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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坏掉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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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在下人的叹息声中,别墅里的古董又要更换一批。
罪魁祸首站在原地,看着下人扫去她造成的一地烂摊子,少年额头的青筋悄然褪去,破坏欲消失,她还是冷漠高傲的吴沃,自家里的东西,摔了便摔了,不会有歉意存在。
所有人都做着自己的事,她的使命就是搞破坏给人增加工作,现在她的任务完成,就变得有些多余了。
少年转身离开,没人注意到她的手心处,有指甲深深掐进肉里留下的印痕。
在愤怒席卷掉她理智的前一刻,她也试图反抗,只是在这之后她突然想到,就算反抗成功,估计也不会有人在乎吧,消沉与愤怒都在这种想法里加重,给自己火上浇油,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玩火自焚。
吴沃有躁郁症,吴沃有病,吴沃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一切行为都因为和病挂钩而“合理”了,“正常”了,可以被轻易原谅了,大家都用怜悯又惧怕的眼神看她。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病的,于是这种病就变成了她生来就有的。
她生来就有病,所以无论是破坏东西欺负小孩,还是偷窃物品,都是她的病带来的,并不是她的本意。
这说法太好用了。
好用到她……又没人管了。
没被确诊躁郁症之前,她是吴家最让人头疼的孩子,混世小魔王,家族勒令她的父亲吴文书教导她,直到她正常为止。
但吴文书有自己的事,吴文书不耐烦,吴文书将她送到医院里,得了一纸诊断书。
诊断书出来的那天,她的父亲看着这薄薄一张纸,破天荒地摸了她的头。
他说:“我就知道,没一个正常。”
吴沃听不懂。
她只知道,陪了她很久的父亲又消失了。
她只知道,用搞破坏引来父母斥责这一套已经过时,她得再换个聪明点的招。
可惜其他招数都没能再起到一开始的效果,在不像家的家里,这个少年如野草一般长大。
“吴文书!吴文书你人呢?”
十六岁,吴沃因为身体原因,几乎就没去上过学,她被关在家里,定期请家教来辅导,只有院子是属于她的天地。
少年在某天薅掉了她父亲种的玫瑰,满是血的手揪着一朵花儿,在偌大的走廊中奔跑,仆人在身后追着,她不管不顾,只想找到吴文书。
“小姐,不要跑了,老爷和夫人都没回来。”
吴沃不相信,她说:“赵管家,你骗我。”你们之前不是都在说他们今天会回来么?
但是她却停下了脚步,花儿垂落,被鲜血浇灌得愈发娇艳。
吴家人多聪明啊,小小年纪就明白了太多的事,知道比起几乎不出现,永远在工作的母亲,这个偶尔要露个脸的父亲要更在乎她一点。
但相较正常的家庭,他的在意也少得可怜。
十六岁,吴沃拔光了院子里的玫瑰,她闯的大祸新添一笔,让这个花园彻底属于她,再没有其他人的一丝痕迹。
在其他人看来,吴文书对这个孩子已经足够宠爱。
吴沃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爷”啊,要星星有月亮,要太阳有银河,每天都过着吃喝没有嫖赌的富裕生活,多么幸运又幸福的人呐!
