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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失落往事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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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柯再醒来,是在自家名下的私人医院。
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两只手都绑满了绷带的齐连,她右额角有一块酒精棉,据说是不小心撞树上肿了个包。
换上病号服的齐连看上去干净清爽了许多,坐在言柯旁边的床位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点黑的脸红红的。
言柯醒的时机很不错,正是清晨,一天中最美好最干净的时候。
光线太好,她想现在她应该要有一台相机。
只不过齐连的脑子很难跟上言柯有点文艺范的思维,她见言柯醒了,一是欣喜,再是心虚。
毕竟言柯高中两次进医院都是因为她的莽撞。
所以她才申请在言柯的单人房间旁边多安了一个床位,这几天一直都守着言柯,除了必要的吃饭上厕所,其他时候就没离开过一步。
现在,她赶紧拿一边的水壶倒了杯热水,就是手不太能用上力老是打滑,不过好歹没有掉下来摔碎。
“言柯,来,先喝水。”
言柯喝完热水,看着她一直缠到胳膊上方的绷带,问:“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似乎是因为发过烧,她的声音要比平时低沉一点。
“没事没事,只不过有点拉伤,已经好很多啦。”
齐连还笑着晃了晃胳膊,示意她确实没什么问题了。
“不要乱动。”
某人立马将双手放下,老实了。
“我昏睡了几天?这段时间我妈有没有来找过我?”言柯戴上眼镜,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凉意。
对了,她原来那副眼镜好像在抱齐连的时候被压坏了。
“两天,今天是第三天,医生说你的身体状况比以前好了很多,所以这次她没来。”
就是在手机里狠狠说了齐连一顿还扣了工资而已,没关系,没保护好言柯,这都是她应得的。
言柯看着笑得很温柔的齐连,感觉哪里有点奇怪,又不太说得出来。
她平时是这样的吗?
还没等言柯想明白其中的不同,齐连道:“抱歉,上一次和上上次,都很抱歉,我本来是你妈妈安排来保护你的,你却回回都因为我受伤害。”
安排。
言柯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重点,原本有些奇怪的氛围消散一空:“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和你没关系。”
气氛冷淡下来,齐连看起来却放松了很多,利益是隔在她们中的一根刺,只要稍一触碰,她们之间的感情就要崩碎一块,齐连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就是故意的。
“我让周黍黎帮忙把课本都带过来了,你先看着,我去上个厕所。”
齐连脸上的笑意随着距离拉开而逐渐冷却,到厕所时,她站在洗漱台前,冷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随后抬起手:“啪——”
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后,再用冷水敷面,等脸上的水擦干,已经没有任何异样。
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觊觎人家?
似乎是那一巴掌打得太狠,手心的伤口裂了,又在渗血,齐连没管那点疼痛,悄悄躲着查房护士跑出去买了碗粥,带着又回到病房里。
言柯一直坐着,书本合上,望着窗外,不知是在看医院的绿化,还是在看楼下复健的病人。
“不看书的话,怎么不躺好再睡一会儿?要是又着凉了就不好了。”
言柯回过头,将齐连从头打量到脚:“怎么去这么久?”
齐连靠着门栏,轻微晃了晃手臂上挂着的袋子:“给你买了瘦肉粥,先吃了再躺下来睡吧,暖和。”
接下来便是沉默,一人专心喝粥,一人认真看书。
但粥喝到差不多时,看似在认真看书的人开口:“言柯,你以后打算读哪所学校的哪个专业?”
“妈妈让我读鲸大,她让我去经管系,但言诚估计会让我去物理系,或者学软件编程。”
鲸大是c国最有名的大学,入学门槛极高,齐连自从没了金钱的压力,成绩回升了不少,但离鲸大还是有点遥远,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更该努力学习了。
言柯还等着齐连继续问呢,结果一句话就没了下文,她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齐连已经戴上了眼镜,正拿着笔在书上勾画。
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她这副认真学习的样子总让言柯打心眼底地觉得安心。
那我再睡一会儿吧,就不打扰你了。
齐连好得快,言柯病不重,两相均衡下,她们居然在同一天出了院。
齐连一脸心疼地捂着自己的卡,欲哭无泪,因为这次住院,她的存款都被掏空了一大半。
但言柯很不解,明明她妈妈也说过可以免了齐连的医疗费用,齐连自己却拒绝了,为什么?
