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项圈扣响 ...
-
冰冷的铁门下沿拖过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灰尘、排泄物的馊臭,还有一种更深沉的、绝望的味道,像铁锈渗进了骨髓。唯一的光源是高处那扇蒙尘的小气窗,吝啬地漏进几缕惨白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角落里三个蜷缩的人影。
苏黎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牛仔裤和一件宽大的工装外套,双手插在兜里,居高临下地站在通往地面的铁门前。她身形高挑健壮,一米八的个头在地下室低矮的空间里显得极具压迫感。她没什么表情,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片,缓缓扫过那三团在昏暗光线里微微发抖的身影。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在地下室浑浊的空气里异常清晰:“谁表现最好,谁今天就能上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吃点像样的东西。”
死寂。
角落里那个蜷缩得最紧的身影——陈墨,动了动。他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早已板结油腻,昂贵的金丝眼镜被打碎了,镜片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变形的镜框歪歪斜斜地挂在鼻梁上。他身上的衬衫曾是顶级的料子,如今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污渍。洁癖的神经在日复一日的肮脏里几乎被碾碎。他缓缓抬起头,眼镜框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苏黎脚边不远处一小块被光照亮的地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类似呜咽的嗬嗬声。
“嗯?”苏黎的鼻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催促。
陈墨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角落里爬了出来,动作僵硬而笨拙,像一台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膝盖和手肘摩擦着粗糙冰冷的水泥地,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他爬得很慢,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身上不知多少处的伤痛,但他不敢停下。
另外两个角落的阴影里,投来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一道是赤裸裸的、几乎要喷出火的憎恨与鄙夷,来自最健壮的那个——王明凯,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尽管被饥饿和连日不断的电击折磨得脱了形,但那股凶悍的戾气依旧刻在紧咬的牙关和绷紧的肌肉线条里。另一道则复杂得多,混杂着恐惧、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压抑的渴望,那是周屿,他看着陈墨艰难爬行的背影,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几米的距离,漫长如同酷刑。
陈墨终于爬到了苏黎的脚下。他仰起头,那张曾经斯文俊秀、如今却脏污不堪的脸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写满了屈辱和一种近乎崩溃的乞求。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泛着青白色,轻轻抓住了苏黎那条同样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
“苏…苏黎同学…”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我…我错了…之前是我不懂事…是我蠢…”他努力地挤出谄媚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你…你真的很厉害…真的…特别特别聪明…我…我一直都知道的…你在系里成绩…那么好…”他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能取悦对方的词汇,语无伦次,“我…我脏了…求求你…带我上去…洗洗…就洗洗…求你了…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他低下头,用自己油腻脏污的额头,一下一下,轻轻地、带着强烈的自我厌弃,蹭着苏黎的鞋面。那卑微的姿态,像极了摇尾乞怜的狗。
地下室里静得可怕,只剩下陈墨压抑的呜咽和他额头蹭在帆布鞋面上发出的微弱摩擦声。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嗤笑,像针一样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来自王明凯的方向。
苏黎的目光,却始终钉在脚下这个卑微蠕动的生物身上。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冰冷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像深潭里一闪而过的暗流。她没有立刻回应陈墨的乞求,也没有理会那声嗤笑,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欣赏一件新奇的、令人作呕的展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对陈墨来说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他蹭动的动作越来越慢,绝望一点点淹没上来。
终于,苏黎动了。
她背在身后的右手缓缓伸了出来,手里握着的,不是预想中的钢棍,也不是那个能瞬间让人抽搐倒地的赶猪器,那是一根粗糙的、深棕色的皮质狗项圈,连着一条同样材质的牵引绳。
铁扣碰撞,发出清脆冰冷的“咔哒”声,在地下室里回荡。
苏黎微微弯腰,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温柔的缓慢。她没有粗暴地拉扯,只是将项圈伸到陈墨的脖颈前。
“抬头。”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陈墨的身体猛地一僵,蹭动的动作彻底停了。他像被冻住了一样,维持着那个卑微的姿势,额头还抵在苏黎的鞋面上,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那项圈就在他眼前,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散发着皮革和屈辱混合的气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黎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项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空气里只剩下陈墨粗重压抑的喘息,还有角落里王明凯那越来越粗重、带着浓烈愤怒的呼吸声。
