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EchoDawn

3、流言

　　临近中午，教室里的喧闹声更盛。付晓冉伸了个懒腰，活力满满地提议：“哎，快中午了，一起去食堂呗？听说二食堂今天有小排骨！”

　　“走起走起！”周予安第一个响应，麻利地收拾书包，“再晚点好菜都被抢光了。”

　　沈疏桐也合上练习册，看向旁边依旧慢条斯理整理文具的林雾：“一起吗？”

　　林雾的动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是在思考，又像只是单纯地犹豫。

　　过了几秒，她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应了。她的回应总是这样，淡淡的，带着点距离感。

　　四人一起往食堂走去。付晓冉和周予安走在前面，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从数学题吐槽到食堂阿姨的手抖，付晓冉清脆的笑声和周予安搞怪的模仿引得路过的学生侧目。

　　沈疏桐和林雾并排走在后面，沈疏桐偶尔插一句精准的点评，总能戳中前面两人的笑点。

　　“哎，说到圣华，”周予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慢脚步，凑近沈疏桐和后面的林雾，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八卦劲儿，“我高一那会儿，好像听人提过圣华初中部有个挺‘厉害’的女生，名字里好像也有个‘雾’字？传得挺邪乎的，说什么……啧，记不太清了，好像说差点把人打进医院？”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显然觉得这种传闻太夸张，“不过那会儿就听一耳朵，当故事会听的，估计是以讹传讹吧？圣华那种地方，打架？听着就不靠谱。”

　　付晓冉也笑着拍了他一下：“就是，你这八卦小天王，什么陈年旧闻都翻出来。肯定是重名啦，或者别人瞎传的。”她说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林雾。

　　林雾正安静地走着，侧脸在正午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周予安说的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沈疏桐挑了挑眉，没接话。高一时的流言蜚语她也模模糊糊听过一星半点，但和眼前这个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解题却异常清晰的女生实在对不上号。

　　她只当是无聊的校园传说，听过就忘了，此刻被周予安提起，也只觉荒谬。

　　林雾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晃动一下。

　　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避开直射的阳光，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可能吧。食堂到了。” 她率先推开食堂厚重的玻璃门，喧闹的人声和饭菜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将刚才那点若有似无的试探和回忆冲散了。

　　付晓冉立刻被食物的香气吸引：“哇，排骨窗口在那边！快冲！” 她拉着周予安就往前跑，刚才的话题像投入大海的石子，连涟漪都迅速消失了。

　　沈疏桐耸耸肩，跟了上去。林雾落在最后，看着前面三人挤入排队的人潮，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走到队伍末尾，安静地等待着，纤细的身影在喧闹的食堂里显得格外单薄和沉寂。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进来，在她脚边拉出一道长长的、安静的影子。

　　打好饭，四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付晓冉和周予安面对面，盘子里的菜堆得冒尖，尤其是周予安那份小排骨。

　　沈疏桐坐在付晓冉旁边，林雾则自然地在沈疏桐对面、也就是周予安旁边落座，与付晓冉斜对角——一个既能融入，又能保持些许距离的位置。

　　“林雾，你这排骨看起来炖得好烂啊，我的好像有点柴。”付晓冉性格自来熟，边吃边自然地找话题。

　　林雾正用筷子小心地将一块排骨上的肉剔下来，动作斯文得有些过分。闻言，她抬眼看了看付晓冉的盘子，只简短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又低下头继续专注于自己餐盘里的食物，吃得慢而专注，几乎不发出声音。

　　周予安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唔…好吃！晓冉你要不要尝尝我的？”说着就要伸筷子。

　　“得了吧你，口水都喷上面了！”付晓冉嫌弃地推开他的手，转头又对林雾和沈疏桐说，“哎，下午体育课好像要测八百米，想想就腿软。”她皱着小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你说也是，刚开学就跑八百，咋想的。不过没事，怕什么，大不了跑最后，又不会少块肉。”沈疏桐慢条斯理地吃着青菜，语气带着点惯常的慵懒和看透，“反正又不是考试。”

　　“沈同学，你这思想很危险啊！”周予安咽下食物，“我们要有体育精神！重在掺和！”

　　沈疏桐白了他一眼：“掺和？我看你是重在‘掺合’别人的午饭吧？”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周予安试图偷夹付晓冉盘中西兰花的筷子。周予安嘿嘿一笑，缩回了手。

　　林雾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嘴角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弧度，稍纵即逝。她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目光投向窗外喧闹的操场。阳光透过玻璃，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却照不进那双显得有些空茫的眼睛里。

　　付晓冉注意到她餐盘里剩的米饭还不少，菜也基本只动了荤菜，素菜几乎没碰。

　　“林雾，你这就饱了？要不要尝尝我的水果？”付晓冉热情地递过自己餐盒里切好的苹果。

　　林雾像是被轻微惊动，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付晓冉递过来的水果上，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本能的抗拒，随即又恢复平静。

