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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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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这是一个秘密,无人知晓。
世间有异兽,名曰火兽,有一项罕为人知的异能——它们的幼崽在初生之时,极其脆弱,为了在弱肉强食的天地间求得一线生机,会本能地模仿其天敌或潜在捕食者幼崽的形态与气息,以此迷惑对方,逃过被吞噬的厄运。
而另一异兽,冰兽,则生于极寒绝域,其精元有固守神魂、凝练灵识之奇效。
许多年前,顾拭剑之子顾明之的妻子元莲,吞服了火兽与冰兽混合后的灵元。
这是顾拭剑计划的第一步。
当元莲怀胎十月,诞下女婴,那便是真正的、血脉意义上的顾怜怜。然而,这个女婴甫一出生,便被其祖父顾拭剑进行了一场“调换”。
顾拭剑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只刚刚诞下火兽幼崽。那幼崽感应到生死危机,为了存活,本能地发动了天赋异能——它开始扭曲、变化,竭力模仿着旁边那个初生人类女婴的形态、气息,甚至那微弱的生命波动……最终,它变成了一个与真正顾怜怜几乎一模一样的“婴孩”。
就在这幻化完成的刹那,顾拭剑以秘法,将真正顾怜怜的神魂本源与智识灵性——从她那具尚在襁褓的肉身中剥离出来,然后注入了那只火兽幼崽幻化而成的躯壳之中。
而那个失去了神魂、只剩下生命本能的、真正的顾怜怜的原始肉身,则被顾拭剑秘密送往一个远离青山派、毫不起眼的小山庄内,封存起来。
所以,世人所见的顾怜怜,是顾怜怜,又不是顾怜怜。
她是真正顾怜怜的神魂与智慧,栖息于一具由火兽幼崽幻化而成、并经由秘法稳固的“仿制品”躯壳之内。
至少,在顾明之与元莲眼中,那个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需要精心呵护的女儿,就是他们血脉的延续。
他们倾注了所有的爱与担忧,却不知,他们日夜相对的,其实是一个拥有他们女儿灵魂的、非人的“容器”。
这也是为何天下名医,无人能真正“治好”顾怜怜的“病”。
按照顾拭剑最初的的计划,他会以自身深厚的修为和青山派源源不断的珍稀灵药,持续滋养这具日渐成长、同时也因本质所限而必然走向衰弱的火兽躯壳。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王天虹的夺位,打断了这一切。
顾怜怜随父母被放逐至远山居,失去了那些至关重要的资源供给,这具本就依赖外力的躯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较一日地枯竭下去。
按照顾拭剑最初的推演,大约到顾怜怜十八岁时,这具火兽躯壳残存的、与她神魂勉强维系的最后一点先天精元,便将彻底耗尽。届时,无需外力,这皮囊便会自然崩解。
而她的神魂,依仗着顾拭剑所传秘法与冰兽灵元赋予的特质,当可脱离这仿制品的束缚,去寻回、并融入那被寄养在外的、她真正的、原本的肉身之中,完成真正的“归位”与“重生”。
但这终究只是推演,是古籍上模糊的记载与顾拭剑大胆假设的结合体。
顾怜怜的这场“借壳重生”与“神魂归位”,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实验。
而且,这赌注,仅有一次。
倘若她失败了,那么后续的一切——为祖父顾拭剑寻找合适的肉身,助他完成那未竟的“重生”与长生夙愿——都将随之化为泡影。她的成功,是祖父庞大计划得以延续的前提,是整个链条上的第一环,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好在……后续,是福德帮了她。
福德来到远山居的第一天,顾怜怜就注意到了她的不同。
当初在青山派主峰时,王天虹就屡次试探他们一家,顾怜怜从不认为下山之后,那位心思深沉的师伯就会真正放松警惕。
恐怕也只有她那对天性较为单纯的父母,才会天真地以为危险已经过去。
福德表面上看起来,像个手脚麻利的农家丫鬟,做事也确实勤快伶俐。
一次,午后。顾怜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悠悠地投向远处山腰间那隐约可见、如同绿色阶梯般的梯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过头,看向正在一旁认真擦拭着红木桌案的福德,语气里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好奇,轻声问道:
“福德,你来我们家之前,家里也种稻子吗?”她微微歪着头,“稻子……是怎么种的啊?我总听人说,却从未亲眼见过呢。”
福德正擦拭着桌角的手微微一顿,那粗糙的布巾在光滑的木面上停滞了一瞬。
她抬起头,迎上顾怜怜探寻的目光,眨了眨那双显得格外清澈、甚至有些懵懂的眼睛,脸上迅速掠过一丝窘迫,她努力回想了一下,才不太确定地、带着点含糊其辞回道:“种稻子……嗯,便是……便是将种子播撒在地上,然后……然后它自己就长出来了呀。”
顾怜怜闻言,只是浅浅一笑,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原来是这样。” 便不再追问,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远山。
以前还在青山派主峰,备受关注之时,并非没有农家出身的弟子前来拜会或帮忙,他们曾兴致勃勃地讲述过耕种的艰辛与乐趣,从选种、育苗、插秧到灌溉、除虫、收割,绝非福德口中这般……更何况,一个自称是农家出身、理应熟悉土地的丫鬟,给出的答案竟是如此陌生。
不过,顾怜怜并未因此感到不安或警惕。相反,经过她观察,福德并不是个心思深沉、善于伪装的女子。
她似乎格外羡慕,甚至可说是向往顾怜怜的父母——顾明之与元莲。
如此心思单纯、知恩图报的人留在身侧,并非坏事。
