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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失落往事六 ...

  •   运气不错,在雨势变得更大之前,她带着言柯找到了当年那个满是灰的小洞,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个没有盖子傍坡而建的废弃地窖。
      这里比当年还要破败一些,考虑到言柯的洁癖,齐连先进去将蜘蛛网之类的收拾了一下,还把自己本来用去挡烧烤油烟的一次性口罩也拿给言柯。
      齐连将背包里的纸巾扔给她,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梅旅没有手机,不过她提前加过周黍黎的电话号码。
      老年机的质量确实好,在信号不好和进水了的双重加持下也能用,电话那头响了两声,周黍黎接通了,但不知是何原因,声音断断续续的。
      “喂……齐连……”是梅旅在接电话。
      “你们在哪儿?”
      “不……只看到一片黑,有棵很大的树……小耗子的脚……状态不好……”雨声渐渐加大,电流使得梅旅的声音怪异又扭曲。
      “你往有农田那边走,那边走到有一个土滑坡的地方,从滑坡上下来就能看到一个发光的地窖,我和言柯在里面。”
      齐连从背包里拿出打火机,但扫了一眼环境,感觉有点危险。
      她将电话拿远一点,结果却没拿稳,手机砸到地上,她蹲下来捡起,问言柯:“你手机还有电吗?”
      “还有一半的电,但是没信号。”
      天边在这时闪过一道白光,齐连的手机又没拿稳,掉了,她的声音依然冷静:“把手机的灯光打开,往洞口外面照。”
      言柯欲言又止,随后道:“好。”
      “齐连……没……小耗子她……啊!”
      电话突然挂断,齐连骤然抬头看向洞外,雷声炸响,她背对着言柯,以确保言柯看不见她的脸色惨白。
      “言柯,我得出去找她们。”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坚定,仿佛这是她的责任,她必须要做的义务。
      “我们一起去。”
      齐连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转过头,两人一个在洞口,一个在里面,离得算不远,她只让言柯看到一个侧脸,扯出半边微笑:“你对这里不熟悉,出去了也没用的,我熟,我去。”
      “可是你在……”言柯很不舒服,冰凉的衣物贴在身上汲取她的体温。
      “我走了,记得擦干水,背包里还有些备用衣物。”那备用衣物原本就是用来给言柯保暖的外套,没有几件,她还要出去淋雨,多跑一跑就暖和了,用不上。
      齐连没等她说完话,就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黑暗里。
      言柯这次还没能靠近齐连就让她跑了,她低头,嘴唇紧抿,不止一次地埋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
      可是你在发抖。
      又一道雷光闪过,洞口出现了一个人影,言柯站起身,手机灯光向那个位置打去:“齐……”
      光亮下是两个“泥人”,周黍黎搭在梅旅身上,似乎是晕过去了。
      失落一瞬,言柯赶紧过去,帮忙将虚弱的周黍黎安置在野餐布上,擦掉她脸上的泥水,梅旅抹了把脸,喘着气,她扛了周黍黎一路累得要死,拿起矿泉水猛灌几口。
      “小耗子过来时不小心滑倒了,齐连呢?”
      “她出去找你们了。”
      哪曾想梅旅一下就急了:“我靠,她出去找我们?她疯了吧!”
      说着,梅旅也要往外面跑,但一走就发现周黍黎死死扯着她的衣角,虚弱地喊:“不,不要去……危险……让言柯给她打电话……哈秋。”
      “不是啊,不是危险的问题,那家伙她怕黑怕打雷啊!”
      梅旅都快急哭了,以这货的脾性,这种时候没人在身边,齐连就算不遇到危险,她也会变成最大的危险变着法的弄死她自己。
      她回头,想拜托言柯帮下忙,却发现言柯已经不见了。
      跌跌撞撞跑进雨中,远离了言柯,齐连终于不用再假装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以尽情宣泄情绪,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无处可去。
      她死了好了,齐连不存在就好了。
      咚咚……咚咚……
      “哇哇……”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换来的不是外界对新生的欢喜,而是男人的怒骂:“妈的,怎么是个女的?”
      “叫啥?还得取名?叫齐连吧!下一胎咱儿子就叫齐胜,连胜,连生!好兆头!”
      “连,怜……我可怜的娃儿哦……”女人在哭泣,妈妈没工夫哄她,婴儿自己悄悄睡下。
      她应该在那时候一睡不醒。
      妈妈后来怎么都没再怀孕,可能是灵魂透过齐连的眼,看清了齐家的脏。
      齐源年轻,妈妈更年轻,妈妈十八岁,齐源二十多,她的妈妈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爸爸?那是什么?
