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痕》小谭的妍

2、第 2 章

　　又是一个雨夜。

　　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噪音。

　　黎妍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个字时，一股莫名的烦躁感油然而生。

　　“这鬼天气闷死人了，”黎妍合上电脑，跳下床，又跑去冰箱里查看有没有吃的。“是该买点东西了，啥都没有。”

　　黎妍抓起玄关挂钩上一件深色连帽冲锋衣，胡乱地套在身上，宽大的帽子拉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像个猫一样滑出公寓门，迅速没入空旷无人的楼梯间。

　　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黎妍的心情变得舒缓。

　　山姆超市还在营业，因为下雨的缘故，并没有多少人，所以路不堵。

　　季晓的电话却在此刻打了过来：“小妍，你之前不是给我送来了那个叫什么名字的，算了不重要，那本给我开出来吧，我才发现呐，现在青年人都爱看这类型的，不着急要，慢慢来。”

　　黎妍“咦”了一句，“老大，你不早说，我早把文件删掉了，我回去再看看吧，我现在在外面买点东西。”

　　两个人客气地聊了几句，随后就挂断电话，刚好也到了山姆超市的地下停车场里。

　　等采购完，已经是夜里一点了。

　　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黄斑。

　　车子行驶到半路，又突然抛锚了。

　　黎妍叹了口气，打了把伞下车查看情况，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手机显示最近的修车店居然三公里多？”

　　看着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黎妍拨打了拖车师傅的电话，表明了地点之后，就在车里玩手机等待了。

　　时间来到了两点14分，师傅还没来，黎妍有些急了，再拨过去的时候却显示忙音。

　　实在等不来了，黎妍从车里拿了把伞，走下车去，又给师傅留了言：“时间太晚了，车子就在海湾路526号旁边，你来了直接拖走，费用明天给你。”

　　还好，从这里到公寓的距离不远。

　　黎妍拐进一条后巷，两侧高耸破败的老旧砖墙沉默地矗立在暴雨中，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底下丑陋的砖石。

　　巷子深处堆满了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箱和废弃的建筑材料，被雨水冲刷着，散发出更加复杂难闻的气味。

　　就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坑洼的积水时，前方巷子深处，靠近一个巨大垃圾箱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奔跑声。

　　黎妍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一股电流般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汗毛倒竖。

　　视野尽头，垃圾箱的轮廓在暴雨中扭曲晃动。

　　一个女人正从垃圾箱后面跌跌撞撞地扑出来，重重摔倒在泥泞的积水里。

　　她惊恐地回头张望，脸上混杂着污泥和雨水，双手双脚并排的向前爬去。

　　黎妍眯起眼，看清楚了那个女人，赫然是她自己？！

　　还不等黎妍反应过来，那个面具男人已透过重重雨幕，戏谑地看着她。

　　似乎，只有恐惧才能带给他快感。

　　男人微微歪了下头，下一秒，他动了。

　　不是扑向地上那个“黎妍”，那把握着蝴蝶刃的手，径直地朝墙角外的黎妍冲去。

　　冰冷的刀锋撕裂雨幕，破开空气，带着死神的尖啸，朝着她的颈部动脉，直刺而下。

　　剧痛。

　　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猛地从颈侧炸开。

　　“是你创造了我。”

　　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低沉，平稳，像大提琴的弦在冰面上缓缓摩擦，清晰地敲打在黎妍的耳膜上。

　　扼住下颌的手猛地收紧，剧痛让黎妍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是你赋予了我这样的人生。”

　　冰冷的金属触感，毫无预兆地贴上了她湿透的脸颊。

　　黎妍的余光惊恐地瞥见，正是那把蝴蝶刃，幽蓝的冷光在薄如蝉翼的刀锋上无声流淌。

　　刀锋带着刺骨的寒意，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残忍，从她冰凉的脸颊一路向下滑去，留下一道细微却的轨迹。

