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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Stay With 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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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罗斯
老实说,我不是一个擅长偷偷摸摸做事的人。
几乎每次,我都会被发现。比如上高中时翻窗从家溜走和男孩儿约会,第二天翻窗回家时发现我妈就坐在卧室里等我。又比如在课后悄悄摸进实验教室把试剂混合后加热观察反应,结果没控制好量炸翻了整个操作台。好在没有人受伤,只有我被路过的老师请出教室,被罚打扫泳池整整一个月。
被戳穿的感觉很不好,我不喜欢在任何一件事上落于下风。所以我常常会假装对做这种事嗤之以鼻,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清高,而是因为我讨厌吃瘪。
不擅长,也就很少再做。
但烁灭回来后的大半年里,出于各种现实原因,显而易见——这种事我又干了好几次。
比如那次。
还有现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佐伊去处理碎旗者留下的烂摊子已经过去了几分钟。看守的对讲里传出她的声音——大致意思是碎旗者逃跑前毁掉了他们的飞机,现在她需要安排新的交通工具过来。于是看守也不再目不转睛盯着我看。他变得有些不耐烦,每隔一会儿就会踱步到门口张望厂区另一边的情况。
当他又一次挪动步子,我觉得自己该有所行动了。
他们给我上了新锁,将我铐在了一根柱子上。我先尝试了用耳钉撬锁,奈何银针硬度不够,耳钉直接断在了里面。
坐在地上,我又摸到了裹在小腿上的针织毛料——万幸泽莫给我的袜子足够长也足够结实。我蹬掉鞋子,把它一股脑拽了下来,将袜子从右手手腕和手铐中间的缝隙穿过,然后把它打了个结,做成套索的形状。
我右侧肩膀贴着柱子,左侧身子遮掩住动作,右脚伸进套索。然后转换成半蹲的姿势,大腿持续向下牵引着用力。
有布料做垫片缓冲,疼痛的拉扯感能稍微缓解——但也只是稍微。我的视线在门口的看守和自己的手上来回切换,身体重量这一刻全压在右边手铐,以及我的手骨上。五根手指拢在一起,手掌完全充血,我疼得直冒冷汗,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吭声。
“咔”一声,小指那根掌骨毫无意外地骨折了,这一下让我差点喊出来。但借着这一刻腾出的空间,我瞬间将右手从手铐里抽了出来。
也就是这几秒的功夫,看守从门口转过了头。
他叫嚣着朝我冲过来,我慌忙后退,撞倒了墙角两个灭火器。下意识抄起一个砸过去,他轻松地躲开——这挺可笑的,我是说把灭火器当冷兵器是个蠢行为——他应该也这么觉得。因为当我迅速捡起另一个时他露出了一个戏谑的表情,好像在为我无意义的举动感到悲哀。
别他妈用那种眼神看我。
白色干粉喷涌而出,直冲他的面门。他双手乱挥着拨开眼前的白雾,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踉跄了两步。我屏住呼吸,抡起灭火器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晕过去了?我迟疑地上前查看地上的男人,用脚扒拉了两下,确认没反应后便去摸他腰带上的枪。
可当我刚触碰到枪托时,他便猛地直起身子。我根本来不及躲,整个人被冲力摔在地上,滑向墙边的货架,撞倒了上面陈列的几排铁桶。
那罐灭火器被他一脚踢飞,砰一声撞在他身后的地上。喷嘴本就因为之前的撞击有些松动,这下直接裂开道缝——白色的干粉细雪似的顺着裂缝不断往外涌,很快就在地面堆起一小片。
我撑着地面往后缩,目光慌乱地扫过周围,身侧是一扇半开着的、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门,手边滚落着一个深色铁桶。贴着标签。
我快速将桶捡起,掌心的疼痛让我差点脱手,但我死死抱着,然后踉跄着站起身。
“你以为扔个破罐子就有用?”他盯着我手里东西,表情因愤怒和嘲笑显得十分狰狞。我掀开盖子把铁桶扔了过去,他又一次轻松躲开。
“It works or not——”铁桶砸在灭火器附近,氯酸钾的白色晶体混着干粉洒了一地。我喘着气笑了一下。
“you gotta try it to know.”