周屿死死地缩在阴影里,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陈墨的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他似乎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灵魂的自我绞杀。最终,那股从胃里翻腾上来的、对热水、对肥皂泡沫、对干净空气的极度渴望,压倒了一切,那渴望像毒藤蔓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勒碎了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下巴离开了那沾满灰尘的鞋面。他不敢看苏黎的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外套的第二颗纽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脖颈以一种僵硬而屈辱的姿态,向前微微伸着,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毫无保留地递向那个象征着他彻底沦陷的项圈。
苏黎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快得几乎像是错觉。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确认。
“咔哒。”
冰冷的铁扣精准地扣合在他汗湿肮脏的脖颈皮肤上,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地下室每个人的耳膜里,尤其是角落里的王明凯,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苏黎手腕轻轻一抖,牵引绳绷直了。
“走了。”她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牵起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狗。
陈墨的身体被项圈带动,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下。他四肢着地,被那根绳子牵引着,以一种最原始、最卑贱的姿态,在另外两人复杂而锥心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爬向那扇通往地面的铁门。铁门下沿拖在水泥地上的刮擦声,这一次,听起来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铁门在陈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地下室里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难堪绝望的目光。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最后“哐当”一声落锁,那声响仿佛也敲打在陈墨心上,让他匍匐在地的身体又是一颤。
门外的世界,光线骤然明亮,甚至有些刺眼。陈墨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里没有地下室的霉味和尿骚气,只有一种普通的、属于人间烟火气的味道,混合着一点廉价洗衣粉的清香,仅仅是这个,就让他鼻腔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这点卑微的感动还没来得及蔓延,脖颈上的项圈猛地一紧!
“跟上。”苏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牵引绳绷直,勒得他气管一窒,被迫加快爬行的速度。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着他早已伤痕累累的膝盖和手掌,火辣辣地疼。他不敢抬头,视野里只有苏黎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和同样洗得发白的裤脚,在眼前规律地移动。
他被牵引着,爬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客厅,光线更充足了些。
客厅的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旧沙发,一张折叠桌,几把塑料椅子。唯一格格不入的,是角落里的那架钢琴,那是一架很旧的立式钢琴,漆面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底色,几处键盖也塌陷了。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件被遗忘在垃圾场的奢侈品,与整个环境透着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钢琴前,坐着一个人。
是许清让。
他坐在轮椅上,穿着一身干净的、略显宽大的灰色棉质家居服,腿上盖着一条薄毯。阳光透过旁边的小窗落在他半边侧脸上,勾勒出他过分苍白的皮肤和精致的下颌线条。他正低着头,安静地看着摊开在膝盖上的一本乐谱,修长但没什么血色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谱面上。阳光在他柔软的发梢上跳跃,整个人像一尊易碎的、被精心擦拭过的白瓷人偶。
这副静谧的“画”被陈墨爬行的声音打破了。
许清让缓缓抬起头。当他的目光落在门口——落在那个被项圈勒着脖子、四肢着地、浑身脏污不堪、正艰难爬进来的昔日好友身上时,他脸上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瞬间碎裂了。
那双曾经清澈、如今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灰翳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陈墨此刻最屈辱、最狼狈的模样。惊愕、难以置信、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巨大悲伤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灵魂被抽空的绝望,瞬间席卷了他苍白的脸。他握着乐谱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薄薄的谱纸被捏得皱成一团。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发出一声短促而破碎的气音。他迅速低下头,避开了陈墨下意识投来的、混杂着羞耻和求救意味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重新看向膝头的乐谱,但那目光是空洞的,谱面上的音符在他眼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墨迹。他放在毯子下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轮椅冰冷的扶手,用力到指骨发白,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陈墨看到许清让的反应,尤其是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逃避,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那点刚刚升起、因为离开地下室而产生的卑微欣喜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下更深的、几乎将他溺毙的羞耻和冰冷。他猛地垂下头,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地板的缝隙里。