齐连小心地将自己的卡收好,两人坐着言家的车进学校。
她原本只是有点晕车,想开个窗户透口气,却看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齐源蹲在校门口,一脸不耐烦地抽着烟,地上已经落了一地烟头。
要不是前些天有老乡见着她和几个同龄人说说笑笑进了山,齐源还猜不到这臭丫头居然胆大包天自个儿跑学校里上学来了,妈的贱货!
车窗合拢,齐连突然揪住言柯的衣角:“言柯,我们先别来学校了,好不好?”
言柯一愣,此时的齐连与雨中的泥人表情微妙重合。
她点了点头,没问原因,车子刚进学校就调转离开。
齐源只对这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车多瞥了一眼,轻嗤一声,没多怀疑。
言柯在车里和老师沟通,齐连焦虑地抠着指甲,低着头,碎发又一次盖住眼睛,不敢再往外面看一眼。
言柯见状,一只手拿着手机说话,另一只手将齐连的碎发往两边顺,电话挂断,她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已经和他离远了,不要再害怕了。”
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其实只要齐连肯告诉她,言柯一定会尽己所能的去帮忙,就算她不行,她也可以求助她妈妈来处理,但关键是齐连,齐连似乎不太乐意让她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也在尽可能回避她的帮助,言柯搞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尊重朋友的选择。
齐连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掌心的伤口只剩下一点点浅疤。
“我……我先下车吧,你去上学,我可能要过一阵才能去了。”
齐连下车,戴上兜帽,走远后又回头,挥了挥手,似乎在说再见。
但言柯等来的却是齐连退学的消息,旁边突然空荡的桌子,以及妈妈的电话:“齐连她辞职了。”
这个人似乎准备就这样消失了。
不过齐连也不是彻底失联了,被言柯追着问了几天的梅旅实在受不了,直接将齐连的手机号码拿给了言柯,电话拨通,还是老年机那种有点厚重失真的声音。
“喂?是谁?”
“我,言柯。”
对面的语气骤然变温柔了:“梅旅那家伙有点不讲信用啊。”
“你不打算把手机号给我么?”
言柯觉得很正常很平淡的一句反问,却让另一边的齐连差点被呛到。
“肯定不是!只是我让她帮忙保密,免得齐源找到我,在高考之前,我不想看见他,高二剩下的部分我会自学,反正也没有什么新内容要教了,所以我找了个地方准备自学。”
“你现在住在哪儿?”
齐连回头看了眼逼仄狭小的房间,即使她的东西没有多少也显得非常拥挤:“你们不用知道我在哪儿的,高考前我都打算专心学习,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小小的单元楼,能听到隔壁吵架声的墙,乱七八糟的东西,偏僻的地方,言柯,这些都不适合你。
言柯陷入昏迷的那两天,齐连想了很多,她想明白了,自己对言柯的感情早就悄悄偏了航道。
她也没觉得这种感情怎么样,梅旅弯得很早,耳濡目染下齐连也知道了很多,所以她才下定决心要远离言柯,在变成遗憾之前,在失去之前。
齐源的蹲守仅仅是给了她一个比较好的理由。
但这次的言柯却不依不饶:“我这里有很多我以前做过的习题集,和一些做不完的卷子,我想给你送过去。”
“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儿?”
齐连几乎以为和她打着电话的人不是言柯了,是某个和言柯声音很像的人在逗她,但她还是维持着声音平稳:“没必要吧,可以让梅旅带过来,而且,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的,我之前关照你是因为你妈妈发的工资。”
所以不要对我那么温柔,不要靠近我,我对你已经没有用了。
言柯紧皱着眉,似乎是遇到了一个费解的题:“可是齐连,我妈妈只让你保护我,看着我按时吃饭,她没说过让你监督我健身,没说过让你照顾我起居生活,没让你对我这么好,你……”
那边的声音一顿,齐连的呼吸一滞。
“这些难道不是因为你很喜欢我?想要和我做朋友吗?”
