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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身骑白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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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三班的节目改编自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大多数高中生都很熟悉的《孔雀东南飞》,讲述焦仲卿与刘兰芝夫妻恩爱,惨遭焦母拆散,刘家逼婚,二人殉情的爱情悲剧。
五月文化节明明是一个最自由的舞台,唱歌跳舞相声戏曲皆可,各种流行文化大爆发,却选择将课文搬上这个属于学生的自由舞台,似乎不可思议。
“课本不是洪水猛兽,只是学习的一个载体,如果连课本上的经典都不能理解共情,不能吸收再创作,又何谈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呢?况且,你们不觉得这个故事很令人遗憾,想要给焦仲卿与刘兰芝不一样的人生,即使他们只是课本上的两个人物。”班长如是说。
比起流行文化的众口难调,每个人都熟悉的课文似乎更能获得班级大多数人的认可,很难说班长的决定是不是有此考量,并以巧妙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决定焦仲卿的演员时,几乎全班都投票给了吕常在,“最代表我们班的当然是你了”“就你最脸熟”,人们这样说。
从小到大,这类演戏的节目,吕常在是王子专业户,起义领袖,富家公子,甚至反串过青楼花魁,经验丰富,没有压力就接下任务。
人们期望自己也成为主角,可又没有勇气,于是默契地将聚光灯让给一个“更合理”的对象,默默托举起他人的青春,也观看着理想的自己。
后台休息室,几平米的空间承受了它不能承受的人流量,巨大的裙摆曳地,裙撑在拥挤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桌面上是摊开的各种化妆品,头顶化妆灯任劳任怨地散发着刺目白光,几台摄影设备高低错落,或在调试,或整装待发。挂着胸牌的工作人员蹲在角落啃晚饭,随时听到呼喊就收起看手机露出的大牙花,起身匆匆帮忙。
“来不及来不及了!”不管化妆师的惊呼,黄佳洁提起裙摆就起身,扶墙穿好高跟鞋。一边整理披肩的卷发,一边大步流星向前走,进入舞台灯光的范围就立刻调整好微笑,和另外三个主持人一起站在中央,裙摆的亮片在灯下闪烁如宝石。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
“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大家”
“晚上好!”
夜色一点点深重,舞台上节目已经开始,音箱的轰鸣混着观众席的喧哗,仿佛另一个梦幻的世界,像苏格拉底洞穴之喻中投在墙上的影子。安静的后台,黄佳洁正在看稿子。
“学姐真是太厉害了,事先没有准备却丝毫不怯场。”同行的一个主持人惊叹道。
“学姐在广播站混这三年也不是白混的。”黄佳洁不以为意。她在广播站的徒弟突然生病,她作为直系学姐,帮一个小忙不过举手之劳。
“诶,高二三班的节目竟然改编自《孔雀东南飞》”黄佳洁环顾四周,“马上就到他们了,怎么不见人?”
另一边,吕常在还在校园里狂奔,他们的疯子导演兼编剧不知道突然抽什么疯,临近表演了告诉他们要加戏。他刚刚在舞蹈教室对着视频速成了一段,甚至不知道搭档是谁,只得先尽全力做好自己的任务。
“你来了!”班长拉着他的手穿越人群,来到后台的某处角落。
“从话剧社的的小仓库掏出来的。”晏林煜匆匆而来,手中抱着一堆白纱。
副班长手指转着U盘,弯腰从演播室出来,“新音频也拷好了。”
“我和黄佳洁说好了,她到时候愿意帮我们念独白。”唐棠抹着额头的汗。
“还有我……”另一位主创成员也凑过来汇报。
吕常在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却在笑,“组织认命,不负重托。”
“实在不行也不要勉强”班长叹气,“本来也只是我们一时兴起,辛苦大家了。”
说着她拍拍吕常在的肩,又去嘱咐其他演员了,人们的包围也散去。
视野变得空旷,随着班长最后的眼神示意看去,吕常在看见了章探之。
他正穿上最后一层外衣,似乎察觉到视线,转头看来。
眼神在说,“怎么了?”
吕常在一步步走近,开口却是,“好久不见。”
“我们每天都见,何来好久不见的话?”章探之说。
“何必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哦--”章探之勾起嘴角,“那我说,你果然来了。”
“你在等我,等我什么?”
“等你来说‘我们别比赛了,我们和解吧’”
二人沉默了一会,最后吕常在抓了把头发,“你赢了。”
“赢在哪里?”章探之轻飘飘地还以一样的问句。
“因为我无论如何想邀请你跳这支舞,尽管我猜到这前前后后的麻烦,但我不想管。”
“乐意之至。”
吕常在舒了口气,一颗心落回
“你还记得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我哥哥来找过我吗?当时你故意躲着我,是我解决好后走到你面前说‘刚刚看到你我还以为我眼花了’,你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吗?”
