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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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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漂亮!特别漂亮,给我看迷了。”她说着,语气浮夸,就像又一句张口就来的玩笑。
林青茗对她的随性习以为常,继续看向灯光环绕的“舞台”。林青茗问她:“你要唱什么?还没告诉我呢。可别临阵怯场,我给你都报上去了。”
课桌中央,主持人念出下一个节目的名字:“……刘白,演唱歌曲《Legend Of Everfree 》。”
刘白起身上前,接过话筒站定。音响传来微弱的电流声,而后是一阵分外欢快的弦声混着轻巧的鼓点。
“Will you be lost by time or be part of history?(是随风飘去还是被历史铭记?)
Will your story be told or remain a mystery?(是千古传颂还是永远成个谜?)
Will they sing your song telling all that you have done?(是否会有人歌颂你所有事迹。)”
出乎意料的是,那并不是一首悲伤和缓的歌。
刘白或许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练习了很多次,她唱得很熟练,脸上也随着欢快的音乐带上笑意,还有余韵冲她们招招手。
歌唱者双手握住话筒,闭上双眼,歌声依旧。当伴奏中起鼓掌的声音,围观的同学们也随着节奏打拍,整齐又鲜活。虽说是英文,但歌词简单,节奏朗朗上口,很快就有人能看着白板上模糊的滚动字幕合唱。
整个教室响着各种各样的音色,欢腾不已。
“Will you do something great with the time that you have here?
(能否在此地实现伟大的意义,)
Will you make your mark,will you conquer what you fear?
(能否达目的征服心中的恐惧,)
And when you go back home,everybody there will see,
(直到你回去,在所有人的眼里,)
You were part of the Legend of Everfree!
(你是森林中又一分的奇迹。)”
灯光斑驳着闪烁,昏暗的教室环绕歌声,每一声都如此鲜亮活泼。所有人都被音乐调动了情绪,一张张稚嫩的脸兴奋地发红。
刘白站在舞台中央,她拿着话筒引领合唱,发丝随着动作飘动,仿佛连它也沾染了此刻的气氛。歌曲仍在继续,刘白忽然看向场外,面带笑容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她流畅地大跨步,仿佛在应着节奏起舞。背景是副歌中更恢宏的部分,和弦托着歌声,陪她一路走过来。
“Will you find your greatest glory?
(是展现你的无上壮丽,)
Will you be a falling star?
(还是陨落的一颗流星,)”
林青茗傻乎乎地看着她,只觉得自己也在这二氧化碳浓度过高的教室里晕乎起来。刘白径直朝她走来,也带着众人的视线而来。一只早早伸出的手拉住林青茗,带她一路走到最中央。
“Here you’ll learn what nature teaches,
(在这儿学习大自然的真谛,)
here you’ll learn more who you are,
(在这儿寻找真正的自己。)”
现实响亮的掌声打着节拍,林青茗被刘白揽着肩膀贴近,这是她头一次在他人的瞩目中脸红。刘白从没停下歌唱,在这个时刻,她将话筒向林青茗倾斜几寸,那不同于音响转播的真声跃入耳际。
“will you be lost by time or be a part of history?
(是随风飘去还是被历史铭记?)
Will your story be told or remain a mystery?
(是千古传颂还是永远成个谜?)”
林青茗张了张嘴,先是愣怔,又垂下眼睑。
她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刘白从不将悲伤分给她,而是笑着唱着,满面笑容地告别。本该诉说不甘或表达痛苦的临终遗言,对于刘白来说也是给世界一场充满希望与憧憬的嘱托。那似乎是从她身体里剖出来的,一点也没留给自己的快乐。
在元旦后,刘白计划死去,而在死之前,她只是在劝她自己回去,回到众人的簇拥里。
林青茗再抬起眼眸,抛开了一切顾虑,凑近话筒与刘白合唱。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快乐的。
刘白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释怀地望向前方。
“And when you go back home,everybody there will see,
(直到你回去在所有人的眼里,)
You were part of the Legend of Everfree!
(你是森林中又一分的奇迹。)”
合唱的歌声越来越响亮,音浪般盖过了两位“主唱”,尖叫欢呼口哨不断,闹得能掀开天花板。
一曲终了,夜风从窗户倒灌进教室,刘白带着林青茗躲了出去。
无人的角落,刘白开了听冰可乐,易拉罐“呲”地一声,溢出些许可乐。她们看着每一间灯火通明的教室,头顶是深紫的天,明星点点。
“我就说大好的日子得搞点喜庆歌。你看,一群人多兴奋。”刘白灌着可乐,依靠在栏杆上吹风。
林青茗发热的头脑被吹凉了。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一片湿冷。
“咻——”
深邃的夜空中,烟花盛开了。
漫天璀璨的花火,照着倚栏看景的少女,使得阴影如掉帧的动画,时隐时现。
“……今晚之后,你就要死吗?”林青茗问她。
刘白一顿,她依旧望着烟火,时不时喝一口冰饮料:“你好像很舍不得我。”
可乐滋滋冒汽,似乎也裹挟着她的话语上升,而后“啵”地一声破裂,把所有内容以外的存在都淹没抹去,让她的情绪模糊不清。
林青茗看着她,平静道:“我爱你,当然舍不得你。”
可乐瓶子晃了晃,险些倒下去。
刘白又灌一口,冰镇过的气泡在食道中奔腾,冻得整个胸膛都冷。
她说:“我也爱你。”
“但是没了我,你还会交到下一个朋友。”刘白说。
她的话语在一个接一个的烟花爆炸声中忽大忽小。
“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她比我健康,比我开朗。”
“咻——”
“boom——”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一定有人像我一样,或者比我更懂你。你写的剧本,你爱的音乐,所有一切都会有更好的人陪你钻研。”
“咻——”
“你不必担惊受怕,不必哭着挽留,她会一直在你身边,注定做得比我更好。”
“boom——”
那是一个耀眼夺目的烟花,把昏暗都短暂照亮了一瞬。
她轻声说:“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呢。”
“可我只喜欢你啊。”林青茗说,“我管世界上有多少人,再多一千万,再死一千万,我喜欢的也只有你。”
刘白好笑道:“你这一辈子就交我这一个朋友了?”
