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宇风铃

22、你是我的神

　　辰朝自己给辰斐打电话汇报了发烧的事，辰斐在电话里详细问过情况后让辰朝理个待处理事项的单子给他秘书。辰朝挂了电话，又和特洛特交代了一些事情，才算忙完了请假流程。
　　在医院做完所有检查，确定没有其他问题后辰朝就不愿意待在医院了。医院这地方，他看着心烦。
　　史蒂夫驱车和辰朝一起回别墅，上楼的时候史蒂夫想抱辰朝，却被辰朝瞪了一眼。辰朝愤恨地向他表明自己没有‘娇弱’至此。
　　史蒂夫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家老大步履虚浮地上楼，然后跟着他家老大进到浴室伺候洗澡。

　　辰朝人没什么力气，又还烧着，自己洗澡容易晕在浴室里，但从医院回来不洗澡这事他心理上接受不了。
　　史蒂夫把浴缸放水，看到辰朝脱完衣服要颤颤巍巍地跨进浴缸的时候，一下把辰朝抱了起来，放到了浴缸里。
　　辰朝怨念地看了史蒂夫一眼，眼神里无不是等我好了狠狠办你的警告。史蒂夫却像没看懂一般对着辰朝傻笑。
　　“看我娇弱你就这么开心吗？”辰朝无奈。
　　“因为我想照顾你啊。”史蒂夫跪在浴缸边帮辰朝打上沐浴露，“老大你平时太不肯示弱了，看着都让人心累。”
　　辰朝哑然，想我在你面前已经够示弱了吧，在外人面前我可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也就是昨天你在，否则我估计可能也就自己先找点药，看看能不能把烧压下去。我不喜欢去医院，尤其是特安的医院。”
　　其实自己随便吃点药不去医院这事史蒂夫也常干，但他却见不得辰朝这样。
　　“老大，你昨天真的烧得很高，不能硬抗的。”
　　辰朝本就头痛，现在在浴缸里热水一泡脑子就更加昏沉，他仰着头看着史蒂夫，尽然无意识地发泄起小情绪来：“可是我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医院。”
　　“为什么啊？老大，你是怕打针吗？”史蒂夫从没听辰朝这么说过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玩。
　　“不是。”辰朝否定了史蒂夫的猜测，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因为大部分情况下，如果我需要去特安的医院，就说明你们有人受伤了。”

　　史蒂夫为辰朝按摩的手停住了。
　　他从来都知道辰朝在意他们，也知道辰朝把他们的命视作自己的责任，却不知道辰朝在意得如此之深。
　　辰朝一年要签出去多少任务单？他要是每次都这么在意，人怎么能撑得住？
　　“老大……”史蒂夫想说什么，却被辰朝制止了。
　　辰朝深吸了一口气，觉得那些常年被他压在心底的东西似乎找到了理智的破口，想要汹涌而出。此刻，在史蒂夫面前，他突然想要允许自己软弱。
　　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允许自己软弱过了，情绪一旦破闸，话题一旦开了口子，倾诉的欲望就再也止不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不知道我看到过什么。”辰朝说出这句话后，又似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改口道，“不，你看到过。我想你们做清理任务的时候应该看到过的。”
　　史蒂夫的手突然收紧。
　　清理任务，一种是清理叛徒，一种是清理被俘的特工——让他们不再被刑讯折磨，不让他们再多痛苦。
　　辰朝现在指的自然是后一种。

　　史蒂夫见到过被俘特工被刑讯的惨状，那是不可言说的地狱。每次他动手的时候，每一个人眼里流露出的都是对终于可以死亡的感激。
　　对于被俘人员，特安很少做营救，大部分都是清理。营救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还不一定能成功。辰朝是怎么会在特安的医院看到这些的？