吕常在回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是,一时愣住傻乐。
“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从很久以前开始。”
等待你主动走到我面前,信任你能处理好一切。
“你这个家伙,坏得很啊。”吕常在指指点点。
“谢谢夸奖。”章探之将吕常在翻了一个面,“现在你该上台了,主角。”
饰演刘兰芝的女孩台词功底很好,站在堂前辞别阿母时,字字铿锵,句句有力。挥袖离去,登上马车,背影挺拔傲然,使观众不需台词就能体会到刘兰芝的坚毅。比起原版的刘兰芝,女孩的表演更突出一股侠气,仿佛她下一刻掏出剑杀了公婆观众也不奇怪,她只是为了心中礼义不能这样做。
这离不开幕后工作者的努力,台上拉马车的,台下撒花瓣鼓风的,台后打磨bgm的。
刘焦二人命运转折的关键点在刘兰芝答应改嫁,那句“处分适兄意,哪得自任专”不知包含了刘兰芝多少心酸绝望,又或许死志已决,可惜原文并未展开描写刘兰芝的心理。
这段是女主角的独白,那个隐没在故事背后的刘兰芝走到台前直接与观众对话,女主台词功底好的优势得到最大凸显,台下观众很难不被她声泪俱下的讲述感动。
“不是说改编吗?怎么还是这个糟心的发展?焦仲卿给我站起来啊。”观众焦急。
视角转到告假归家的焦仲卿,他一方面心系妻子,一方面又自卑酸楚,怀疑刘兰芝是否还爱自己,希望刘兰芝得嫁良人。
悲伤的女声渲染着凄凉的氛围,二人遥遥相望,仿佛隔着太过沉重无法跨越的事物。
是的,改编大可以发挥想象力,借助各种神奇力量解决二人的困境,但在当时的环境下,焦仲卿和刘兰芝无力反抗封建礼教,除了双双赴死没有其他保证爱情忠贞的办法。
这时bgm进入高潮--
“我身骑白马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回中原
放下西凉没人管
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身披战甲的群演从舞台一侧倾泄而出,背景图片也变为青山雄关,风尘仆仆的薛平贵从人群中亮相,来到吃惊的焦仲卿身边。
“绝望的焦仲卿一个恍惚,仿佛听到远处的战马嘶鸣和琵琶铮铮,他看到了世界上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勇敢,强大,清醒,历经坎坷却仍然坚定地奔赴爱人身边。”
薛平贵温柔地执起焦仲卿的手,带着他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其实你已经足够勇敢,虽然后来的读者总是恨你懦弱
其实你的爱不比任何人低贱,你只是缺乏一点果决和毫不保留
“薛平贵来自现代电视剧《薛平贵与王宝钏》,岳父痛恨他出身卑微却扶摇直上,逼他新婚不久就上前线打仗,军中受妻子姐夫坑害差点送命。幸受西凉王和公主帮助,为报救命之恩,答应了西凉王的赐婚。即使屡遭迫害,薛平贵仍记念王宝钏,曾经偷偷回家接王宝钏,却得到妻子改嫁的消息。彼时王宝钏受父亲逼改嫁的迫害,逃到山中,受尽磨难。18年后,王宝钏得知薛平贵当上西凉王,写了一封血书托人送去,薛平贵立刻认出王宝钏字迹,乔装打扮独身一人走三关。作为西凉王,走三关是要送命的,但薛平贵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前去了。”
最后薛平贵将焦仲卿交到刘兰芝手中,紧紧相握,似乎传递着一种力量,向观众致谢后退到幕后。
“除了死,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焦仲卿问。
“父兄逼迫,阿母厌弃,如果他们都执意作践我,我又何必苦苦哀求?”刘兰芝握着爱人的手向前一步,逼视着那双眼睛,“你是爱我的对吗?我们说好了的永世不分离。”
“可是因为我爱你,我怎么忍心你为我而死呢?你应该和好郎君共度荣华富贵的一生。”
“不!我的生命早已和你联结在了一起。倘若你不信的话……”刘兰芝将手中的裁刀抵上脖颈。
焦仲卿慌忙夺过,眼含热泪地抱住爱人,“我们走吧,逃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私逃可是大罪”刘兰芝笑,“倘若自杀,你尚可保全名声,你母亲在你死后可以有个照应。”
“我这一生活着有太多顾虑,我时常想那天在堂上如果我更强硬一些,你是不是不会被赶走。究竟何事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似乎男儿保全孝义,就应当牺牲妻女,甚至牺牲忠职。可如果我考虑了孝义,谁又来考虑你,保护你呢?作为女子,你甚至没有这样选择的权力。世间事总是难两全,我只是想要为自己活一次。”
“哪怕最后我们并没有得到幸福,哪怕最后我们死得还不如现在体面。可……我想在最后到来之前,呐喊而不是沉默。”
主演谢幕,主创团队也依次上台,和观众们互动。
屏幕上浮现出一段文字:
私奔或许不是最好的结局,但是一个浪漫的结局。在那个时代私奔很难成功,但有时爱只是需要一个表达而不是证明,焦仲卿说出口,那么刘兰芝也感到值得了,他们的心紧紧联结在一起不会分开,而不是刘兰芝先死,等待着焦仲卿自杀的回应--他们只是向家人证明了他们的爱情。
祝你们都逃出苦难向春山。哪怕难赴春山,只是逃出也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