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失落往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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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事情齐连都忘了，但也有一部分，大脑即使忘记，身体也能记住，而且记得刻骨铭心。
她与言柯的第一次会面并不是在那间闹哄哄的旧教室，只是齐连知道，言柯不知道。
最初的最初，齐连对言柯也不是爱情，是比爱情要复杂许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言柯是个好人。
特别特别好的好人。
很多次齐连想起来她们的初次见面，齐连都忍不住想微笑，惹得对方看着她莫名其妙，但是齐连就是不肯告诉言柯，她们那由一颗糖引起的奇妙缘分，没必要，没必要让言柯知道。
言柯也设想过，如果她能造出一台时光机，她一定会前往齐连童年生活的乡间，带着幼年的齐连逃跑，逃出成年的她口中那个见不到阳光的世界。
但实际上，如果回到过去，她绝对认不出那时的齐连。
那时的她就是只又黑又丑的瘦猴子，满是泥巴的手，绝对不敢触碰天使模样的女孩。
也许她的形容夸张肉麻又俗气，可是孩子从不会觉得这种说法脱离实际。
言柯的母亲是在川省长大的壮族人，哪怕后来为了找那个渣男负责追去了鲸市，她也没忘了家乡，对川省大山里的孩子有着天然的亲近。
外加渣男不喜欢言柯母女俩，明明家里很有钱，却还是将她们“发配边疆”扔回了家乡。
言柯的母亲农彩云不甘心，带着言柯往上爬，要利益，要人脉，要名声。
慈善只是她们所要的名声的一环，齐连只是那一环上的一个，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角落。
在齐连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跑了，父亲续娶，她被他们丢给了乡间的奶奶，齐家一家都重男轻女，奶奶自然也一样，但她对小孩终归做不到绝情，住在乡下的奶奶家，齐连竟比住在镇上的父亲那里的气色要好一些，只是不明显，外表看起来还是黑娃子一个。
齐家人穷，老人家更穷，而且这些年来身体越发不好，种地已经很困难，所以她们听从村委会的话找人帮忙写了申请，恰巧就引来了农彩云的资助。
可是齐连向来运气不好，这事不知为何被她那不负责的爹知道了，齐源屁颠屁颠跑来乡下，顶了奶奶的位置去接受资助。
所以说是资助，在孩子的眼里，那其实更像是一场虚模假样的作秀，彻头彻尾的名与利的交换。
几乎没人看出齐连对齐源的畏惧，哪怕她缩得再远，被她父亲碰到的身体再如何僵硬，所有大人都笑眯眯的，齐连却不太明白有什么可笑的。
她只是悄悄偷看对面光鲜亮丽的女人手里牵着的光鲜亮丽的小女孩，对方好像比她高，是姐姐吗？
言柯没看出齐连是女孩，对面的人穿着传了好多年的她父亲的衣服，头发也被剪的短短的，像横七竖八乱长的野草，长得也黑乎乎的一坨，谁能看出她的性别呢？
只是小“男孩”的眼珠滴溜圆，明明看自家大人时缩头缩脑满是畏惧，望向她的目光却亮亮的，让言柯忍不住地想：“他”在渴望什么？“他”想要什么？“他”为什么害怕？
言柯从小就深得小动物喜欢，小猫小狗讨食的模样与眼前的小孩一重合，她就想：是不是饿了？
农彩云感觉到自己的女儿蠢蠢欲动，眼睛望向对面的小朋友，她脑筋一转，松开了手，同时悄悄吩咐摄影师过来。
言柯小时候长得可爱，农彩云还喜欢给她穿白色的公主裙子，哪怕自小就不爱笑没什么表情，别的大人见到她也要夸赞一声小天使，还夹带着送她一些小孩喜欢的东西。
此时她手里就捏着一根长辈送的话梅糖，农彩云对她的要求很严，每次在外面得来的这些小玩意儿都让她收起来，回家一并上交，反正她也吃不到。
那我送给你，会让你开心吗？
齐连不知道她当时做了什么，大脑在对方接近她时就已经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糖已经放到了她的手心里，话梅味是什么味道？她也没吃过。
快门咔嚓，农彩云得了张好照片，齐源拿到更多钱，齐连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因那资助产生任何改变，可她看着那糖，无数次想要拆开来吃掉，又无数次放弃小心藏好。
