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地基的家》立夏前

11、第 11 章

　　门外只是来送牛奶燕窝的人。

　　李曼衍喝这玩意都喝到厌了，出于健康考虑后厨还会减少糖分的摄入，这让嗜甜如命的人和生活在地狱差不多。

　　“不好喝那就别喝了呗。”元牙作为无视觉也无嗅觉的外星生物，不能理解人类为什么要持续让自己陷入痛苦之中。

　　房间里只有陶瓷碰撞的清脆。

　　盅里的甜汤最后一口被吞咽完，李曼衍才回应，“你不懂，这食材非常贵，再说本来强拆人家的窝就不好还浪费就更糟蹋了，不是吗？”

　　“有多贵?它的营养价值和鸡蛋、银耳相差无几。”元牙飘到梳妆台上，抢占了放珠宝的漆器盒。

　　换下外出服，她从卫生间里出来，坐在梳妆台前，“吃这些东西就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享受。”

　　“享受?看你刚刚的脸，并不像我理解的词义。”

　　李曼衍停下手中涂抹护肤品的动作，再想如何解释可以让元牙更容易理解地球人的享受。

　　这短暂的间隙里元牙又开始说话了，它好像是憋了很久的没和人交流，突突的往外冒话，“施元谦也是这样，你们地球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不奇怪啊。二零零八年的今天全球人口都要逼近七十亿大关了，大家都想和别人不同。就像刚刚那碗燕窝，有钱人就是用来漱口的，穷人就是要用掉一个月工资的，以此来证明自己是百分之一而不是那百分之九十九。”

　　“那你为什么要回到百分之九十九的生活?”

　　元牙的无心一问，让李曼衍一时语塞，梳头发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

　　才二十岁的年纪，没有阅历，没有大道理能说的出口去说服别人顺便说服自己。

　　其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在这个年龄里的决定都是源于冲动，但这次的选择确实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原先堵着胸口的压迫感没有了。

　　那天晚上，她睡了个好觉。

　　这应该就是听见自我的心声，并付诸行动后的奖励。

　　也是在这天晚上，李曼衍终于意识到当时自己许下想做人上人的愿望，是因为施元谦的言语影响。

　　不过，她也不能否认这不是大多数人的梦想。

　　现在过了把瘾也足够了，该让大家回到原来的生活，在还可以补救的时候能意识到也算是值得庆幸的事。收拾好行李已经是次日的中午。

　　午饭，也不吃了。

　　她打算路上随便对付几口就是了。

　　按照元牙给出来的经纬度，第一站出发——荔淮的寺台市。

　　“小姐，您这是去哪儿？”周玉凡来提醒人再不下去用餐，就要撤下所有的食物了。怎料，看见李曼衍拖着行李箱从卧室出来。

　　“我要去旅行。”

　　“小姐，您别闹了。”周玉凡还是头一回和她唱反调，“凡是皇室成员的出行都不能随意，需要上报，最快也要两天时间。”

　　“两天?枫叶都落完了，还看个什么？”

　　“可如果被发现，您又会被关禁闭的。”周玉凡真的用全身的劲在和行李箱把手上的力量对抗，两个人互相较劲，谁都不愿意做先低头的人。

　　突然，楼梯口传来总管的呵斥，吓得周玉凡手上松了力。

　　没了制衡的力量，李曼衍一个屁股墩儿就摔在地上，“哎呦！”

　　“太子妃失仪，周玉凡去领罚。”总管语气平静，气场却壮大，鼻梁上银色镜框的反光，完全揣摩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太子妃请您下去用午膳，不要让我们的这些下人难做。”

　　总管的话浇灭了，李曼衍能出门的希望。

　　公馆里的厨师八大菜系各有两位，每天换着法儿给人做佳肴。

　　一长桌满满当当的菜肴，却提不起劲儿吃。感受不到饥饿，肠胃是第一个反应主人情绪的器官。

　　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整个用餐时间，李曼衍只喝了几口凉汤就下桌了。

　　卧室门又被反锁。

　　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周玉凡吃了个闭门羹。

　　周玉凡失落的情绪写在脸上，他只是想她过得好。每次禁闭结束，李曼衍都能瘦一圈……当然，另外一方面也是有他自私的方面。

　　“元牙！你给我出来！”

　　李曼衍刚进卧室就脱一下外套，朝床上狠狠地扔了过去，小怒了一下，其它戴在她身上的耳环，项链，手镯太贵又易碎，她可没胆子砸，但又想具体的表达自己的愤怒。

　　“又怎么了？我的小主人。”元牙从包包里钻出来。

　　“我许的愿望是做人上人不应该是那种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啊！不对！我要的就是那种亿万人之上的巅峰，现在怎么还是要看别人脸色！”李曼衍扔完衣服，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不料没控制住力气，往前滑了，头顶直直撞上木质靠背。眼前黑了一片，整个大脑晕乎乎。

