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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人如其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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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中学的游泳馆内,人声鼎沸,热浪与池水的湿气交织,顶棚的灯光将一池碧水照得如同碎裂的蓝宝石,波光粼粼,晃动着投射在四周的墙壁和兴奋的人脸上。随着最后一名选手奋力触壁,电子计时器上的数字骤然定格,看台上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欢呼与尖叫。
“比赛结束!高三年级组100米自由泳冠军是——林池余!”广播里传来激昂的宣告,回声在整个喧嚣的场馆内震荡。
看台前排,谢灼激动得一把抓住身旁方程的手臂,用力摇晃,嗓门大得惊人:“我靠!方程你看见没!最后那个冲刺!简直了!我就说吧!人如其名!林池余!水里就是他老家!跟鱼一样!不!比鱼还快!”
方程被他晃得东倒西歪,脸上却扬起了与有荣焉的得意笑容,下巴抬得老高,仿佛刚刚夺冠的是他自己:“废话!这还用你说?我兄弟!从小厉害到大!这速度,这爆发力,啧啧,完美!”
与他们隔了几个座位,景云川独自坐着,姿态疏离,与周围的狂热格格不入。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兴奋得快要跳起来的谢灼,目光在他灿烂的笑脸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柔和了零点一秒,随即又恢复成一贯的冷淡,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声浪里:“吵死了。完了,这下更不清净了,又有一堆没眼力见的要来递情书表白了。”
泳池中,林池余从水中抬起头,水花四溅。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利落地摘下泳镜,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略显清冷的脸。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黑发、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角不断滑落,滴回池中。他轻轻喘息着,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目光扫过欢呼的人群,只是极淡地点了点头,算是致意,并无太多激动之色。
他双臂一撑,轻松上岸。水流立刻从他紧实流畅的肌肉纹理上蜿蜒而下,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著健康的光泽。他的身材修长而极具力量感,宽肩窄腰,双腿笔直,腹肌块垒分明,人鱼线隐没在被池水浸透的深色泳裤边缘。这一幕引得看台上不少女生捂住嘴压抑地尖叫,脸颊绯红,目光紧紧追随着他。
但若有人能靠近细看,便会发现,在这具堪称完美的运动员体魄上,却分布著几处不和谐的印记——他线条优美的背上,有几道淡白色的、略微凸起的陈旧疤痕,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反复摩擦划过留下的痕迹;手臂内侧也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细长印记,颜色比周围皮肤浅淡一些。这些伤痕被池水充分浸润后,在灯光下反而更不易察觉,仿佛是他奋力游过、破开水面所必须付出的、被隐藏起来的代价。
领奖台上,林池余微微弯腰,让笑容满面的校长将沉甸甸的金牌挂在他的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著皮肤。他直起身,目光下意识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投向观众席某个并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里,傅故渊安静地倚著栏杆站着,没有像周围人那样欢呼雀跃,甚至脸上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最精准的追踪器,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定在泳池中那个身影上,不曾移开半分。直到林池余的目光投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傅故渊那总是显得冷淡的唇角,才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却足够清晰落入林池余眼中。
夜幕降临,宿舍区的喧嚣渐渐平息,白日的热烈褪去,只剩下宁静的月光和稀疏的路灯。
林池余推开寝室门,一股熟悉的、清冽的松木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残留的泳池消毒水味。傅故渊正坐在书桌前,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闻声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回来了。”
“嗯。”林池余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点比赛后的慵懒。他将脖子上那枚金牌随手放在桌角,发出清脆的轻响,然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干燥毛巾,擦着仍在滴水的头发。刚洗完澡的他,浑身散发着干净清新的沐浴露香气,混合著自身温热的体温,形成一种格外诱人的气息。
突然,一双有力修长的手臂从背后温柔却不容抗拒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他往后带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傅故渊的下巴轻轻抵在他光裸的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和颈侧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今天游得很棒。”傅故渊的声音低沉地响在耳边,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磁性的沙哑,毫不吝啬他的赞美,“起跳反应时间0.68秒,前50米转身领先半个身位,最后冲刺触壁干净利落。很完美。”
林池余微微向后靠了靠,将自己更多的重量交付给身后可靠温暖的胸膛,享受着这赛后独属的宁静与亲昵,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你每次都说一样的话。数据记得比裁判还清楚。”
“因为每次都是事实。”傅故渊的手臂环得更紧了些,手掌自然地覆上他平坦紧实的腹部,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熨帖著皮肤,指尖无意识地、带着欣赏意味地轻轻划过那清晰的腹肌轮廓,“累吗?”他问,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有点。”林池余放松地闭上眼睛,任由傅故渊将他转过身来,面对面地拥抱着。他的额头轻轻抵在傅故渊的锁骨处,声音有些闷,“肌肉有点酸。但值得。”金牌在桌角静静反射着微光。
傅故渊的指尖温柔地抚上他背上那些淡淡的、凹凸不平的旧疤痕,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这里,还疼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怜惜。
“早就不疼了。”林池余轻声回答,身体却因为那轻柔的触碰而微微绷紧了一瞬。那些几乎被遗忘的、带着汗水、泪水和冰冷池水味道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无数个寒风凛冽、天空还是一片墨黑的冬日清晨,他独自跃入冰冷刺骨的池水,每一次划臂都像是撕裂疲惫的肌肉;无数次训练到极限,肌肉酸痛抽搐,几乎无法从水中爬起,却还是咬着牙完成最后一个来回;还有小时候林敏舟和周琰的毒打……
而每一次,在他精疲力尽地从水中抬起头,或是因挫败而烦躁地捶打水面时,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傅故渊总是安静地出现在看台最高、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有时捧著一本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有时只是支著下巴,沉默地注视着池中,像一座沉默而坚定的山,无声地陪伴着他,守护着他的执着,他的汗水,他的梦想,甚至是他偶尔泄露的脆弱。
“我知道你每次都在。”林池余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安静的寝室里荡开清晰的涟漪。
傅故渊抚摸他疤痕的动作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疑问:“什么?”