梅旅说她傻，糖放久了会融化，还不如抓紧时间赶紧吃了，齐连觉得自己不傻，吃只是几分钟的事儿，但留着的话，她还会想起那人很久很久。
其实言柯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她只是感觉自己投喂也需要找个理由，于是她说：“你好，我叫言柯，我们交个朋友，可以吗？”为了不把看起来很胆小的对方吓跑，她还浅浅地笑了一下。
如果有一天，你看见天上掉下来个天使，说要和你交朋友，你是什么反应，齐连就是什么反应。
她很清楚天使终究会回到天上，她们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再有交集，可鬼使神差的，她的嘴里干巴巴地憋出一个“好”，心里迸发出隐秘又不现实的期待。
遇见好看又善良的人，哪怕只能默默看着永远不能接近，也是一种美好。
只是好景不长，言柯她们走后没多久，齐连的奶奶孙淑娟就过世了，老人家在弥留之际，将攒了一辈子的钱都悄悄拿给了齐连。
她死前已经看不清她小小的孙女，只是抓着孩子的小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娃儿……娃儿……好好读书……好好读书……”
齐连一直以为自己从被妈妈抛下那天就不会再流泪了，可看着喜欢悄悄给她塞小饼干的奶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过她偷吃的奶奶，嘴里骂着她赔钱又在这时候把一辈子的积蓄不交给齐源不拿给她孙子齐胜只一股劲塞给她的奶奶。
鼻涕眼泪一只手怎么样都抹不过来，她还是原来那个爱哭鬼。
奶奶笑着感觉到孙女在点头，笑着咽了气。
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齐源翻箱倒柜连地皮都刮了也没见着老人家的遗产，骂骂咧咧办了丧，接走了还有点价值的齐连。
齐家人原本不打算让齐连去上学，但是被奶奶求过的村委办轮着番上门劝，说她脑子好，以后成绩肯定好，到时候考好了，国家会给很多的奖学金，齐源是个做生意的小老板，坐沙发上看着齐连的满分成绩单，把那些奖金林林总总一算，叼着烟笑眯了眼。
齐连背着孙淑娟给她缝的小背包，穿着她爸穿过的衣服，踏着奶奶打的毛线鞋上了学。
她没辜负她奶奶的希望，从小学到初中，回回都是年级第一，得来的奖状都放在乡下她和她奶奶曾经一起住过的破屋。
当年的小黑猴子后来衣锦还乡，漏风漏雨的破屋子到处生野草，长野花，只有那一沓奖状还在原来的位置，只落了点灰。
齐连在齐家的日子实在不算好过。
后妈生的齐胜比齐连小几岁，脑子没有能考第一的齐连好使，齐源却要求姐姐要先辅导弟弟做完了作业才能做自己的事。
而齐连自己的事，那可就多了。
扫地、洗碗、做饭、洗衣……被家里人使唤来使唤去，齐源为人还很吝啬，为了省钱，在晚上早早就关灯上床，忙活了一天的齐连看不清纸上的字，作业就没法做。
所以老师布置的作业，她往往会在放学时待在学校多留一会儿写完，有时候学校提早关灯，她就抱着作业去梅旅家里写，梅旅家和她家经济情况差不多，梅旅升上小学，她们家也搬到了镇上，住的近，两个人经常一起写作业，在外人面前温柔的梅继芳总惹得齐连暗自歆羡。
虽然回去晚了要被后妈骂，但对齐连来说，被骂一顿后摸黑洗衣服要比摸黑写作业容易得多。
齐连很多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她没想过梦想，只是奶奶的遗言让她无法忘怀，言柯的存在又让她得以窥见外面世界的一角，责任与好奇交杂，再掺和一点对家里人偏心弟弟从没有看见她的不甘心，考出去，到外面看看去，让他们后悔去，这种想法推着她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初中的齐连也不好看，还是被晒得黑乎乎的，似乎一辈子都白不过来，她繁忙，沉默，说话声音小，头发依旧很短，齐源定期带她去卖头发，也别指望人家的理发水准能有多好，只能说勉强可以看，她的眉毛很锋利，不细不弯，看人时很凶。
因为营养不良，所以她还没抽条，中等的个子，混在人群中实在不算特别。
若不是偶尔开一次口，声音听起来明显有女孩的清脆，没人会把她当成女生。
齐连也不屑于和人争辩她的性别，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写两个题。