可她只要星星,他们为什么只给月亮,她只想要太阳,小小少年拥有了银河也不过是加深她的孤独。
十八岁,课业加重,父亲过来看她的次数变多了,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最常见的画面,就是她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吴文书偶尔过来在她身后看一眼。
来去的脚步不明显,但是吴沃的耳力很好,她能听见:走路,停顿,坐下,站起,喝茶,写字,离开。
在父亲的声音里,她的心比笔快。
这座寂静的宅子开始有人拜访,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姐姐,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侄女。
她的侄女牵着她的姐姐的手,她的父亲在对她的侄女笑。
吴沃低头,看着这个小丫头,她不屑,她嫉妒,她凶狠地瞪了对方,如临大敌。
也是那一年,她的刺稍微收敛,璞玉的光泽略一透露,就让人注意到去掉乖戾的脾气,吴沃亦可以被称一句风度翩翩。
十八岁的生日宴,人们终于想起她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不再只围着她的父亲和姐姐。
但吴沃不习惯这种场面,她手足无措,下意识寻找父亲的身影,却没寻到。
她也清楚,父亲之前说过要她适应,就算寻到也不会帮忙。
宴会开始舞蹈,吴沃只跳过一曲,就觉得太闷,独自走进花园。
花园里有很多她的花朵,那一支染血玫瑰已经消失无踪,她看见姹紫嫣红,闻到芬芳馥郁,听着小朋友的笑声,没有低落,没有愤怒,头一次感到了一丝轻松。
幻象破灭在下一个转角。
她又一次遇见她的染血玫瑰。
吴沃只记得,父亲总是文雅的,哪怕假笑都那般温和,她分不清父亲何时是真的在笑,也没必要分清。
您……开心就好。
捡起还有余温的匕首,她眼前的兔子睁着红红的眼,雪白的皮毛血痕交错,尸体的神经还未完全死去,一双脚无力地颤动。
她听见身后孩子的尖叫,回过头,聪明的吴淑涵捂住她同伴的嘴,一脸警惕地看着她,缓缓往后退。
吴沃不屑地嗤笑。
真是学到了,这个病原来是这么用的。
躁郁症复发,她被扔进精神病院,接受了一整年的治疗。
同一年,吴文书退了位,权力转交给她的姐姐吴倪,又过了几年,吴沃接管了吴氏。
吴沃终于变聪明了一点。
十六岁时,她的父母确实回来过,但他们回来的主要目的是吴倪,至于吴沃,无所谓吧。
十八岁时,父亲与亲戚突如其来的关心也找到了原因。因为她的姐姐不喜欢,不想要这个位置,作为备用选项的她才走到台前。
十八岁生日上发生的事用她的病掩盖过去蒙蔽了大多数人,可终究无法遮住有心人们的眼睛,她的父亲还是没藏住变态的欲望,所以吴文书退位。
吴沃觉得,她的病这辈子怕是好不了了。
那便不救了吧,不吃药,就看不出她已经无药可医。
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吴淑涵不知道其中故事是发生过多少弯弯绕绕才呈现出来,她只记得自己的小姨曾经是个很恐怖的人。
染血的刀子,癫狂的笑容,兔子死不瞑目的尸体都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冲击终究没有定论。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选择维护她的小姨,只挑拣着讲了些赵管家曾经说过的事,就像老师教她的那样:“总要给人一次改正的机会吧。”
吴沃已经不一样了。
齐连也是。
克下意识往齐连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已经和吴倪聊完了,正躲在一个人少的地方往酒杯里倒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可乐,甚至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枚泡腾片放进去,结果泡腾片的实力太过强劲,可乐鼓出的泡泡像机关枪一样又快又多,反倒有些画蛇添足。
克忍俊不禁。
“谢谢提醒,但没关系的,她不一样。”
在吴淑涵看来这位姐姐就是一副陷入爱情无法自拔的模样,她当即做出判断:没救了。
“好吧好吧,祝你们好运。”吴淑涵双手抱胸,自认为非常成熟地给予祝福,可惜她今天被妈妈套上了粉红公主裙,一点也不像个大人。
“涵姐姐……”
触发完剧情的“NPC”小朋友被她的玩伴拉走了,克顿了顿,笑着走向一直眼巴巴朝她这里看的某人。
“跟我去房间换一件衣服吧。”
这里是吴氏旗下的产业,准备的房间自然提前存放了吴家人的衣物。
“你看到了?”
齐连有点囧,她以前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好多事情都不熟练,就连高跟鞋也是前几天抓紧时间练的,现在脚后跟都还在疼。
这就是有钱人的痛苦吗,受教了。
克很专注地看着齐连,她注意到了对方眉间一闪而过的烦躁:“如果你用的是人格分裂这个理由,其实不用太遵从人设,每个人格性格爱好不同是很正常的事。”
她想起来了,她第一次带齐连参加宴会的时候,就和现在很相像,齐连人生中第一次穿裙子和高跟鞋,觉得这两样东西被造出来纯粹是为了折腾人,她说等她有钱有地位了,就再也不会碰这两件东西,她要喜欢穿啥就穿啥,她还问言柯。
“你喜欢穿裙子和高跟鞋吗?”
