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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她们又和好了。”李雯心笃定地说。

      “绝对是这样。”罗婧肯定地附和。

      赵雅凡无语道:“那还挺快的。我以为还得吵几天呢。”

      “很快吗?”李雯心抄完了化学作业,顺嘴道,“我怎么记得还挺久的?”

      罗婧一脸深沉:“高中也就三年,长短都是相对的。”

      赵雅凡忍无可忍,卷着书本一人敲一下:“快点抄吧!一会老严就来收了!”

      “收啥?”

      “你的命。”

      “谁写数学了救一下!”不知道谁尖叫了一声。

      赵雅凡木着脸说:“你们完蛋了。”

      两个人苦兮兮地奋笔疾书。

      窗外,行道树的叶子被晒得油亮,深绿得发暗,边缘微微卷曲,透着一股被榨干的疲惫。树影投在地上,边缘清晰得像刀裁过,摇曳着连成一片。

      风是奢侈品。偶尔卷过一阵,也是温吞的、带着铁锈和尘土气息的热浪,非但带不来清凉,反而像粗糙的舌头舔过皮肤,激起一层黏腻的汗意。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这燥热迅速蒸干,只留下一层细密的盐粒,刺得人微微发痒。

      下课铃声一响,街角的奶茶店门口,巨大的遮阳伞下挤满了学生。

      冰柜嗡嗡作响,冷气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溢出来,瞬间又被热浪吞噬。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迅速汇聚、滑落,在滚烫的地面留下深色的圆点,旋即消失无踪,吸管搅动冰块的声音清脆又短暂。

      更远处的老城区,骑楼投下深邃的阴影。阿嬷们摇着蒲扇坐在竹椅上,竹椅发出吱呀的呻吟。

      三角梅从斑驳的旧陶盆里瀑布般倾泻而下,紫红的花瓣被晒得有些蔫软,却依旧固执地燃烧着浓烈的色彩。

      大榕树的气根在静止的空气里低垂,纹丝不动,仿佛时间本身也在这无边的暑气中昏昏欲睡。

      林青茗冲刘白挥了挥手:“下回见。”

      “下回见。”

      短暂地问候后,夏天似乎也飞快结束了。

      暑气的余威仍在负隅顽抗,蝉鸣不知何时已换了调门,从撕心裂肺到稀疏短促,断断续续地嵌在日益清透的暮色里。

      刘白借着各种“学习”借口到林青茗家玩过几回。她们的娱乐不多,往往是看书或电影,再写些应付林母的读后感。更多的是一起写作业,忙里偷闲地聊聊天。

      这让刘白自己都感到惊讶,毕竟她从前的暑假作业大多是抄的,她现在居然会认真去写它。不过这样的假期过得让人心情愉悦,刘白也不介意自己被林青茗揪着研究那一张张恐怖的数学卷子了。

      偶尔也有突发情况。

      刘白本来在对着一道三角问题抓耳挠腮,门外忽然就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林母似乎被压制过的声音,她在愤怒地同人争吵,随后,那怒骂又变成了哭泣。先是啜泣,再是哀求,最后变成了嚎哭。

      ……林青茗的笔很久没再动过,仿佛那个文不加点的灵魂从她身体里离开了。

      那双圆润的眼睛空空如也,墨渍在纸上晕到极限,她似乎成了这房间的一部分。是桌子、椅子、书本或者空调,而不是一个活人。

      哭泣声渐渐消失了,公寓就陷入麻木的寂静中。

      刘白轻轻放下笔,凑过去抱住了她,顺着后背拍了拍,低声安慰道:“别怕,我在呢。”

      ……很难说她这个外人在这有什么用。但总得有人来抱抱现在的林青茗。刘白想。

      林青茗僵得像个木偶,她颤抖着换气,忍住哭腔,强撑道:“我才不怕。”

      刘白就说:“嗯,我知道,你是全天下最勇敢的战士。”

      门外的动静很快停了。林青茗没有离开她的怀抱,她疲惫地闭上眼,刘白就任她靠着。许久后,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平缓,刘白才惊讶发现,林青茗睡着了。

      她心下无奈,小心翼翼地将人挪到床上。坐在林青茗床边,刘白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语气苦恼:“你啊,情绪波动大的时候是不能睡觉的。”

      她的话很轻,没有吵醒林青茗。它似乎也得到了梦的通行证,一路行入她疲倦的脑中传达信息,那紧闭的眉毛缓缓松开,刘白就好笑地摇摇头。

      事后的伪装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林青茗睡肿了眼皮,睡眼惺忪的,她不得不拿冷水泼脸,再煞有介事地说:“妈,我房间的空调好像该洗了,吹得我眼睛好痒,一直揉……”

      林母立刻紧张地联系了空调师傅,还记得关心一下刘白。

      刘白替林青茗打了个补丁:“是不是近视的人眼睛更敏感?我觉得还好诶。”