而且，她这副男孩模样会让齐源觉得顺眼一点，偶尔良心发现了，会给她一点零钱，奶奶的积蓄不多，她也不太想用，花齐源的钱会让她心里舒服一点。
哪怕生活是一地鸡毛，她也要按着自己的计划走下去。
她唯独没想到的，是会和言柯在初中再次遇见。
言柯是早产儿，从小就身体不好，容易夭折，农彩云本来在族里过得好好的，不打算去找言柯的渣爹言诚，但是那年言柯不小心得了流感，对常人来说很普通的病却差点要了小孩的命，农彩云知道仅凭自己养不活言柯，才不远万里跑去鲸市找言诚负责。
但是出了意外，言诚在鲸市有一位妻子，言诚是在妻子孕期跑外地谈生意时遇到的农彩云，他妻子生过孩子后身体也不好，农彩云一过来，她气得对言诚又打又骂，居然就这么气死了。
言诚自认为很爱他妻子，所以很讨厌农彩云母女俩，又被长辈压着不得不抚养言柯，他就找了个办法让自己眼不见心不烦，他会给她们定期打钱，但要叫农彩云带着言柯离他越远越好。
农彩云看着怀里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的小孩，同意了，言柯被救了回来。
但她的身体还是不太好，动不动就会咳嗽，体质弱得跑两圈就会丢半条命。
农彩云喜欢下乡做慈善也有这个原因，医生让她带着言柯多去接触自然，呼吸新鲜空气，增强免疫力。
然而言诚依旧不放过她们，他巴不得这个污点死了，如果实在弄不死的话，那就养废她。
言柯是言诚所有私生子中得到教育资源最少的一个，所以才会出现在齐连读的学校。
初中的言柯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虽然齐连是年级第一，但年级第二的言柯要比齐连出名得多，因她多才多艺，因她家境殷实，因她长得好看，比只有个成绩的齐连不知好了多少。
不过又去了鲸市的农彩云还是不满意，孩子的优秀是她在言家争取地位的倚仗，如果言柯连一个乡下孩子都考不过，又如何与那些各有千秋的私生子争？
言柯没少被农彩云洗脑，要把所有挡在她前面的人当成敌人，要做最优秀最突出的一个，哪怕天才的背后是注定孤独，可她也没必要和那些同学处好关系，他们以后的阶层不一样。
可惜言柯和她的父母都不一样，她是个温吞性子，虽然话少又没什么表情，但实际上她对每一个和她主动交流的人都做到了尽可能的友好，只是她尽可能的友好也因为自身的气质和淡淡的性子显得太过冷淡疏离。
言柯其实没什么野心，由于拥有一副脆弱的身体，她从小就对生死看得很淡，金钱权利于她而言都是只要够用就行，活着没关系，死了也可以，生存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可能还没有偷偷喂的流浪猫今天没来吃饭重要。
而她也不像齐连认为的那样，对初中的齐连完全没有关注。
少年人总是有点骄傲的，对老是压自己一头的人难免会产生一点好奇，她对齐连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人看起来旧旧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长者的气质。
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老成稳重？
言柯很想问她，就是找不到机会产生交集。
言柯没有想到，齐连会自己曾经给过糖的那个小男孩。初中开学需要自我介绍，那个时候她得知了齐连是女孩儿，外加长大以后声音产生变化，她从来都没有将两者联想到一起过。
两个不合群的人都对彼此感到好奇，齐连却因为性格自卑不敢靠近，言柯也因为她母亲产生的影响以及本身性格上的被动而不愿开口。
算了吧，不要打扰到对方。同样的想法彻底断绝了她们初中的交际，要不是高中换座位将两人调到了一起，她们恐怕这辈子都会止步在陌生人的位置上没有寸进。
后来，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带着礼物去感谢她们的高中月老班主任，老大爷从躺椅上窜下来举着蒲扇追着齐连揍，说当年看她俩坐一起时就感觉古里古怪的，果然是早恋了！
齐连解释是高中毕业后才表的白，老头也不听，言柯立在一边看身子骨依然硬朗的班主任和齐连你追我赶，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失落往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