声音与现在重合。
她的回答也一样:“裙子还可以,高跟鞋不太喜欢。”
虽然她早就习惯了。
彼时的齐连爽朗一笑,露出标致的八颗牙齿,她轻轻拉着女朋友的衣角,晃了晃,很温柔地征求她的意见:“那以后等咱们有钱有实力了,再参加这种宴会就一切都随自己喜欢的来,想参加就参加,想穿啥就穿啥,我们一起惊艳所有人,好不好?”
言柯,好不好……
“001,听到没有,言柯和我都不喜欢,下次搞这种无聊的宴会情节记得给我一键跳过。”
此时的齐连在龇牙咧嘴地威胁系统,但如果克说喜欢的话,她保准又是另一种说法。
001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宿主的本质。
呸,双标怪!
吴文书的生日宴的确很无聊,也就致辞,送礼,回礼,歌舞一整套标准流程,而且因为是吴氏的家宴,还省去了结识人脉这一大宴会主题,大部分的聊天都围绕着经济,国际形势和政策展开,因为吴家的特殊家庭构成,连关于家长里短的讨论都少得可怜,最多抱怨一两句几个闯了大祸的败家子,其他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在明里暗里炫耀自己在各个方面做出来的成绩。
换掉被可乐打湿的衣服后,齐连开始后悔因为好奇再跑下来参加宴会了,她就应该和言柯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不该贪心这些吴家人交谈时透露出的那一点信息,她现在脸都快笑僵了。
“对了,吴文书呢?他怎么不在?”作为寿星,就算有事情离开了,也该和周围的人说一声吧,怎么没一个人知道他去哪了?
克这才想起,齐连估计不知道吴沃身上发生过的那些事。
“齐连,我怀疑吴文书他……”后面的话语声逐渐压低,但是齐连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知道吴淑涵告诉克的只有一部分,关于兔子的事小朋友提都没有提,而现在克却莫名知道了一整件事情的经过,还让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吴淑涵告诉克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就必须找着他了。”
这件事情当年只让吴家人看见了,最后只撤了吴文书的职,对吴氏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但如果她拍下来发到网上,再在暗中推一把,这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世界上毕竟不只有吴家人,哪怕他们手眼通天,也不能小瞧人民的力量,吴氏的形象受损,对她之后的计划也会有所帮助。
而且,偌大一个吴氏,真只有吴文书一个人有这种黑料吗?吴家内部即使去掉了亲情纯粹按能力分配位置,每个人就一定满意他们的位置吗?这个能力又是怎么评判的?标准是什么?吴家真的会是铁桶一块吗?
古人可是早就证明了分封制有弊端,即使吴家施行这种制度也没有多久,即使现在的是经过专门升级改良版的,看起来需要经过很久才可能出现问题。但问题肯定存在,只是被暂时掩盖了而已。
她最好在吴沃回来前就处理好一切,虽然背刺吴家从世界的方面来看是好事,但终究无法避免被认为是叛徒,甚至影响到吴沃的风评。
这种“坏事”,还是反派来做最合适。
她们找到监控室,齐连用丢了东西调出监控,锁定了吴文书最后消失的位置。
她来的时候带了电脑,现在克正专注攻破吴氏的防火墙,齐连看了眼手表的时间:“言柯,没关系么?他们以后说不定会查到你头上。”
她丝毫不怀疑言柯的电脑水平,在她的印象中,学霸向来说到做到,但她还是有点担心-会被发现。
“没关系的。”克没有说,在其他时候她未必不会留下破绽,但在这个世界,只要齐连认为她能做到,她就无所不能。
“万一他的房间里面没有监控呢?”
“但他一定带了手机。”
齐连不知道,她之前拜托001黑进医院更改信息的事实际上也是克做的,她本来也可以直接将齐连想要的视频以匿名的形式发送进她的手机里,但她担心某人会产生怀疑,所以只好跟着某人来参加宴会。
就是辛苦某人为了计划练这么久的高跟鞋了。
“不过,听你说了吴沃的过往,我觉得坏人除了‘做坏事的人,品行卑劣的人’以外,还有另一种解释。”
视频到手。
克知道齐连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她估计是对吴沃有共鸣了。
“坏人,也是坏掉的人。”
齐连轻声说。
她曾经也差点“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