      是家里那头发了疯叽里咕噜的怪物吗?
      大了些,齐连会走路了,她绕着妈妈转圈,妈妈笑着拍拍手,锁着脖子的铁链抖啊抖,就是村里头的狗,脖上的项圈也没有那链子粗。
      那怪物一回家,妈妈就哭,那怪物一打骂,妈妈就伤,妈妈紧紧抱着她,向她哭诉当初瞎了眼。那拥抱很温暖,就是太紧了,身上被勒出青紫,齐连似乎也被链子套住了。
      水灌进鼻腔,又是熟悉的窒息感,头发扎疼了眼珠,她闭着眼奔跑,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树上。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妈妈也有外婆,妈妈也有妈妈,妈妈的妈妈找不到她会急坏的,所以妈妈要逃跑,带齐连逃跑。
      “宝宝,宝宝,看到那熟睡的大怪物了吗?”
      她看到了,妈妈衣衫褴褛,怪物鼾声如雷。
      小勇者的能力尚不足以讨伐怪物,但她够小,动作够轻,她能给妈妈自由。
      齐连跑啊跑,跑啊跑,顺着妈妈带她逃亡的路跑啊跑,她感觉自己很轻巧,这是自由么?妈妈自由了,她也能自由!
      可是前路铺满绊脚的石头,齐连一不小心就摔倒,滚到地上,不受控制地往下滑,揪住野草草会断,攀着泥块泥会碎,滑啊滑,“得偿所愿”地撞树上,又是闪电雷鸣。
      苍白的脸,铺满眼泪的脸,不回头的背影,齐连猝然睁开眼,膝盖疼,胳膊疼,心脏疼。
      “泥娃娃,泥娃娃,泥呀泥娃娃……你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是——个假娃娃!”
      她不是,她不是!她有妈妈!她妈妈会给她唱歌,会教她说话走路,会抱抱她,亲亲她,还说过要带她走,她不是泥娃娃!
      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样呢?你妈妈带走你了吗?你看见邻居们怜悯的眼神了吗?
      齐连……齐连……齐连……你个摇尾乞怜的小土狗。
      你也恨过自己不是男孩吧,不然为什么一直打扮得那么中性呢?
      你也奢望过齐源会成为合格的父亲吧?不然为什么明明很早就可以不再打钱给家里,却还要等到农阿姨点你才去做呢?
      你也巴望着有一天妈妈过来接你走吧?不然为什么当年还要在那个小土洞里待到快饿死了才离开?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齐连早就不会哭了,哭什么啊,没什么可哭的,她无所谓,她不在乎,人是孑然一身来,她也孑然一身去,本就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好脏啊,好痛啊,好累啊!
      她应该是要死了吧,死就死吧,她死在这棵树下,死得其所。
      就是有点冷,冷得我有点想你了。
      “妈……妈……别丢下我啊……”
      妈……妈……带我走吧……
      “妈……妈……你不要走……”
      “齐连……”
      齐连是一滩烂泥,别叫她齐连。
      “妈妈……”叫她宝宝,叫她娃娃。
      “还能走吗?”
      走?去哪儿?你又要逃吗?
      齐连伸手抱住妈妈的影子,似是安慰,似要杀死。
      你抱住我时,我没有跑,我知道你的痛苦,所以我不觉得你带给我的伤很难受,那是爱的痕迹。
      我现在很痛苦,我能抱抱你么?我的抱抱不难受,我会很轻很轻,很小心很小心,妈妈,你能否接受?
      “齐连,我不是你妈妈。”
      小孩环着妈妈的脖颈,摇着头,你就是。
      除了我自己,我谁也不相信!
      可实际上她的拥抱很让人难受,泥浆的黏腻,碎石的膈应,受伤的手放在言柯的后衣领处,血腥味那么近。
      这个拥抱没有温度,乱七八糟的气息涨得言柯头晕。
      但她还是强忍着难受,回抱了齐连,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动物一样安抚着,她又说:“齐连,我的确不是你妈妈,你不用挽留我也不会走。”
      “所以,放轻松,我有点疼。”
      齐连唯一的拥抱经验是从她母亲身上学来的,所以下手没轻没重,自以为的小心,也仅仅是比她妈妈抱她的力度小了一点,言柯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肋骨痛。
      齐连是乖孩子,说等就等,说放松就放松,但她也是不乖的,以前没抱住,把她妈妈搞丢了,现在又抱住了,那就永远不撒手了吧。
      “没关系的,抱多久都可以,但是先回地窖里吧,外面太冷了。”言柯一步步诱哄小孩。
      主要是她刚才试了一下,真心抱不动齐连。
      亲妈说话,齐连还是会听的,哪怕这只是她死前没有温度的走马灯。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这不是走马灯了,言柯看她头发挡住了眼睛,容易视物不清,于是帮她整理了一下,活人指尖的体温烫得齐连脸颊发热。
      言柯走的时候把一盒纸巾揣在兜里了,现在将齐连脸上的泥浆擦干净了,齐连睁开眼,着急忙慌地松了手,不是幻觉,是言柯!她刚刚管言柯喊什么了?