      那天之后,空调得到了一次大清洗。刘白照常去林青茗家中,即使再听见那些大同小异的动静,她也只是为林青茗戴上耳机,抱着她,或只是握着她的手。

      这天,刘白依然在林家写着让她头疼的数学作业。门外传来林母压低过的争论声,几乎是瞬间,刘白就为林青茗戴上耳机,将人牢牢抱在怀里。

      这一回,林青茗没再骄傲地哼一声,然后告诉她:这有什么,我不怕。

      刘白默默收紧了怀抱,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划开手机屏,替她戴上耳机。

      音乐声隔绝了寂静,林青茗缓慢艰涩地抽了口气,她的喉咙藏着哽咽。耳机放着老歌,循环唱着无关现实的事情。

      它说,夏天还不算开始。

      可阳光的质地早就变了。正午时分,它依旧明亮,却失却了那种能将人灼伤的霸道锋芒,变得温和而疏离,像一盏电力不足的旧灯泡,苍白地悬在愈发高远的、蓝得发冷的天空上。

      有时刘白也会想,今年的夏天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它似乎分外热,结束得又分外早,至少往年这个时候不该有如此风景。

      刘白安静地拥抱着林青茗,无声给予支持,任由那具略显矮小的身躯无力倒着。直到房门传来微弱的咔哒声,她立刻敏捷地抽出英语周报,快速将音乐切换成听力,并抱怨地说:“老师是不是发错了,听半天也不觉得和题目有关系。”

      林青茗也反应极快,她在某个人的视野盲区紧紧握着那支笔,低头看题,语气困惑:“确实,这些都是文段题,听力全是对话,是不是文档传错了?”

      她们谁也没回头,直到后背传来热意,刘白才若有所觉地转过去,自然地吃惊道:“哎,阿姨,怎么了——现在五点了吗?”她假意去看手机的时间,动作足以让林母看见屏幕上的听力录音界面。

      林青茗也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林母。

      林母这才开口道:“抱歉抱歉,我想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吃水果,我刚切了苹果。刘白,你也吃一点吧,补充些维生素。”

      刘白腼腆地笑了笑,感谢后应是。

      那盘苹果很快就端了进来,刘白和林青茗把它吃得干干净净。吃完这盘水果,两人坐着,相顾无言。

      良久后,刘白踟蹰道:“你还好吗?”

      林青茗看着书桌出神好一段时间,她试着张了张嘴,还是低下头,让刘海盖过了眼睛。

      刘白沉默着伸出手,放到她肩上。

      手掌收得有些紧,几乎是牢牢扣着她,刘白也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感受。恍惚间,她理解到了林青茗在公园里听她倾诉过去时的心情。

      ——握得紧点,再紧点。拉住她,就像拉住风筝的线。别让她烟雾般飘散在世界上了。

      手下的肩膀忽然有些颤抖,她抽泣着换气,断断续续地低声哭。如果不是看见了她的眼泪,刘白或许会以为她是笑得发抖。

      刘白再次徒劳地抱住她,似乎紧贴着身躯就能交换心跳,分担痛苦。

      林青茗低声抽泣着,双手紧紧抓住她后背的衣裳,抓得那块布料起皱,像捏出了此刻心脏的形状。

      “……这不是第一次。”她边哭着,话语在哭泣中破碎,热汽和泪水一道湿润了刘白一大片衣领。

      刘白垂下眼睑,默默调整自己的呼吸,吐出那些随肩颈冰冷的苦涩气息。她说:“我在。”

      林青茗的呜咽声更大了点,但只有那一瞬间。她颤抖着,主动离开刘白的怀抱。

      “……你会一直在吗?”林青茗问。

      刘白哑然。

      就像刘白曾经说的,她一向认为,没人能承诺“永远”。但有些时候,人们只是需要一个明知故问的承诺以求安心。

      于是,刘白笑起来,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一直在。”

      “就算我不见了,你也会找到我?”林青茗刘海下的眼眶发红,她的话音再次哽咽,还是强忍着一字一句说完了,没让哭泣打扰谈话。

      刘白说:“你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林青茗安静下来了。她没了啜泣,没了哽咽,只有红肿的眼睛证明她曾隐忍着痛哭过。她抬眼,一双眼睛又静又亮,说道:“……在我五岁后,这是我第一次再因为这件事哭。刘白,要是我丢了,你一定要找到我。”

      刘白笑着应是,她随口笑道:“那你可要在今年过年前消失,那样我才有办法找你。”

      林青茗一愣:“什么?”

      刘白也愣了一下,她下意识懊悔地一拍自己嘴巴,笑了笑试图敷衍过去:“没什么。”

      “你骗我,对不对?”林青茗轻声说。

      “没有。”

      “两件都没有?”

      “……没。”

      林青茗不看她了,只是盯着抽屉出神。刘白想缓解尴尬,便问她:“那里面是什么?”

      林青茗冷声道:“骗子给的美梦。”她恶狠狠地拉开抽屉,打开一个崭新的文件夹,从中取出唯一一份文件,它甚至用防尘袋仔细包好了。

      林青茗把它甩到刘白面前。

      那是心理剧的剧本。被涂涂改改多次,每一笔珍贵的痕迹都保留下来的手稿。

      ……是她错了吗?望着刘白发怔的侧脸,林青茗这么想。

      是不是她太自私,太自以为是,居然想把一个本就痛苦不堪都人强行绑住,让她为了她留下来。她对刘白而言又有多少份量多少意义,能盖过痛苦带给刘白的折磨?如果她这一辈子都身不由己,林青茗凭什么要她连生命都托付出去?