　　“辰玖。”辰朝回答了史蒂夫的疑惑，“我其实到现在都不敢回忆那天他被救回来的样子。”
　　辰玖？可史蒂夫记得辰玖被从西非斯救出来的时候没有受伤啊？那时拉曼怕真动了辰玖触怒辰家，一直都是好吃好喝供着的。
　　“不是你知道的西非斯的那次，是再之前，他执行父亲派出的一个卧底任务。”辰朝伸手握住了史蒂夫搭在他肩上的手，开口的声音十分低哑，这是他从未对任何人诉说过的沉重。
　　“那个任务到后期他的心理状态很糟糕，在完成了任务把所有资料通过卫星回传后，他的心态就有点撑不住了。他犯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错误，失手被擒。
　　对方被他破坏了计划，自然用尽全力想逼他说出点什么，但你也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辰朝说到这里悲伤地闭了闭眼睛。
　　“我们分析完他回传的资料，确定了案犯去营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周。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还被打了毒品。”
　　听到这里连史蒂夫的呼吸都是一滞，连他都快要不忍听下去。
　　“当时营救的难度不大，所以就没有执行清理。他被救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被撕碎再缝起来的破布娃娃，每一根指头的指甲都被拔没了，我看着他被送进特安的医院，却几乎认不出他。”
　　“老大，这不是你的错。”史蒂夫忍不住说。
　　“我知道，但他毕竟是我的弟弟，而且我签给他的任务单也并不少。从那时起我就不太喜欢去特安的医院，前一阵子你又在那里心脏停跳过，我就更不喜欢去那里了。那里总有些不好的回忆。”
　　史蒂夫为辰朝冲洗掉身上的泡沫，又换了一缸水。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辰朝的皮肤十分得白。他现在因为生病没了一贯作为上位者的气势，看着史蒂夫的眼里闪着脆弱的光。
　　史蒂夫看着如此的辰朝，突然发现一直表现得无坚不摧，能把一切都吞下的辰朝，其实也十分脆弱。
　　辰朝从不是无情。
　　他只是擅长压抑自己。
　　但那些被他消无声息压在心底的，不为外人所知的东西，总会有一天让他无法直视自己。

　　“那以后我们就尽量不去医院，把医生叫到家里来。”史蒂夫心疼，但他知道他劝不了辰朝。
　　辰朝因为善良，所以必然要背负。
　　“好。”辰朝无比难看地笑了一下，看着史蒂夫目光闪动，“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你像辰玖一样被送回来我会怎么样？做你们这一行，似乎注定不会有好结局。”
　　“辰玖现在在西南不是挺好，都过去了。”史蒂夫宽慰道。
　　“是啊，他现在在西南还行，总算熬出来了。”辰朝的语气有微微的放松，但调子里还是带着回忆的沉重，“那时他在恢复期戒毒戒得痛苦万分。
　　你知道，你们戒毒不能有任何取巧，只能活生生硬熬。
　　他成功戒毒后，爸爸终于决定放他自由。
　　西非斯那次他其实不在任务状态，手边没有任何武器，被拉曼抓到纯粹是个意外。”

　　“老大，你相信神吗？”史蒂夫突然问。
　　辰朝看着史蒂夫，缓缓摇了摇头。
　　史蒂夫拿过干毛巾，抱起辰朝给他擦身：“我信。可我不信宗教里的那些，我只信你。
　　老大，你就是我的神。而神最大的慈悲就是站在前方背负所有的罪孽不是吗？”
　　“你当我是耶稣？”辰朝哑然。
　　“差不多吧。”史蒂夫帮辰朝擦干了身子，把辰朝抱到床上，“老大，我不能劝你不痛苦。我想说的你一定都知道，你的善良和责任让你无法放过自己。
　　但我想告诉你，你的痛苦是值得的，你是我的神，也是很多人的支柱和信仰。我们都需要你。”
　　辰朝躺在床上伸手抚摸着史蒂夫的脸颊，眼角竟在不知不觉中湿了。
　　他的爱人，不劝他放下，不轻视他的痛苦，亦不合理化他的罪孽，只是告诉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是我的神，你站在前方引导世人。
　　所以你所背负的都是值得的。
　　你痛苦，是因为你强大而善良。
　　你背负，是因为你的责任和信仰。
　　我理解你的一切，并心甘情愿地俯身跪拜。
　　所以请让我和你一起走下去，走到信仰的彼方。

　　这天底下大约没有什么事，能比遇到这样一个理解自己的伴侣更让人感动和欣慰了。
　　他坚强了一辈子，终于可以在他的面前肆无忌惮地软弱。
　　史蒂夫，能遇到你，真好。

　　史蒂夫跪在床边，握着辰朝的手，默默地看着辰朝带着欣慰的感动逐渐睡去。等到辰朝睡熟了之后他才起身去浴室收拾自己。

　　淋浴区温热的水流打在身上，史蒂夫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很残忍。
　　他知道辰朝的前方布满荆棘，每走一步都带着血。可他非但没有阻止辰朝走下去，还鼓励辰朝要继续走下去。
　　他觉得自己十分卑鄙。以信仰为名，绑架了辰朝的立场。
　　可是，如果他不这么说，辰朝就能放过自己吗？

　　道理早就放在了桌面上，辰朝不是不懂，但他不愿逃避。
　　辰朝的孤傲和矜持不允许他逃避。
　　那他便也只有站在辰朝的后方，做辰朝痛苦时的依靠，做辰朝需要支撑时的依仗，做辰朝忍不住想要后退时阻止他的高墙。
　　他不愿辰朝痛苦，可最终他也只能选择陪着辰朝痛苦。
　　他们的路一早就决定了他们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