苏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牵着陈墨,径直走向客厅角落那个小小的、用布帘隔开的简陋卫生间。
“脏死了。”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她拧开卫生间的门,松开牵引绳,指了指里面那个老旧的淋浴花洒,“自己洗干净,十分钟。”说完,她顺手将卫生间的门带上,但并没有关严,留了一条足以让她监视的缝隙。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身体上的瞬间,陈墨几乎舒服得呻吟出来。滚烫的水珠砸在皮肤上,带走了厚重的污垢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也短暂地麻痹了四肢百骸的疼痛。他贪婪地站在水流下,拼命揉搓着头发和身体,恨不得搓掉一层皮,沐浴露廉价的香精味此刻闻起来都像是天堂的气息。
十分钟在极致的舒适中飞逝而过。
“时间到。”苏黎冰冷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毫无通融余地。
陈墨猛地一个激灵,慌忙关掉水。他匆匆擦干身体,套上苏黎扔进来的那套衣服——同样是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旧T恤和运动裤,布料摩擦着洗得发红、甚至有些破皮的肌肤,带来细微的刺痛,但这种“干净”的感觉让他几乎落泪。
卫生间的门被彻底拉开,苏黎站在门口,手里重新握紧了那根牵引绳的末端,项圈再次套上他湿漉漉的脖颈。
“这边。”她牵着他,走向客厅中央那张折叠桌。
桌上已经摆好了食物,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青菜,一碗白米饭。而在桌子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边缘有些磕碰、但洗刷得很干净的白色搪瓷狗盆,盆里也是米饭,上面铺着几片油亮的五花肉和一些青菜叶子,分量看着比桌上的还足,油汪汪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陈墨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被那个狗盆里的肉吸引了过去,胃袋在温水的抚慰后,此刻疯狂地叫嚣起来,分泌出大量的酸液。他盯着那几片肥瘦相间的肉,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口腔里瞬间溢满唾液。
苏黎松开牵引绳,指了指地上的狗盆:“你的。”
陈墨的视线艰难地从肉上移开,看向桌上的饭菜,又看看地上的狗盆,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犹豫着,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靠近那张能让他像个人一样坐着吃饭的桌子。
“砰!”
一只穿着帆布鞋的脚毫无征兆地踹在他的侧腰上,力道不算极重,但足以让他失去平衡,闷哼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板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说了,”苏黎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下来,“你的在那儿。”她用脚尖点了点那个搪瓷狗盆,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趴着吃,不许用手。”
陈墨蜷缩在地上,捂着被踹疼的腰侧,急促地喘息着,脸上血色尽褪。最后一点侥幸被彻底碾碎,他抬起头,目光掠过苏黎冰冷的眼睛,又飞快地扫过角落钢琴边的轮椅。许清让依旧低着头,肩膀却绷得死紧,仿佛要将自己缩进轮椅深处,彻底消失。
肉香像魔鬼的诱惑,不断钻进陈墨的鼻腔。
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中只剩下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他不再看任何人,手脚并用,爬向那个搪瓷狗盆。在苏黎冷漠的注视下,他极其缓慢地俯下身,将脸凑近了盆沿。
他用牙齿叼起一片沾着油花的青菜叶子,囫囵吞了下去。然后是米饭,他学着记忆中狗的样子,伸出舌头,努力地卷起粘稠的饭粒,动作笨拙而滑稽。每一次低头,后颈的项圈铁扣都硌得生疼,肉片的油脂沾在他的鼻尖和脸颊上,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
胃得到了些许填充,最初的疯狂饥饿感稍稍退去,屈辱感便如同冰冷的潮水,更加汹涌地漫上来,几乎将他淹没。他一边机械地舔食着盆里的食物,一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极其快速地瞥向桌子那边。
苏黎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桌旁。她甚至没动桌上的饭菜,而是从旁边一个印着“XX超市”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一块包装精美的牛排。她撕开包装纸,动作随意地将那块厚实、纹理漂亮的牛肉丢进了一个烧热的小煎锅里。
“滋啦——”
油脂遇热的爆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无法抗拒的浓郁肉香。这香气比狗盆里的肉片霸道十倍,瞬间压过了所有味道,不容拒绝地钻进陈墨的鼻腔。
苏黎用一把旧锅铲随意地翻动着牛排,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熟练。很快,牛排表面呈现出诱人的焦褐色,油花在高温下融化,发出细微却令人心痒难耐的“噼啪”声。那香味浓郁得近乎实质,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陈墨的胃,也攥紧了他的心脏。
煎好牛排,苏黎甚至没有自己吃,她端起煎锅,径直走向角落的钢琴。
许清让依旧低着头,身体却明显地僵了一下。
“喏。”苏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温和,她将盛着牛排、还在滋滋作响的煎锅,直接放在了许清让腿上的乐谱上。
滚烫的锅底隔着薄薄的谱纸和毯子,烫得许清让身体一颤。他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腿上那块散发着诱人香气、汁水丰盈的牛排,又惶惑地看向苏黎。
“给你的。”苏黎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轻快的意味,她随手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看你最近挺乖的,奖励。”
许清让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他看看牛排,又看看苏黎脸上那抹近乎“温柔”的笑意,最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缓缓地移向客厅中央,移向那个趴在地上、对着搪瓷盆像狗一样舔食着残羹剩饭的陈墨。
陈墨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墨嘴里还叼着半片肥肉,油渍沾满了下巴。他看到许清让腿上那块滋滋冒油的牛排,看到苏黎脸上那刺眼的“温柔”,看到许清让眼中那瞬间的惊愕和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被特殊对待的茫然无措。
一股极其复杂、极其尖锐的情绪,像淬毒的钢针,猛地扎穿了陈墨的心脏!