更何况,顾怜怜比谁都清楚,没有人可以从她身上打探到任何东西,因为一切都在她的脑海里。
而更让顾怜怜留心的,是福德对待林觐的态度。
林觐师兄,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他每次来到顾怜怜房内,都会主动说起许多山下的事情——新近的江湖传闻,某地的奇特风俗,市井间的趣事琐闻,甚至是他练剑时观察到的一草一木的变化。
只要顾怜怜流露出丝毫兴趣,开口询问,他几乎是有问必答,事无巨细,耐心得出奇。
即便是在两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他也只是静静地坐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椅子上,视线如同有了重量,总是安稳地落在顾怜怜身上。
或是看她翻阅杂书游记;或是看她摆弄那些小玩意儿。
他的目光里没有催促,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守护的、长久的耐心。
以至于后来,偶尔听到其他师兄私下议论,说林觐师兄性情如何冷淡孤僻,不易接近时,顾怜怜心中甚至会掠过一丝真切的诧异……明明在她面前,他的话并不算少。
顾怜怜自小便被各种各样的“爱”包围着。
祖父顾拭剑将她视为延续毕生夙愿的唯一瑰宝,父母顾明之与元莲更是将她捧在手心,呵护备至。
然而,林觐这种来自同龄人的、不带丝毫功利色彩的、专注而持续的靠近与陪伴,对她而言,是一种崭新而陌生的体验。那似乎并非完全出于对病弱师妹的同情或责任式的关怀,而是夹杂着一些别的更加复杂难辨的东西。
而这之后,她偶然一次,在不经意间,于福德悄悄投向林觐的眼睛里,捕捉到了某种类似于林觐注视自己时的那种目光。
每次林觐来访时,福德总会显得格外不同。她会变得异常勤快,找各种看似合理的借口在顾怜怜房内多停留很久,手中不是整理着早已整齐的帷帐,就是擦拭桌面,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悄悄追随着林觐挺拔的身影移动。
有一回,顾怜怜想要取放在稍远柜子上的一个紫檀木小盒,她刚微微直起身,手臂尚未完全抬起,坐在一旁的林觐已然察觉,正要起身代劳。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原本在窗边侍立的福德反应极快地几步上前,抢先一把将那个小盒子拿在手中。她拿着盒子,却没有直接递给近在咫尺的顾怜怜,而是脚步微转,径直走到了林觐面前,双手将盒子略显郑重地递出,低垂着眼睫:
“林师兄,给。”
林觐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伸出的手微微一顿,清冷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他伸手接过了盒子,简短地道:“多谢。”
福德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几乎不敢抬头再看林觐,连忙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这本是一件极小的事。
身为丫鬟,福德本可以直接、也更方便地将盒子递到顾怜怜手中。可她偏偏绕了这么一个圈子,特意将盒子交到林觐手里,再由林觐转递。
其心思几乎昭然若揭——仿佛只是为了那短暂一刻,能理所当然地迎上林师兄的视线,能与他说上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字的回应。
后来顾怜怜时常陷入昏睡,白日里精神不济。于是,福德便渐渐成了她在清醒间隙的“代言人”。
常常是林觐踏着晨露或午后的阳光而来,在房门外轻声询问:“怜怜师妹今日可好些了?”
守在门外的福德便会压低声音回答:“小姐还没醒呢。”
或是,“刚吃了药,睡下了。”
林觐便会沉默地点点头,有时留下新奇的小物件,有时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片刻,然后离开。
偶尔,福德会在他转身前,状似无意地提起:
“林师兄,小姐前几日似乎念叨着,想看外面崖壁上开的凤凰花呢,说是红艳艳的,看着喜庆。不知林师兄可否方便时,摘一些过来?”
林觐闻言,总会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那紧闭的房门,然后简短地应一声:“好。”
等顾怜怜午睡后悠悠转醒,时常会看到床头的矮柜上,放着一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旧瓷瓶,里面插着几支开得正盛、颜色灼烈如火的凤凰花。福德会一边伺候她起身,一边轻声说:“小姐醒啦?林师兄方才来过了,见您睡着,没敢打扰。这是他刚送来的凤凰花,您看,多好看呀。”
福德平日里倒是个不怎么说谎的实诚性子。
只不过,顾怜怜心里清楚,自己从未对福德说过想要凤凰花。
是福德自己喜欢。
林觐或许从此便认定顾怜怜钟爱此花,只要他在远山居的日子,几乎每日清晨,都会雷打不动地去采摘一束带着露水、最为鲜艳的凤凰花送过来。
那是福德一天中最欢喜的时刻。
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花接过,视若珍宝。
她会寻个阳光能照到的角落,仔仔细细地拔去花枝上枯黄或受损的叶片,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梦境,然后才将这束承载着她隐秘心事的火焰,郑重地插入瓶中,摆放在顾怜怜房内那张唯一的圆桌上。
顾怜怜年龄虽小,却并非毫无知觉。
她很清楚,林觐待自己是不同的。那份不同,源于多种复杂情感的糅合:有对弱小师妹自然而然的怜惜与保护欲,掺杂着几分或许连林觐自己都未曾细辨的、类似兄长对妹妹的照拂之情,亦可能还包含着对她父母——顾明之与元莲那份与世无争的温和善良——的敬重与回报之心。
而福德则截然不同。
她对林觐的喜欢,是纯粹而直白的,是毫无掩饰、几乎要满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