      啊啊啊!
      她怎么管人家言柯喊妈了!
      言柯还对她笑啊啊啊啊啊!
      这一遭下来,雷也不怕了黑也不惧了,她只想快点把人带回去,以后再也不想见面了!
      咚咚……咚咚……
      言柯!你怎么还笑啊!
      两个人站起来,齐连拉着言柯就要逃离现场。
      言柯却还在笑,边走边笑弯了腰:“齐连,乖。”
      齐连很想把她扔在这里不理了,但犹豫之后,反倒更拉紧了一点,这里雨大,路不好走。
      “走啦。”
      我可不会把你丢了。
      回去时周泥人靠在梅泥人肩头,狠狠嘲笑刚回来的齐泥人与言泥人,因为这俩比她们还要泥得彻底一点,像是在泥坑里翻滚旋转三周半后的模样。
      而梅旅趁她俩不在时用石头搭了一个小石灶,木炭放在里面燃烧,整个山洞暖和起来,有换的衣服的,就把湿衣服拿去烤一烤,没有的,就离火堆近一点,危险性也大大降低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等雨停了吧。
      太好了。
      火堆边,言柯心里想,她也有用,她把齐连安全带回来了。
      抬头看向那只脏脏的小动物,小动物只给她留下一个后脑勺,还在闹别扭。
      太好了,好困……
      温度回升,催得人昏昏欲睡,这里面似乎越来越热,温度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齐连兀自尴尬一会儿,还是回头,借着加炭的机会偷偷瞥了言柯一眼,却发现往日没有几分血色的人现在脸色红润,垂着脑袋似睡非睡。
      这是?
      齐连凑近了一点,掌心抚上对方额头,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双手失血过多,虽然现在已经处理干净还结了疤,却没什么知觉了。
      她干脆将额头抵上言柯的脑袋,一片滚烫。
      齐连的脸色一沉,摇晃着言柯:“柯柯,柯柯!醒醒!”
      言柯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子里还在想刚刚在外面和齐连说的话:“好,不要闹了,我抱抱你。”
      咚咚……咚咚……
      没时间给齐连沉溺,她这次推开了靠过来的言柯,很严肃地说:“把你的湿衣服脱了,我那里还有一件外套,穿那一件,待会准备一下就下山。”
      周黍黎其实只是扭了脚外加摔了一跤,把梅旅手头的手机给打飞了,实际上没有什么大碍,闻言,她道:“怎么了?现在雨还没停呢。”
      见言柯一脸茫然没什么动作,齐连直接帮她把外套脱下,再套上最后一件干的,随后低声问:“你喜欢背还是抱?”
      言柯脑子里只剩下抱这个字。
      齐连试了试自己的力气,还好,还可以,她将言柯打横抱了起来。
      另外两人也注意到了言柯红得不正常的脸色,开始利索地收拾东西,其他人平时生个病也没什么,睡一觉说不定就好了,但言柯绝对不行。
      “小鼠打开我手机,密码是70107,打给第一位程阿姨,让她带人开车来接言柯去医院,一会儿梅旅用言柯的手机打灯照明。”
      “手机没电了。”是指言柯的触屏手机。
      “用我的老年机,把背包挂一个挂到我背后,两块野餐布都顶头顶上遮雨。”
      一行人熄灭火堆,齐连还用锅烧热了矿泉水,放两瓶放在言柯的外套里,还剩一瓶一人喝了几口。
      几个人在雨里急急忙忙地走,几次要滑倒,都被前面后面的同伴托了一下,齐连更是一路都很稳当,走在最后面,经常都是她托着前面的人。
      黑夜中点点光亮似不明朗的星子,虽然磕磕绊绊,但走得还算迅速。
      到半山腰时就出现人声,灯光打在她们身上,照亮这一伙勇敢的小少年。
      齐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等其他人手忙脚乱从她怀里接过言柯,她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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