“游泳馆。每次训练,清晨也好,晚上加练也好,你都在。”林池余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傅故渊,直视进他那双总是深邃难懂的眼睛里,“为什么从不告诉我?每次都假装是碰巧路过,或者来自习。”
傅故渊沉默了片刻,指尖从疤痕上移开,轻轻描摹着林池余因为比赛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眉眼,语气平静却蕴含著深沉的力量:“不想给你压力。那是你的战场,林池余。你只需要专注向前,不需要回头寻找谁。而我,”他顿了顿,声音更柔,“只需要确保你知道,无论成败,无论快慢,只要你回头,我就在你视线所及之处。”
林池余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滚烫的暖流交织奔涌。他抓住傅故渊描摹他眉眼的手,紧紧握住。桌角的金牌反射着台灯温暖的光晕,映照在他眼中,漾起复杂而汹涌的情感波澜。
“那些最早的日子,”林池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很少提及这些,“水温冷得刺骨,成绩怎么也上不去,累得恨不得沉底的时候……好几次,我真的几乎要放弃了。但是一抬头,看到你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就好像……就好像又有了那么一点继续扑腾的力气。”
“你从来不需要我给你勇气。”傅故渊摇头,反手将他的手握得更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的力量,你的坚持,一直都在你自己心里,比任何人都强大。我只是……”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缓缓道,“恰好看见了它,并且从未怀疑过它的存在。”
林池余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释然和浓浓的依赖。他再次将额头抵上傅故渊的肩窝,像只寻求安慰和温暖的小兽,蹭了蹭:“傅故渊…”
“嗯?”
“今晚能抱着我睡吗?就像以前那样。”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
“一直都可以。”傅故渊收紧手臂,将怀中人彻底搂进怀里,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郑重,“永远都可以。”
寝室内陷入一片温馨的宁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然而,片刻之后,林池余敏锐地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虽然依旧有力,但傅故渊周身的气息似乎微妙地沉静冷硬了下来,不同于方才的温柔缱绻。那环绕在他腰间的力道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甚至…带着点克制。
他微微侧过头,想从傅故渊的肩膀处向上看清他的表情,却只看到对方线条流畅却显得有些冷硬的下颌线,以及那双似乎刻意避开了他目光、望向虚无某处的眼睛,那眼底深处,仿佛沉淀著什么晦暗难明的情绪。
“怎么了?”林池余在他怀里轻轻转过身,变成面对面地窝进他怀抱的姿势,抬手用微凉的指尖碰了碰傅故渊的下巴,试图让他看向自己,“突然不说话?在想什么?”
傅故渊眼睫微垂,目光落在林池余因为刚洗完澡而微微泛著粉色的锁骨上,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甚至有点发闷:“没什么。”他嘴上说着没什么,但周身散发的那点低气压和这硬邦邦的语气,简直欲盖弥彰。
这语气可一点都不像“没什么”。林池余心思电转,脑中飞快地闪过领奖台后的混乱场景——那些兴奋地围上来的同学、队友,其中确实夹杂著不少脸颊通红、眼神发亮的女生,她们尖叫着,试图拥抱他,送上祝福和礼物。其中那个扎著高马尾、性格格外外向泼辣的女生,确实异常大胆地试图扑上来拥抱,动作快得让他猝不及防,差点真的被她亲到脸颊,虽然他当时立刻皱着眉侧头躲开了,只让她碰到了耳朵附近的头发……
难道……傅故渊看到了?而且……在意了?