　　她轻轻摇头，声音很轻：“谢谢，不用了。”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松开。

　　下午的体育课，阳光有些烈。热身过后，果然如付晓冉所料，是八百米测试。跑道边上，付晓冉和周予安互相打气，也拉着沈疏桐一起做夸张的拉伸动作，试图缓解紧张。

　　林雾独自站在稍远一点的树荫下，背对着喧闹的人群，低头系着有些松散的鞋带。她穿着宽大的校服短袖，动作间，袖口滑落，露出苍白纤细的手腕，以及手腕内侧那道若隐若现的细长疤痕。沈疏桐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微微一顿，随即移开，没有多问。

　　哨声响起。付晓冉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冲劲。沈疏桐跑在中间位置，气息还算平稳。

　　林雾则跑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她的步伐很稳，速度均匀，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显得有些空洞，仿佛只是在机械地完成一项任务，与周围咬牙坚持或奋力冲刺的同学格格不入。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也只是抬手随意抹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疲惫。

　　测试结束，付晓冉和周予安瘫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气，互相抱怨着。沈疏桐撑着膝盖平复呼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林雾独自走到操场边缘的饮水处，接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着，背对着人群，身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伶仃。

　　下午的课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度过。付晓冉和周予安依旧活跃，时不时小声交流几句。

　　沈疏桐偶尔吐槽一下无聊的课程内容。林雾则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要么低头记笔记，要么看着窗外发呆，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着，留下一些意义不明的线条。

　　只有当老师点到她名字时，她才抬起头，用清晰但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回答，答案往往简洁而准确。

　　课间休息时，周予安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时脸上带着点古怪的兴奋，凑到付晓冉和沈疏桐旁边，压低声音：“喂，你们猜我刚才在楼梯拐角听见什么？”

　　“又是什么八卦？”付晓冉不以为意。

　　“不是八卦！”周予安神秘兮兮地，“是两个高三的学长在聊天，提到圣华了！好像说什么‘当年在圣华初中部横着走的那位’？还有‘林’什么的……声音太小，没听全。

　　我就听见一句‘没想到来我们这儿了，看着挺乖的啊’……”他边说边下意识瞟了一眼安静坐在座位上、正看着窗外云卷云舒的林雾，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难以置信。

　　沈疏桐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林雾。那个坐在光影里，安静得像一幅剪影的少女，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疏离，实在难以和“横着走”这种充满戾气的词汇联系起来。

　　她皱了皱眉，低声道：“你确定没听错？或者人家说的根本是别人。”她心里也掠过一丝疑虑，但林雾此刻那种近乎透明的安静感，让她更倾向于认为是误传。

　　付晓冉也立刻说：“肯定是听错了啦！或者重名！林雾这么安静，怎么可能嘛。”她语气笃定，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维护这个新认识的、有些特别的朋友。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付晓冉和周予安迅速收拾好东西，约着一起去校外新开的奶茶店。

　　“疏桐，林雾，一起去吗？”付晓冉热情地邀请。

　　沈疏桐收拾着书包，想了想：“行啊，反正回去也没事。”

　　两人都看向林雾。林雾已经背好了书包，单肩挎着，显得肩膀更加瘦削。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很轻：“不了，有事。”她没有看她们，目光落在教室后门的方向，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地想离开。

　　“哦…那好吧，明天见！”付晓冉有些遗憾，但也没强求。

　　“拜拜林同学，明天继续请教数学题啊！”周予安笑嘻嘻地挥手。

　　沈疏桐看着林雾，点了点头：“明天见。”

　　林雾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她转身，步履安静地融入了放学的人潮中。她的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很快就在涌动的人头和喧嚣声里消失了踪影，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沈疏桐站在原地，看着林雾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夕阳的余晖给走廊镀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她心里因为周予安听到的只言片语和林雾那种近乎决绝的疏离而升起的一丝凉意。

　　那个安静的、解题清晰的、手腕带着疤痕的少女，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她看不清的迷雾。

　　付晓冉挽住沈疏桐的胳膊：“走啦走啦，想什么呢？奶茶在召唤！”她明媚的笑容驱散了沈疏桐心头那点阴霾。

　　“没什么，”沈疏桐收回目光，也笑了笑，带着点惯常的慵懒，“在想某人刚才跑步时同手同脚的英姿。”她瞥了眼周予安。

　　“喂！沈疏桐！我那是在调整战略！”周予安立刻跳脚反驳。

　　三人吵吵闹闹地走下楼梯，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而关于林雾的零星传闻和那挥之不去的沉寂感，暂时被抛在了身后喧闹的教学楼里。

　　只是沈疏桐知道，那个安静的身影和那些模糊的词汇，像投入湖心的石子，终究在她心里留下了一圈涟漪。

　　那个叫林雾的女生，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却看不清内里。那种熟悉的疏离感，让沈疏桐隐隐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可能比想象中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