      刘白叹了口气,林青茗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然而,刘白只是低下头,认真地一点点掰开她的拳头,把自己的手放进去,缓声道:“事实上,我打算那个时间就去死,所以才这么说。”

      那只拳头又要攥起,指甲却压到了另一只手上。

      刘白没有抬头,只是看着自己被林青茗抓出月牙印的手背,语气有些恍惚:“好多月亮啊。”

      林青茗松开手,想抽出来又被抓住,她生硬道:“怎么,抓疼你了?”

      刘白说:“没有。我只是在想,月亮为什么会掉下来,还掉在我手上,碎了那么多瓣。”

      林青茗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立即皱起眉:“新月不也是月?什么叫碎了那么多瓣。”

      “是啊,新月也是月。”刘白微微叹气 ,“青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你,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在。”

      “……哪怕是在遇到我之后,你也没有一点点,曾经有一点点,想要多活一段时间的想法吗?”

      “有。”刘白好笑道,“但这不能说明什么。你看,我们都不是无坚不摧的,能永远成为谁依靠的存在。当然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证明给我看。活着的每一天都很好,我们就这样活下去,想死去的时候就死去,这就可以了。”

      林青茗没有回答。

      这件事就这么在当天的五点后不了了之。

      第二天,林青茗发来了信息:马上要选科了,你考虑好了吗?

      刘白回道:历生地吧。也不知道为什么政治分老上不去,想想还是生物轻松点。

      十分钟后,林青茗说:我也差不多。

      【刘白:?

      :慢着,你不应该选全理吗?

      :你别吓我,我就厚脸皮问一句了,是为了和我一起吗?别啊,这组合以后只能去盗墓吧,我们俩看起来不像能打得过尸鳖的

      :别搞别搞,大好前途别给自己整毁了】

      【林青茗:我不喜欢物理,学得也很吃力,本来就想选历史】

      【刘白:?那不选政治是怕分配的老师太逆天吗,我懂,但也不一定分到他吧】

      【林青茗:。。。。

      :单纯我喜欢这两个科不行吗?】

      【刘白:真的假的。?

      林青茗:假的,我是为了你才这样选,愧疚一辈子去吧你】

      刘白愣愣地看着屏幕末尾那个无语小人的表情包,噌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自己的手机,欲言又止。她原地转了几圈,又不可思议地瞪着那句话,自言自语地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林青茗坐在客厅里,飞快按下了手机的锁屏键。

      头顶的灯惨白刺眼,将茶几上那份翻得泛黄的《高考选科意向确认表》照得无所遁形。

      首先是愤怒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一声暴喝。整栋公寓似乎都在为它震动,林青茗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林母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她的手指捏着纸张边缘,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甲盖泛出失血的白色。

      表格上,历史、生物、地理三个选项前都被清晰地打上了勾。

      “这是什么意思?”林母的声音不高,像绷紧的琴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林青茗的背挺得笔直,双手紧握成拳攥在身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压住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她强迫自己迎向母亲镜片后投射过来的、刀锋般锐利的审视,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考虑过了,这是最适合我的组合。”

      “最适合你?”林母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燃起怒火,嘴角向下拉出一个刻薄的弧度,“林青茗,你告诉我,什么叫‘适合’?它怎么可能合适!谁会选这种没前途的组合!物化生才是重点大学理工科的敲门砖!就业前景广阔!这才是‘适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一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茶几上,震得旁边的玻璃杯嗡嗡作响。

      “妈,我理科思维并不算顶尖,”林青茗深吸一口气,感觉喉咙发紧,“历史和地理是我真正感兴趣且擅长的领域!生物我也可以学好,我……”

      “兴趣?擅长?”林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锐地打断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钉子一样扎在林青茗脸上。

      “兴趣能当饭吃?擅长?你那些所谓的擅长,在高考排名榜上能给你加几分?!能让你进顶尖的985吗?能让你在就业市场上比别人多一分竞争力吗?!”她抓起那份意向表,手指几乎要戳破纸张,“看看!历史!文科!你知道文科的分数线有多高吗?你知道文科生的竞争有多惨烈吗?你知道你爸那边那个……”

      她的话猛地顿住,仿佛触及了一个禁忌的开关,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似乎在她这,林青茗同父异母的姐姐远比生父本人更能让她痛苦受挫。

      “总之,”林母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重新带上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决断,她拿起桌上的笔,“立刻改掉!改成物化生!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趁早给我收起来!你的路我早就给你规划好了,妈妈不会害你!听话!”

      她将笔强硬地塞向林青茗的手。

      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林青茗手指的瞬间,一直紧绷如弦的林青茗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递来的笔。

      “规划好了?规划好了?!”林青茗的声音第一次失控地拔高,带着尖利的颤抖,眼圈瞬间通红,“你凭什么!”

      “啪——”林母一巴掌扇过去,清脆响亮,“我是你妈!我生了你!你说我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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