　　刀尖最终悬停在她颈侧跳动的动脉旁，危险地徘徊。

　　冰冷的锋刃几乎要刺破皮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微弱搏动。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带着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亲昵，却又字字淬着剧毒：

　　“我该感谢你吗？”

　　刀尖微微用力，刺破了皮肤。

　　一点猩红的血珠瞬间在冰冷的空气和残留的雨水气息中渗出，晕开，像一朵玫瑰。

　　他俯下身。那张冰冷的白色面具几乎贴上她敏感的耳廓。

　　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他身上皮革和雨水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毒雾，喷吐在她耳后的皮肤上。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嘶嘶吐信：

　　“还是说，按照你亲手写下的、刻在我骨子里的设定？”

　　扼住下巴的手猛地再次收紧，剧痛伴随着窒息感汹涌而来。

　　黎妍的视野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试着与他谈判：“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们可以先了解下，然后再解决问题，你别生气哈，刀拿走。”

　　男人的面具下发出了扭曲且困惑的低笑：

　　“我该叫你……主人？”

　　被捏住的下巴猛地收紧，剧痛伴随着窒息感汹涌而来。

　　黎妍的视野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伸出手使劲儿掰动困住她的男人：“疯子，你再不放开我就报警了！”

　　男人轻笑，力度有所松懈，附在黎妍的耳边：

　　“还是妈妈？”

　　话音落下的瞬间，蝴蝶刃也刺穿了她的喉咙。

　　……

　　冰冷的窒息感褪去，黎妍在混沌中清醒过来。

　　空气混杂着劣质香烟，馊掉的便当和一些烧焦塑料的味道。

　　巷口外的霓虹光被一层流动的薄雾扭曲，朦朦胧胧。

　　黎妍撑起身，站起来竟有些头晕目眩。

　　抬头看向两侧——本该是高楼的地方，只有混沌蠕动的模糊色块。

　　天上的乌云多，却没下雨，阴沉而潮湿。

　　她踉跄冲出巷子。街道上，行人模糊如剪影，周边的店铺时隐时现。

　　恍然间，街角，一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清晰无比——“7-24”招牌，货架琳琅满目。

　　“是我的书…没写完的地方…”黎妍顿时明白了，寒意刺骨，“开玩笑呢这是？”

　　她没死，她掉进了《杀客》的世界。

　　黎妍走到了门口，朝里面看去。

　　一个穿便利店制服的瘦高身影正背对门口整理货架。

　　那头淡黄棕色的短发，身材比例堪如时装秀的模特，不正是那个之前刺杀她的面具男？

　　也就是她的主角——宋璟。

　　正当黎妍想进去看看时，有两个男人前后冲了进去，还把她蹭到了，险些摔倒。

　　“有病！”黎妍暗骂，索性也不进去了，她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抢劫，然后被误会，之后就是这男主一把火烧了店。

　　门被那两人粗暴地撞开。

　　“把钱拿出来！快！”其中一个眼镜男冲着店内吼道，手里握着把长刀，朝店员的方向挥去。

　　宋璟收拾货物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身，面对两个抢劫犯，上下眼打量着。

　　黎妍看清了他的脸——青涩，眉骨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线。

　　那双浅蓝瞳孔，没有成年后的死寂，此刻，里面翻涌着玩味的笑意。

　　另一个收银员小妹吓得瘫软，哆嗦着开收银机。

　　两个劫匪一把拽过收银机，拿走了全部的零钱，砸烂货架之后，在外面隐约传来的警笛中，驾车逃窜。

　　矮胖油腻的老板，从里屋的小房间内冲出来，指着宋璟唾沫横飞：
　　“废物！你干什么吃的？！损失全算你头上！这个月工资没了！不够下月扣！滚！现在就滚！”

　　宋璟的拳头在身侧骤然握紧，指节发白，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他看向老板那张油腻的肥脸，声音不高调，却像毒蛇吐信：
　　“躲得挺快啊？缩在后面，膘肥体壮的。” 他往前一步，目光扫过老板油腻的肚子，“怎么，等着劫匪帮你减肥？” 他嗤笑一声，眼神上下打量，露出一副恶心的样子，“让他们给你割肉剔骨，多省事。省得你老婆天天嫌你胖，这不行，那不行，对吧？”

