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潮湿的阴影 ...
-
九月的雨下得黏腻，像化不开的糖浆，把整座城市裹得透不过气。阮崆撑着一把边缘磨得起毛的黑伞，站在图书馆后门的台阶上，看着雨水顺着墙根汇成细流，蜿蜒着钻进排水口。裤脚已经被溅湿了一小块，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让他下意识地往回收了收脚。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社团群发的通知，提醒今晚的交流会改到明天。他松了口气，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了个“收到”，便把手机塞回兜里。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图书馆特有的旧书味，混杂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就在他准备转身进馆时，身后传来一阵喧闹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侧身避让，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来人身上——是薄盎。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没戴，露出精心打理过的大背头，额前两缕发丝垂在眉骨处，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他比记忆中更高了，188公分的身高在人群里格外扎眼，身边跟着几个同样穿着潮牌的男生，正勾肩搭背地说笑。
阮崆的呼吸猛地一滞，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喉咙。他几乎是立刻就低下了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磨白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伞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那些被深埋在记忆底层的画面，像被这场雨泡发了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喂，薄哥，听说你妈那边……” 旁边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没说完，就被薄盎冷冷地瞥了一眼，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薄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烦躁：“关你屁事。”
黄毛讪讪地笑了笑，没敢再说话。一行人走到图书馆门口，似乎在商量去哪吃饭，薄盎靠在墙上，拿出手机刷着什么，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的动作很快，侧脸的线条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锋利，下颌线绷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阮崆的视线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进图书馆。馆内温暖干燥，空调的冷风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却没能驱散他身上的寒意。他走到书架之间，随便抽出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刚才听到的话——“你妈那边”。他知道薄盎的母亲去世了，就在上个月那场水灾里。新闻里报道过，说那位女士是因为水灾中感染了罕见的食脑虫，送医时已经太迟，虫子在脑子里大量繁殖，最终抢救无效。当时他看到新闻时，心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唾弃的快意。
可刚才听到薄盎那冷淡的语气时，他却莫名地觉得窒息。
他记得初中时，薄盎的母亲偶尔会来学校。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得体的套装，化着精致的妆，每次来都会给薄盎带一大袋进口零食，然后亲昵地揉他的头发。那时候的薄盎，虽然对谁都带着点傲慢，却会在母亲面前露出难得的顺从。
“阮崆，发什么呆呢？”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阮崆猛地回神，看到同班的林溪站在旁边，手里抱着一摞参考书。“没、没什么，” 他慌忙把书放回书架，“就是在想点事。”
林溪是班里少数愿意和他说话的人，性格温和，带着书卷气。她看了看阮崆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可能有点着凉。” 阮崆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雨太大了，刚才在外面站了会儿。”
林溪点点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门口，正好看到薄盎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她了然地收回目光，没再多问，只是说：“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别硬撑着。”
“嗯，谢谢。” 阮崆低声道。
等林溪走后，他又在书架间站了很久。馆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想起初中时的雨天，也是这样潮湿的天气，薄盎和几个男生把他堵在教学楼后的小巷里。
那天他忘了带伞，正准备冒雨跑回宿舍，就被他们拦住了。薄盎踩着他的书包，把他推倒在积水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衣服，混着泥水流进眼睛里，又辣又疼。
“听说你想报警？” 薄盎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阮崆，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谁会信你说的话？”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薄哥能理你，是给你面子。”
薄盎伸手，用鞋尖戳了戳他的脸，动作轻佻又侮辱：“还想告我们霸凌？你有证据吗？就算有，你觉得老师会信你，还是信我？”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恶意的清晰，“用手碰你，我都嫌脏”
那句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阮崆的心里，比身上的殴打更疼。他躺在冰冷的泥水里，看着薄盎那张年轻却刻薄的脸，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伤害，是无处申诉的。
后来他真的尝试过报警，却因为没有证据，加上学校老师的“调解”——无非是说他“不够宽容”“小题大做”，最后不了了之。而那次尝试，换来的是更变本加厉的霸凌，他们把他的课本扔进厕所，在他的水杯里加粉笔灰，甚至在体育课上故意把他推下台阶。
抑郁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一开始只是失眠，后来是持续的情绪低落，再到后来，他常常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医生说他是轻度抑郁，开了药，可他没敢让家里知道——父母只会说“别胡思乱想”“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就像当初老师说“为什么只欺负你”一样，他们永远不会明白，那根名为“伤害”的绣花针，早已密密麻麻地扎满了他的心脏。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说做了他爱吃的红烧肉。阮崆深吸一口气，回复“马上回”，然后拿起伞，快步走出图书馆。
雨还在下，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他没有再看到薄盎，心里却像被雨水泡过一样，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和薄盎就像两条平行线，即使在同一个学校，也该永远保持距离。那些过去的阴影，他不想再触碰，也不敢再触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潮湿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