凭什么?!
凭什么他许清让就能干干净净地坐在轮椅上,穿着干净衣服,享受着阳光?凭什么他能得到这块自己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牛排?就因为他腿断了?就因为他认命了?成了一个没有威胁的废物?!
而自己呢?自己为了离开那个地狱,付出了什么代价?!像狗一样爬行,像狗一样舔食,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可结果呢?得到的不过是地上这个沾着油花的狗盆!还要亲眼看着这个废物享受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陈墨的脑门,烧得他眼前发红。那点刚刚被食物压下去的屈辱感,此刻被眼前这刺目的对比无限放大,混合着强烈的嫉妒和不甘,瞬间冲垮了他仅存的理智。
“啪嗒。”他嘴里叼着的半片肥肉掉回了狗盆里。
陈墨猛地抬起头,不再掩饰眼中的怨毒和不甘。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苏黎的脚边,速度快得不像一个饿了许多天的人。他一把抓住苏黎的裤脚,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粗鲁。
“苏黎!苏黎同学!”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谄媚,“我…我爸爸!对!我爸爸是陈正峰!是学校的校董!你知道的!很有权力!”他语速飞快,生怕慢一秒就会被拖回地狱,“只要你…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我发誓!出去以后,学校里那些奖学金,保研名额,所有荣誉!不管你要多少!我都能让我爸直接给你内定!板上钉钉!一点力气都不用你费!真的!我保证!”
他仰着头,脸上混合着油污和因为激动而泛起的潮红,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而且!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一个字都不会说!还有他们三个的事…”他急切地指向许清让和紧闭的地下室铁门方向,“我全当不知道!就当…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你信我!求你了!放了我吧!这对你只有好处啊!你就不用那么辛苦…”
苏黎脸上的那点温和,在陈墨提到“校董”、“内定”这几个词时,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噗”地一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暴戾。
她慢慢地低下头,看着抓住自己裤脚的那只脏手,又抬起眼,对上陈墨那张写满急切和希冀的脸,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赤裸裸的、仿佛能将人冻结的嘲弄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凶光。
“原来如此…”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渣子在摩擦,“我说呢,老娘拼死拼活,门门功课都甩你们这群废物几条街,年年拿不到一个子儿的奖学金…合着…”她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都喂了你们这群趴在爹妈身上吸血的蛀虫?”
陈墨被她眼中骤然爆发的凶戾吓得浑身一哆嗦,抓住裤脚的手下意识地想松开。
太迟了。
苏黎猛地抬脚!
这一次,不再是警告性质的侧踹。那只穿着坚硬帆布鞋的脚,带着一股狠厉的劲风,精准狠厉地踹在了陈墨刚刚因为贪婪而吃得微微鼓起的胃部!
“呕——!”
陈墨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像只被煮熟的虾米猛地弓起,眼珠瞬间暴突!巨大的痛苦让他眼前一片漆黑,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吃下去的所有东西混合着胃酸,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向上涌!