　　不等老板吭声，宋璟一把扯下围裙，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就走。

　　宋璟没回家。

　　他在城市边缘的废弃工厂区游荡。

　　午夜1点，他回到便利店后门处。

　　黎妍躲在一边，看着他熟练撬锁。

　　几分钟后，刺鼻的汽油味飘出。

　　嗤——

　　微弱的火光一闪，火焰瞬间吞噬沾满汽油的货品，噼啪爆响，浓烟冲天。

　　火光映亮街对面，引起不小的骚动。

　　宋璟转身离去，火焰在他年轻的脸上跳动，他背对着冲天的火光，不紧不慢地摸出烟盒。

　　磕出一根，叼在嘴角。

　　猩红的火点在烟头急促地亮起，随即，一股灰白的烟气从他薄削的唇间，嘶——地缓缓逸出。

　　烟气缭绕，模糊了他被火光勾勒的侧脸轮廓。

　　透过烟雾，黎妍看到他嘴角的肌肉，极其细微地向上抽动了一下。

　　这青年宋璟，充满未被规训的原始破坏力，和雨夜追杀她的成年体截然不同。

　　面具为什么不戴？是成为“瓷面”的标志？还是枷锁？

　　“宋璟！”

　　青年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后方，像看路边的石头那样，长久的沉默让黎妍心里有些发毛。

　　那眼神冰冷，毫无波澜。

　　“你认识我？”他声音带着变声期后的沙哑，步伐没有停下，只看了黎妍一眼，随后就不再理会。

　　黎妍被这个态度噎住：“我知道你，我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那火发生的…”

　　宋璟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哦？目击者？”

　　他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钱盒，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想报警？还是想分一杯羹？”他逼近一步，带着火焰余温和汽油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眼神里是野兽般的探究和戏谑。

　　黎妍后退半步，强自镇定：“我不是，我是知道你的人，我知道你以后的所有事情。”

　　“以后？”宋璟打断她，像听到什么笑话，“以后关我屁事。”他绕过她就要走。

　　“等等！”黎妍再次拦住他，急切地问：“你的面具呢？那个白色的，遮住下半张脸的面具！”

　　宋璟皱眉，像看疯子：“面具？什么鬼东西？”他抬手不耐烦地挥开她挡路的手臂，力气很大，黎妍踉跄一下。

　　“莫名其妙。”

　　“你不记得我了？在巷子口，你对我打手语。”

　　黎妍不死心，继续追上去询问。

　　宋璟烦躁地呼了口气，停下，转过身，那双浅蓝瞳孔在夜色里像寒冰，上下打量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厌烦。

　　“巷子口？手语？”他嗤笑一声，“大姐，你认错人了，或者，”他凑近一点，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玩味，“你脑子被刚才的火烤坏了？”

　　他根本不像装的！黎妍心沉下去：“我是黎妍！黎明的黎，女开妍！创造你的…”

　　“啧，名字？”宋璟打断，表情更不耐烦，“说了又怎样？”他指了指黎妍，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我早晚会杀了你，没有原因。”他晃了晃钱盒，恶意地笑，“碍事的家伙。现在，我只知道你挡我路了，碍事的一个人。”

　　黎妍一脸懵地看着宋璟。

　　“让开，‘那个人’。”宋璟语气冷下来，眼神里的戏谑被冰冷的驱逐取代，“再挡路，我不保证下次放火烧的是什么。”

　　他撞开她的肩膀，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中，手里装着赃款的铁盒哐当作响。

　　黎妍僵在原地。

　　青年宋璟的形象无比清晰：暴戾、冲动、充满破坏欲，像未被驯服的凶兽。

　　记忆如同筛子，只留下最原始的本能和当下的情绪。

　　他完全不认识她，甚至不想认识她的名字和身份。那副标志性的瓷白面具，对他而言更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