林池余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但他故意不说破,反而又往傅故渊怀里蹭了蹭,仰起脸,几乎贴着傅故渊微抿的唇说话,温热的气息故意喷洒过去:“真没事?那可能是我感觉错了……折腾一晚有点累了,我先去把金牌收好,然后早点休息……”
他作势要从傅故渊怀里退出来,脚尖刚一动,环在他腰后的手臂就猛地收紧,力道之大,几乎有些弄疼了他,把他牢牢地按回原处,甚至更用力地撞进那个温暖结实的胸膛里。
傅故渊终于抬起眼,黑眸里沉沉的,像是酝着一场无声却迫人的风暴,紧紧锁住林池余近在咫尺的眼睛。半晌,他才像是极其不情愿地、从齿缝里挤出低哑的声音:“……那个扎马尾的女生。”他顿了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颁奖的时候,她差点亲到你。”
果然是因为这个。林池余心里顿时软成一片,又觉得这样闷声吃醋、别扭又可爱的傅故渊,让他心痒得厉害,只想立刻做点什么来安抚他,甚至……更想逗逗他。
他没有立刻解释,反而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狡黠的光,故意用气声撩他,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哦?扎马尾的?今天跑来想亲我、抱我的人好像有点多,乱糟糟的,我没太注意看具体是哪个诶……”
傅故渊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搂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圈,勒得林池余腰间一紧,轻轻哼了一声,但那哼声里没有痛苦,反而带着点诱人的笑意,像是在故意刺激身上的人。
“没注意看?”傅故渊的声音危险地压低,带着再也无法掩饰的不悦和浓烈的占有欲,那双总是冷淡的眼睛此刻像是烧著暗火,“她整个人都快扑到你身上了,手都快搂到你脖子了!你告诉我你没注意?”
“可我真的只注意到一个人啊,”林池余见好就收,不再故意逗他,指尖缓缓爬上傅故渊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划过紧实温热的肌理,最后停留在他左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里沉稳有力、却似乎比平时稍快一些的跳动,“他从头到尾,都只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看着我。眼神……”他微微停顿,望进傅故渊深邃的眼底,声音变得轻柔而认真,“比看台上所有人的欢呼加起来,都更让我心跳加速,让我只想游得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傅故渊愣住了,眼底那场酝酿中的风暴仿佛被一瞬间的微光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难以置信的微光。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直白而动人的话。
林池余趁他失神,仰起脸,主动凑上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那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湿气和一丝甜甜的诱惑:“我所有的注意力,我的眼睛,那时候都只装得下那一个人。哪里还看得见别人是扎马尾还是披肩发?”
傅故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彻底哑了:“……林池余。”他叫他的名字,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确认。
“嗯?”林池余又笑着亲了一下他的下巴,像个偷腥成功的小猫,“我在哄你啊,傅大学霸。感觉出来了吗?诚意够不够?”
“不够。”傅故渊盯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笑靥如花、唇瓣水润光泽的脸,眼神暗沉得如同最深的夜,里面翻涌著清晰可见的欲望和爱怜。
“那……这样呢?”林池余眼底的笑意更深,这次他终于精准地吻了上去,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轻触,而是带着明确的安抚和诱哄,温柔地吮吸舔舐那两片微凉的薄唇,舌尖试探地、耐心地描摹着他清晰的唇形,无声地发出更深层次纠缠的邀请。
傅故渊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回应,像是被点燃的干柴,反客为主地狠狠加深了这个吻,手掌用力扣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仍紧紧箍着他的腰,像是要把他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交错,空气中弥漫著彼此交融的气息,还有那一点点未散尽的、属于林池余的池水清冽和沐浴后的暖香,以及傅故渊身上独有的冷冽松香,奇妙地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暧昧味道。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林池余额头抵着傅故渊的,轻声喘息著,眼底漾著动人的水光,唇瓣被吻得愈发嫣红湿润,微微肿起,像熟透的樱桃。
“还酸吗?傅哥哥?”他低声问,声音带着事后的软糯和一丝小得意,手指调皮地勾着傅故渊的衣领,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著圈。
傅故渊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林池余,那目光像是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再次低头,温热的唇却落在了林池余背上那道最明显、最长的旧疤痕上,落下一个个又轻又烫、带着无尽珍视和心疼的吻。然后是手臂内侧那道细长的印记,他同样温柔地吻过,仿佛要用自己的温度去抚平所有过往的艰辛。
“这里,是我的。”他的吻最终回到林池余红肿的唇上,厮磨间,宣告主权的声音低沉而性感,不容置疑,“这里也是。全部都是。从里到外,每一寸。”他的手指轻轻点过林池余的心口。
林池余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被宠溺的满足和幸福。他主动环住傅故渊的脖子,再次热情地吻住他,用行动给出了最清晰、最直接的回应——心甘情愿的归属。
桌上的金牌静静反射着室内温暖的光晕,默默见证著比赛场更加炽热、更加缠绵悱恻的交锋。而这一次,年轻的冠军心甘情愿地,在他的专属领地裡,在他的沉默守护者怀中,输得彻底,也赢回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