“哇——!”他控制不住地喷吐出来。污秽物溅了一地,也溅到了他自己的衣服上、手臂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苏黎厌恶地皱紧眉头,迅速后退一步避开飞溅的污物,同时,那只刚刚踹完人的脚猛地踩在了陈墨的后颈上,将他那张沾满呕吐物的脸死死地按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
“果然,”她俯视着脚下狼狈挣扎的人形,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残酷,“狗东西,就该永远呆在狗窝里!”
她松开脚,不再看地上蜷缩抽搐、发出痛苦呻吟的陈墨。她弯腰,嫌恶地避开地上的污物,一把抓住陈墨后颈的项圈,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毫不留情地将他拖向那扇通往地下室的、象征着无尽黑暗的铁门。
“不…不要…苏黎…我错了…饶了我…”陈墨虚弱地、断断续续地哀嚎着,徒劳地用手扒拉着地面,指甲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苏黎充耳不闻。铁门被粗暴地拉开,露出门后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隐约传来的另外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她手臂用力,将陈墨如同丢一袋垃圾般,狠狠地甩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砰!”
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落锁的声音干脆利落,如同宣判。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地上那一滩散发着酸臭的污物,和角落里,许清让腿上那块油脂早已冷却凝固了的牛排。许清让脸色惨白如纸,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死灰般的白色。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地下室里,死寂了几秒。然后,是陈墨压抑的、痛苦的啜泣声。
“墨哥?墨哥!你怎么样?”黑暗中响起周屿焦急而怯懦的声音,伴随着窸窸窣窣摸索过来的动静。
“滚…别碰我…”陈墨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挥之不去的屈辱感。
短暂的沉默后,陈墨带着哭腔的、断断续续的讲述声响起,充满了懊悔和恐惧:“…我差点…差点就成功了…真的…她本来…挺高兴的…都带我去洗澡了…都怪我…我太急了…我…我不该提我爸…不该提内定的事…那是她的逆鳞…碰不得…”
他喘着粗气,似乎在汲取教训,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告诫:“…你们…你们记住了…千万别提学校…别提奖学金…别提她学习的事…那是她最恨的…碰了…就完了…得想别的办法…别的…”
黑暗中,一声极其清晰、充满不屑和鄙夷的嗤笑猛地炸响!
“哈!”
是王明凯。
这声嗤笑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陈墨本就破碎不堪的自尊心,被这赤裸裸的嘲讽瞬间碾成了齑粉。他猛地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朝着王明凯的方向嘶吼,声音因为激动和屈辱而完全变了调:“王明凯!你他妈笑什么?!”
黑暗中,王明凯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带着刻骨的轻蔑:“笑你啊,还能笑谁?笑你这副摇尾乞怜的狗样子!真他妈让人倒胃口!还他妈‘墨哥’?我呸!怂包软蛋一个!”
“你他妈放屁!”陈墨彻底被激怒了,血冲上头顶,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和虚弱,“老子忍辱负重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大家能早点逃出这个鬼地方!你他妈有种!你有种怎么不冲出去咬死她?!躲在这儿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为了大家?”王明凯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戾的怒火,“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他妈就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能出去洗你那身贱皮子!老子就是瞧不起你!老子就是恶心你!恶心透顶!男人的脸都让你这贱骨头丢尽了!还有你,周屿,你他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才凑上去摇尾巴摇得挺欢啊?怎么着?也想去舔那母夜叉的鞋底,换块肉骨头啃啃?”
“王明凯!我操你妈!”陈墨的理智彻底崩断,怒吼着扑了过去!
“凯哥!你怎么连我也骂!”周屿也被这无端的辱骂点燃了委屈和怒火。
黑暗瞬间被激烈的打斗声撕裂,□□沉闷的撞击声、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痛哼和恶毒的咒骂交织在一起,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回荡、放大,如同野兽濒死的搏杀。
“操!你敢打我脸?!”
“滚开!废物!”
“妈的!一起上弄死他!”
“啊——!”
铁门外。
苏黎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微微侧着头,将耳朵轻轻贴在了冰冷粗糙的铁门板上。门内那场兄弟反目、血肉相搏的混乱声响,清晰地穿透门板,钻进她的耳中。
她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一个无声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餍足和掌控一切的得意,在昏暗的走廊光线里,如同悄然盛开的、淬了毒的罂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