齐连的肩膀塌下,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只是朋友。
“而且你之前问我想考哪个大学,现在我问你,你想上哪一所大学?”
齐连下意识就想说谎,可是一开口,她就知道自己又败了:“鲸大。”
“那么,你就更需要我了,我这里有家教老师发放下来的辅导资料,还有很多真题,比外面卖的都有用。”
“齐连,我们现在是朋友,朋友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言柯很罕见地说了那么多话,齐连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再到被不停反驳,最后逐渐逐渐什么都答应了。
言柯也是头一次和一个人在手机上聊这么久,等她感觉喉咙干渴想喝口水时,才注意到她们已经聊了一个半小时了。
也该收尾了。
正在这时,齐连突然问:“言柯,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刚意识到自己用老师的口吻将齐连说教了一小时还在隐隐后悔的言柯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有点愣神。
“阳历四月七日,农历不知道……你呢?”
“具体时间不太记得,只知道是在八月。”
“你没有过过生日?”
齐连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怀念,妈妈在的时候,会在她生日那天煮一碗加了鸡蛋的长寿面,可惜她当时光顾着面好吃,没记着日子。
而身份证上的日期是齐源带她去办身份证那天,不是她的出生日期,估计现在已经没人记得她的生日了。
齐连只能凭着大概的记忆猜测道:“应该是八月五日吧。”
她们的生日都已经过时间了,齐连想要送生日礼物的期望落空。
“那……言柯……下次放假……我等你来。”
言柯终于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电话这头的人虽然看不到,红红的耳尖却自然就捕捉到了一丝余韵,屋外的吵闹声似乎消失了,屋子里只能听见呼吸的气音,以及一句简短的,叫齐连彻夜难眠的:“好。”
没有过朋友的言柯不知道友谊是什么模样,没看过小说和电视剧的言柯也不知道爱情的样子,她只是下意识地想接近齐连,在潜意识里不希望齐连把她推远。
言柯觉得齐连有时候像只小动物一样,总是脏兮兮的,又眼巴巴地望着她,有时候又觉得齐连和小动物不一样,可具体是怎么个不一样,不太说得出来。
反正如果齐连有一天会毫无保留地将一切秘密都告诉她,她会很开心就对了。
互通手机号后,虽不能在学校见面,两人之间的话却比以前多了,言柯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晚自习后回家复习时和齐连打电话,和齐连讲老师白天的课程,讲最近的卷子,讲梅旅每日被周黍黎的直球撩到,又拼命把直球打歪,齐连听出了周黍黎喜欢梅旅,言柯却还是懵懵懂懂。
齐连有时候也向言柯请教几个问题,每次聊完,她的草稿纸正面写满公式,背面写满“言柯”。
偶尔言柯还能听到齐连叹气,说自己脑子笨,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她觉得对方这是彻头彻尾的凡尔赛。
可齐连却认为自己在说实话,以前言柯虽然每次相比她都差了一两分,可人家生着病还能考这么好,平时也学了其他东西,每一样都至少做到了优秀的地步,相较之下,除了成绩一无所有的齐连,可不就是“学渣”么。
为了话费和明天的养精蓄锐,她们的话虽然多,却说得很快,所以总体时间也不长,挂掉后看着手里的书,写着一道道题,心里画着微笑,连黑夜都照亮了。
就这样,在许多学生的期待中,一个月一次的小短假再度到来,言家的车子一出校门就直奔着齐连给的地址而去,车里载着笔记与卷子行过泥泞的路,停在一个小巷前。
巷子口处,一个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正低头摆弄老年机,一抬眼,棕色的眸子在看见车后迸发出光彩,她拉下口罩,笑着向他们招手。
齐连似乎又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