林青茗注视着她,说:“不是朋友,是爱人。刘白,我喜欢你,我爱你,如果能结婚,我一定会给你送戒指。”
“……”
夜幕净下来,耳畔安静得只剩心跳。
烟花绚烂而多情地绽放了许久,偏偏在此刻结束,刘白连推脱的借口都没了。
“……小孩子懂什么爱?”
“首先,退一步讲,你没有比我大到哪里去。你说我不懂,也没资格说你懂。”林青茗逻辑清晰,她的语气冷静到不像在告白,而是一个追着刘白切的解剖医生,“其次,我就是懂。心长在我胸膛里,我知道它怎么跳。”
……可乐喝完了。空瓶子无处可去。
刘白没话说了,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
林青茗靠着栏杆,将视线投向空无一人的操场。
校园中,夏季里葳蕤的变叶木依旧展着绿色的老叶,它们会渐渐落一点,但不影响整体。等到明年春天,反而才会掉下来许多叶子好换新,夏天时,下层鲜绿上层嫩黄,鲜艳夺目。
“有人替我安排了一切,要我循规蹈矩地过一生。选什么科目,去哪所学校,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嫁什么人,全都计划好了。可我不要,我不喜欢。”林青茗说。
“说句中二的话,我不想当平平淡淡当一个平庸的人,我要闪闪发光,万众瞩目,我要成为风暴中心。”
刘白问她:“那你缠上我,是因为我是一件猎奇的小众摆件吗?我能成为你不平庸的点缀,是吗?”
“不是。”
“哦?”
“只是因为我爱你而已。”
“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都不过是见色起意。对你来说,这个色与情就是我的奇特……”刘白说着。
“爱是无条件的,我爱你只是因为我爱你而已。”林青茗打断她。
“……没有原因?”
“说不清,但我知道我爱你。”
“没有来的爱只会让人不安,你还不如告诉我你觉得我漂亮,想和我在一起呢。再说了,你才多大,高中生懂什么爱。”
“我再说一次,你又比我大得到哪里去?你说我是错的,难道你就是对的?”
“……”
“你的话听起来就像一个迂腐的老人,高中不懂爱,大学还年轻,一毕业就会自动明白婚姻和生育。提起爱就支吾,提起生命就嗤笑,提起死亡就讳莫如深,可它们哪一样不是我们该学会的。”林青茗冷哼一声,她似乎有些生气了。
刘白想,这不对,这根本不对。
林青茗总像个战士一样无惧无畏,敢于冲锋。但就算是告白,她也说得像宣战誓言,仿佛即使刘白答应了迎来的也不会是吻或拥抱,而是双肩点剑,荣誉授勋。
骑士皱起眉头,质问她:“你是耻于和我谈论爱,还是恐惧规划未来?”
“……我爱你,但我没有未来。”侍从说,“爱不能治愈一切,现实又不是童话故事,你一吻,睡美人就醒来了?”
……
林青茗立刻伸手按着她,踮起脚尖,轻巧地落下一个吻。
“哐当!”可乐瓶落地,滚出一段距离。
刘白瞪大眼睛,彻底愣在原地。
脚跟落地,距离拉开。
林青茗看起来依旧很冷静,她捧着刘白的脸,说:“你脸红了。”
刘白恼羞成怒:“谁会不红啊!”
“不爱我的人。”
“……至少爱这一点我从来没否认过啊!”
林青茗盯着她,忽然笑了:“你爱我,那不就好了。”
“……好什么?”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在一起。你活下来,我带你走。”林青茗简短地说,“就这样,好不好?”
“……去哪?”
林青茗笑着说:“海边。我们去海边,然后永远在一起。”
“我姐姐在国外,她给我发过相关的论文,我都仔细研究了。说完全治好你是夸下海口,但如果离开原来的环境,你一定会好很多。”林青茗握着她的手,仰头看她,目光真挚,“让我带你走,好不好?”
或许是冷意冻锈了刘白的脑子,或许是她下意识地回避,在某个瞬间,那些话语变得晦涩难懂起来,她几乎听不懂了。
眼泪不知不觉蓄满了眼眶,当她静悄悄地哭泣时,刘白才忽然意识到,她听懂了,那些话直白得不行,她只是在说——我爱你。
这是林青茗第一次没有擦掉她的眼泪哄她,她没放开她的手,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随时可以无牵无挂地死去,刘白想。那现在呢?会是现在吗?现在当然是可以的。但不是必要的。至少在拉着她唱歌的时候,刘白真切感觉到了幸福,幸福到在那个看见她侧脸的瞬间,心想,明天还要看见她。
既然随时可以,那便不必急于求成。
……她想,活下来?
那么,她还有什么话能对她说?
“你说……要带我走。那就带我走,无论如何都要带我走!”
她哭起来,泪流满面,一行又一行。让人不住怀疑,眼泪是否是能够积攒的,否则一个人何以连哭都哭不尽?
今天之后,她还会活着,或许还会死去,但死期不定。
在死前活,在死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