　　周玉凡听到里头动静不对，用力撞开了房门。

　　李曼衍似一滩烂泥躺在床上，整个卧室被翻的乱七八糟，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洗劫了。

　　头顶被硬物撞击出了个肿块，咽喉里有一种向上顶的呕吐感，频犯恶心。冰袋是敷上了，但一阵阵的疼痛感还在持续。

　　周玉凡无助地拿着冰袋。

　　短时间里李曼衍还不想和周玉凡聊天，但他救了自己一回是事实，便放话打发他自由活动去，别在她眼前瞎晃悠了。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做错了选择，在门口驻足了有一分钟之久才离开。

　　他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而已。

　　房间里终于又只剩下她一人。

　　“可以的，出来吧。”

　　元牙小心浮出遮挡物，慢慢解答李曼衍刚刚问出口的话题。“是这样的。我并不了解你们地球人的想法，所以只是从记录古籍的书中；从你们的文娱作品中；从社会的角色分工之类的地方获取知识，当你许下这个愿望时，我就是遵循的这些逻辑，而形成的社会体系。不过……”

　　它说到一半没了音，又落回那个首饰盒，没有再说下去。

　　李曼衍每次都会被这种吐一半吞一半的说话方式而感到有种抓耳挠腮的烦躁，“不过什么？你说呀！”

　　“你们这片土地上不可否认曾经有过一段平等的历史，但是时间太短了，短到不足以让我用此数据作为构建社会的蓝本。”

　　话说完，李曼衍也沉默了。

　　半晌。

　　天空留下大片鲜红的落日余晖。

　　赤色染红了她的眼，刺痛了某根神经。突然她紧握着双手从床上起身，猛地加速朝阳台方向冲刺。

　　卧室门在这时打开。

　　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周玉凡大声呼喊李曼衍的名字同时响起，伴着“咚”的一声，肉泥坠落在鹅卵石路面之后而归于平静。

　　口腔里满是腥咸的味道，李曼衍喉咙疼痛无法做出吞咽动作，任由黏稠的液体从嘴角滑出，在痛感席卷全身时眼皮无力的耷拉，她在合眼前只看到粒粒桂花砸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漫画里坠楼的美感。

　　死亡就是死亡。

　　轻飘飘消散的一个人海里的豆腐渣而已，不足以获得鲜花吗？

　　好想再活下去啊……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样愚蠢的事……

　　李曼衍没有力气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还好楼层不高，太子妃只是内脏受到了轻微冲击，以及左小腿用力导致的骨折。是可以调养好的，大概两三个月时间就能康复了。”私人医生团队给总管说明了详细情况，“太子妃近段时间无法适应身份的变化，这些行为也是正常的。”

　　“当然，我当然知道。呃，但是今天的事情如果被泄露还不知道会怎样。”总管认为自己有必要先将此事通传到皇宫，让皇上和皇后做定夺。

　　总管离开卧室前，嘱咐周玉凡盯紧李曼衍，不可再生事端。

　　皇宫接到电话时，正巧皇后瞿淑良结束外务。

　　听闻此事她竟破天荒的大笑，只认为是小孩子的天性使然罢了，“由着她去吧，只要没有受重伤就好。”

　　总管听闻此话觉得皇后疯了，“这真是太不像话了！皇后娘娘！”

　　这样的话，瞿淑良在二三十年里听了无数回了。

　　耳边是规矩，眼前是天地。

　　窗外高高的红墙上，四方的天。白天与黑夜又有什么分别呢？夜幕吞噬西边最后的夕阳光晕。起风了，夜风撞动竹林卷起一片萧瑟。

　　李曼衍醒来已经是后半夜了，她现在转身都困难费劲。

　　翻身的动静叫醒了守在她身侧的周玉凡，“小姐！您醒了啊？我去叫医生。”

　　“等等！哎哟哟。”身体还是不禁摔，等她平复，“在叫医生之前帮我去找点吃的来，可以吗？”

　　“好，等我。我马上回来。”周玉凡猛地点了几下头。

　　元牙听到外面的动静，直到没了对话声，它才探出首饰盒，“小主人，你真厉害。”

　　“那是！这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痛，痛，痛！”她说着接连吸了几口凉气，“等身体好的差不多，我就提议出门静养，我们就有合理的借口出门了，哈，哈，哈。”她很想笑又怕扯着伤口，连笑声也是一个音一个音的往外蹦。

　　在首饰盒里躲着的元牙看着躺在床上的李曼衍静默。

　　或许，计划并不会如施元谦所愿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