4、密不透风的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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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带着夏末的余温，卷着操场边的梧桐叶，在高二（三）班的窗台上打了个旋。阮崆盯着摊开的数学试卷，笔尖悬在半空，半天没落下。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隔着层棉花，嗡嗡地飘过来，一个字也没钻进耳朵里。
桌肚里藏着个速写本，边角被手指摩挲得发毛。昨天晚自习时，他趁着老师转身的空档，飞快地勾勒出窗外的晚霞——橘红色的云团像被揉皱的绸缎，缠着几缕金边，风一吹就散。那是他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刻，直到放学铃响，才慌慌张张地把本子塞回书包。
“阮崆，这道题的辅助线怎么做？” 同桌的女生用笔戳了戳他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
阮崆猛地回神，视线从桌肚上移开，落在试卷上那道几何题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刚才在速写本上画的晚霞还没褪干净，和那些交错的线条搅在一起，变成一团模糊的色块。“我、我还没做。” 他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女生“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身去问前排的同学。阮崆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他知道自己走神了，可眼皮底下的公式定理像活过来的虫子，密密麻麻地爬，怎么也看不进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条短信。他摸出来飞快地瞥了一眼，是母亲发来的：“晚上早点回家，给你炖了排骨汤。” 末尾还加了个句号，像根小钉子，轻轻敲在他心上。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盯着试卷。辅助线……应该从顶点引垂线吧？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条歪歪扭扭的线，又觉得不对，烦躁地划掉，纸页被笔尖戳出个小洞。
放学铃响的时候，阮崆几乎是弹射般地收拾好书包。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低着头快步走出教室，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教学楼门口的公告栏前围了一群人，是刚贴出来的期中考试成绩。他下意识地想绕开，却被同学拉住：“阮崆，你看！你又是年级第一！748分！”
周围响起一阵惊叹声，有人拍他的肩膀，有人凑过来看成绩单。阮崆的脸却白了，他甚至没敢去看那红色的数字，挣脱开人群就往校门口跑。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他却感觉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家，把速写本藏好。
家门口的防盗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炒菜的滋啦声。阮崆站在门外，手放在门把手上，迟迟不敢推开。他能想象到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的样子，想象到父亲坐在沙发上翻报纸的侧脸，还有那顿注定不会平静的晚饭。
“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阮崆硬着头皮推开门，换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沙发上放着个熟悉的本子——是他藏在衣柜最深处的速写本，封面上画的那只猫被撕了个角，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
他的血液瞬间凉了。
“站在那干什么？” 父亲放下报纸，镜片后的眼睛盯着他，“过来。”
阮崆低着头走过去，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泛白。
“这是什么？” 母亲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锅铲，指着沙发上的速写本，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 阮崆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我问你这是什么！” 母亲突然提高了音量，锅铲“啪”地拍在餐桌上，“我们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就在学校干这个？画画？画画能当饭吃吗？能让你考上好大学吗？”
“我没有耽误学习……” 阮崆的声音很小，带着点颤抖。
“没耽误？” 父亲冷笑一声，拿起成绩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放在了桌上，“748分，你还好意思说没耽误？为什么不是750？差的那两分去哪了？是不是画画的时候走神了？”
阮崆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748分还不够吗？”
“够？” 母亲走过来，指着他的鼻子，“什么时候你考满分了，再说够不够！我们不是让你跟别人比，是让你跟自己比！你看看你做的那道英语完形填空，明明是送分题，为什么错？是不是写完就不管了？检查了吗？”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阮崆的心里，密密麻麻的疼。他想说自己检查了三遍，想说那道题的四个选项长得几乎一样，想说他每天学到凌晨两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呜咽。
“哭什么哭？” 母亲皱着眉，“就知道哭！我跟你说，阮崆，从今天起，不准再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习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她说着，抓起沙发上的速写本，走到垃圾桶边，撕成碎片扔了进去。
“不要！” 阮崆冲过去想抢，却被父亲一把拉住。
“反了你了！” 父亲的声音带着怒气，“你妈也是为了你好！”
阮崆看着那些被撕碎的画稿混在菜叶里，像被揉碎的心脏。那里面有他画了三个月的星空，有下雨天躲在屋檐下的流浪狗，有初中时偷偷画的、图书馆窗外的那棵梧桐树……全都没了。
他猛地甩开父亲的手，冲进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父母的争吵声，夹杂着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的叹息。阮崆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眼泪无声地往下掉。他想起初中时被薄盎他们堵在巷子里，想起老师说“为什么只欺负你”，想起医生说“你需要放松”，可没有人听他说话。
就像现在一样。
晚饭时，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母亲把一碗排骨汤推到他面前，里面飘着几块排骨，油花浮在上面，看着很腻。
“快吃，补补脑子。” 母亲的语气缓和了些，夹了块排骨放在他碗里。
阮崆没动，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怎么不吃？” 母亲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光吃肉不行，多吃点菜，有营养。”
“我刚才吃过菜了……” 阮崆的声音很低，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你跟我犟什么嘴？” 母亲的声音又沉了下来，“叫你吃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阮崆没说话，拿起筷子，把那块排骨塞进嘴里。肉很柴，没什么味道，他嚼了两下，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他埋下头，想快点吃完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抬起头。” 母亲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人要端碗，狗才埋头吃。把碗端起来。”
那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在阮崆的心上。他猛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我不吃了！”
“你跟我耍什么脾气！” 母亲也站了起来，眼睛瞪着他，“我辛辛苦苦给你做了饭，你就这么对我？”
“我不想吃！” 阮崆的声音带着哭腔，转身想回房间，却被父亲叫住。
“站住。”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饭吃完。”
阮崆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他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能听到父亲沉重的呼吸声。
“我让你把饭吃完。” 父亲又说了一遍。
阮崆慢慢转过身，拿起筷子，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饭。米饭没有嚼烂就咽下去，卡在喉咙里，疼得他眼泪直流。母亲还在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结束，快点结束。
吃完饭，他把碗往桌上一推，没说一句话，冲进了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他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惨白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书桌上那堆厚厚的习题册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条微信消息。他摸出来一看，是薄盎发来的：【高数笔记看完了，谢了。明天有空吗？请你吃饭。】
阮崆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道该回什么。他想起上周在图书馆，薄盎把伞倾向他那边时，肩膀被雨水打湿的样子；想起他说“我妈到死都在疼”时，眼底那抹脆弱的光。
他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是薄盎。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两个字：【有空。】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地滑坐在地上。窗外的月光很凉，可他心里却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像黑夜里的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足以支撑他熬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父母的期望，堆积如山的习题，还有那些被撕碎的画稿，都会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牢牢困住。
但至少，明天可以见到薄盎。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悄悄地落在了他心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密不透风的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