我在身后拨动Zippo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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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回身关门、插上插销,铁门被接二连三的爆炸冲击波震得疯狂摇晃,他还在撞门。
我不敢停留,在连通的厂房里顺着天窗漏下的昏光拔腿狂奔。
全身都很疼,太疼了。
就在我不得不停下来喘息时,几道急促脚步声从前方和后方分别传来。估计用不了几秒钟,我就会被前后围堵,插翅难逃。
通风管道就在我脚边。
我立刻挪开格栅,钻进去时后背被毛刺划得生疼,过窄的空间只能让我手脚并用地爬行。直到前方管道变宽,我失去支撑摔进一个昏暗的地方,落地时右手撞向地面,我痛苦地缩在地上痉挛,却在大口吸气时被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我眯起眼睛,努力在一片漆黑中看清周围的事物。
这是一个更大的车间——整个空间上方盘绕着一条巨大的、极长的输气管道,像一条长满红锈的蟒蛇,我头顶处已经断了的这半截则是一张血盆大口。它正对着我,虎视眈眈。
化工厂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这里的危险对我这种人来说更加直观,因为我知道哪些东西在哪种条件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浓度、有氧环境。
燃点。
我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走向对面一扇双开铁门。摸索中撞到了电箱,打开箱门查看,总闸是拉着的。与此同时,我惊喜地发现,这扇大门的缝隙里有细微的风透进来——这是通向室外的门。
但脚步声在逼近。
...如果我贸然推开这扇厚重的铁门,开门声绝对会惊动不远处的追兵,即使我跑到外面,在他们的围追堵截下也跑不了多远。我需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条后路必须宽宽敞敞、无人阻挡。
我敲碎了壁灯的灯泡,打火的钨丝暴露在外。走到门口握住左侧插销的圆环,用力往上拔。插销卡得很紧,我扶着门框绷紧胳膊发力,一声巨大的嘎吱声后,插销从铁环里拔出来,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在这!”
他们来了。
我用力推开了门。
带着凉意的夜风吹进来,天上有月亮,路上没有灯光。这里不是布拉格,今夜也非昨夜。我没动,身后的人仍在靠近。但也许是因为我的异常停留,他们的脚步逐渐变得谨慎。直到我转过头,他们直接停下了。
佐伊又一次张开了她那张讨厌的嘴,语气强硬又轻蔑,擅自宣告着我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结局。她大抵觉得我会转身逃走,略带遗憾地对我笑着摇了摇头。
可我向前走了几步。迎着那些瞬间警惕起来的目光。
数道激光瞄准器的绿光落在我身上时,我将手搭在了电箱总闸的开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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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说了,我不擅长偷偷摸摸做事。
但这也并不代表我就善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爆发孤注一掷的勇气后有能力应对所有可能的后果。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跑。
用我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扔在身后,将沉闷的巨响,爆炸的火光留在原地。至少在这一刻我是忘记了身体的疼痛的,四周的天都亮起,我在橙红色的世界中狂奔。
一道漫长的铁轨在我脚下伸至陆地尽头,无边无际。但这至少是一条铁轨。至少沿着它一直跑,就一定会找到其他的路,找到有人的地方。
一颗子弹钉在我脚边,碎石溅起。
我没有回头,只是听到佐伊已经极度扭曲的叫喊和嘶吼越来越远,耳边是呼啸着的火焰和寒风,枪声断断续续响着,但我已经无法定位它们究竟射向了哪里。
曾经我以为静止最安全,逃避能带走所有的伤害和错误。我甚至那么努力地想把自己和自己酿成的苦果从这个世界抹除。
可现在。
子弹再次尖啸着掠过耳畔。
我不甘心就这样无声地死去,不甘心在经历了这一切后,结局却是这样。
......什么他妈结局,我不要结局。结局是暗示终结的谬误,人生只有在死亡后才迎来终结。
我不要终结。
...我不。
我不要死。
轨道在我踩着月光的脚下无限延伸,它不讲情面,不通人性,只是沉默地指向远方。但此刻,这沉默是最大的仁慈。它不问我的过去,不问是非对错,只是给我一条路。
冲出滚滚浓烟后,我看见了一个人。
他在看见我的瞬间愣在了原地,随后用更快的速度向我跑来。
身后的枪声消失了。在一阵更剧烈的二次爆炸后,周遭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大火在燃烧。
......
可是我为什么跑不动了。
我的脚步越来越缓慢,甚至有些飘忽。最后一步没迈出去,我就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人中、嘴角、下巴淌在地上。我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一大股从喉咙里涌出的鲜血。后知后觉,我才觉得后背贯穿般疼。意识在这一秒开始涣散,身子摇摇欲坠,最终倒向大地。
但我落入了一个怀抱。
“...Isabel!Isabel!嘿...”我强撑着抬起垂下的头,听见他不断重复,“can you hear me?”
他的声音像是从水中传来,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坚持住...坚持住!别——求你...”
他托着我的后脑,我的下巴顺势无力地磕在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不该......”他似乎有些哽咽。
“Isabel...”
“......stay with me.”
他冰凉的耳朵紧贴着我的侧脸。我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可他却好像听懂了一样。
“我不会让你死的,好吗?我向你保证。我发誓。”
我不知道这样的承诺对此时的我来说还有没有意义,生命正从我身体里不断流逝。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用最后一点力气,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巴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