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谙掾

13、星星也不会永恒

　　星期二的早晨，体育课，操场旁的琴房里却猫着四个逃课的家伙。
　　把体育课排在早上本就脑瘫，没想到在新学期，无独有偶，两个年级脑瘫到了一起。
　　“体育老师会点名，我们不在真的好吗？”顾勉还是有点忧心忡忡。
　　“等到挨批评的时候再说。”吕常在和刘铭异口同声，他们并排坐在琴凳上，面前合起的钢琴盖上摊着习题和辅导书。
　　“没关系，我在大名单里把我们的名字都删了，只要学校不核对总人数就不会发现问题。”章探之躺在地板上，枕着吕常在的书包，脸上盖着一本课外书。
　　“嘶，特权阶级。”
　　“你这个无产阶级的敌人！”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章探之有接触学校管理系统的机会，他们都知道。
　　一阵清越的二胡声飘出琴房的窗户，委委屈屈的－－刘铭和吕常在霸占了钢琴，顾勉只能坐在一边，拉拉二胡。
　　闭目养神的章探之拿下了盖在脸上的书，转而放在胸口，轻轻哼唱，和着顾勉的乐音。
　　三月的晨光像盛夏的月光，纯净而柔和，泻在专注演奏的顾勉身上。
　　这个身高腿长的alpha此时缩在一边，依偎着手中的二胡像对待盛装的舞伴，脸上是初生婴孩般的恬静，手臂挥动间，音符就被赋予了灵魂。跃动的音符交织缠绕，像此起彼伏的麦浪，也像情绪暗涌的大海，而小小的琴房也无限延展，世界的中央只剩下心音呼应着乐音。
　　顾勉几乎会使用所有常见乐器和不少冷门乐器，他不像其他音乐生一样专攻某个科目，他对音乐相关的一切都得心应手而兴趣盎然。顾勉仿佛天生是为音乐而生的，不够惊才艳艳，但足够纯粹。
　　“顾勉，你要是再拉你那个呜呜咽咽的二胡，我就把你扔出去。”刘铭重重一拍手中的笔，不解风情地回头。
　　“我要听摇滚，重金属，这个刷题才有劲。”吕常在得寸进尺。
　　“我有什么办法嘛，这里只有钢琴和二胡。”顾勉委屈，嘴巴一瘪，结果他就看到刘铭更生气了。
　　纯粹到有点傻，顾勉选手。
　　于是好心的章探之顺手掏出吕常在的草稿本，陪顾勉下五子棋，厚厚一本草稿，没多少算式，却全是五子棋战局和大头涂鸦。
　　“你们天天上课都在干什么啊？”顾勉吐槽
　　“这是吕常在的草稿本，不关我的事”
　　“据我所知五子棋两个人玩才有意思”刘铭转过头，玩味地看着章探之
　　“写你的作业，刘铭”章探之语调不变，平静应答
　　“卧槽，有杀气！”吕常在惊叫
　　“别在奇怪的地方认真啊，难道没有人说你冷脸的时候很吓人吗？”刘铭的表情已经有些难看。
　　“呵，刘铭，难道没有人说你一直是个可悲的吐槽役吗?”
　　“……(??益?)”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锅，你们继续下五子棋哈。”
　　顾·瑟瑟发抖·不发一言·勉悄悄觎了章探之一眼，像父母吵架，等着自己判给谁的孩子，同时心中暗暗惊叹，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能治得住刘铭的人。
　　对上章探之疑惑的视线，顾勉赶忙一个机灵拿起笔下棋，一边说：“我看吕常在画得还挺好嘛，是什么动漫人物吗？”
　　“绫波丽。”又一次异口同声，不过是章探之和刘铭。
　　顾勉看着面前的本子，再一次感受到世界的恶意，爹不疼妈不爱的可怜娃转头，看向尴尬挠头的吕常在。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西蒙。”二人对视一眼，再一次异口同声，仿佛有什么在对视中碰撞。
　　“不是，你们在干什么”凝固的空气中，吕常在勇敢地站了出来，哭笑不得，“我画得很杂，什么都有的。”他一抖手中的草稿本，七零八碎的纸片乱飘，定格在某一页，“你们看，我还画了我们四个人的小像呢。”
　　“真丑。”这下另外三个人默契拉满。
　　画面是类似速写的风格，线条简单但很传神，是三个大头娃娃挂在一只兔子玩偶身上玩耍，另一个人坐在地上大哭，那显然就是章探之了。
　　“有点冒昧。”章探之笑得很危险。
　　“噗哈哈哈”有人撑不住了，“太损了吧！这个坐在地上的，嗓子眼都要哭冒烟了”
　　吕常在也有些忍不住笑，他按着章探之的肩膀塞回原位坐下，把草稿本翻回原页放在对方面前。
　　他转身对着刘铭，脸上是一贯亲热明媚的笑意，“这家伙平时大人装多了，死要面子活受罪，听到别人怀疑他上课开小差就急了。他不是故意怼你。”
　　“你是不知道，他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多不在意似的，其实生日前一天晚上独自一人喝闷酒，哭得稀里哗啦”
　　“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
　　吕大聪明和章大聪明小学生斗嘴，不过微妙的是，章探之没有否认。
　　“可先说话的明明是顾勉，怎么冲我火力全开。”刘铭有些不好意思，闷闷的。
　　“谁教你喜欢争风吃醋。”吕常在调侃。
　　刘铭刚想说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将话吞回肚子里，只得悻悻。
　　于是琴房里又恢复了宁静，钢琴前坐着认真学习的吕常在和刘铭，不时拉上章探之讨论，而另一边的二人下五子棋，一个气定神闲，一个紧张颓丧。
　　刷刷的翻纸声之外，之前被忽略的操场的喧哗蔓延而来，一阵风声送来树叶的脚步，下课铃随着它的尾调响起，是从前没有注意到的悠扬。
　　在楼梯口分别，顾勉奋力摇晃他的大爪子，刘铭一手抱书，侧着身回头，有点不耐烦地皱眉。已经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大概能猜到刘铭又在数落顾勉，吕常在收回视线。
　　这样的分别，他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小时候似乎从不怀疑明天能再见，而俞是长大，聚在一起俞是难得，于是连这样的分别也变得珍贵。
　　“逃课的感觉怎么样？”
　　吕常在一侧头就撞上一个淡淡的微笑，章探之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汇入下课回教室的人群中。
　　“棒极了，想天天都逃课！”他抬高了音量，张开双臂，
　　章探之笑弯了腰，“好，我们天天都在一起。”
　　当然这只能是少年的幻想，现实是吕常在从早忙到晚，屁股都没离开过凳子，晚自习更是被理综套餐折腾得头昏脑胀。
　　连他和章探之都感到吃力，更不用提基础薄弱的同学了，吕常在抬头一望，果然看到后门边的赵陇瘫在座位上，生无可恋。
　　下晚自习时吕常在先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却不见了章探之，他背着书包，忽然福至心灵，想到章探之一定去找赵陇了，于是他大步向天台走去。
　　楼道的灯昏暗老旧，天台的却十分明亮，两个人影照得分毫毕现。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们，脑子聪明，成绩好，性格好，会说话，连玩都比我厉害。我天天只是应付学习都耗费了全部精力，不敢吃好吃的，也没时间交朋友，无趣呆板到我自己都厌烦
　　可想要改变时，只是张嘴说话都感到无措。你看我平时似乎挺开朗的，但那都是自说自话，我嘴巴停不下来的，不然只会更焦虑。
　　也会发呆吧，很舒服，但生命总不能一直静止。现在就业压力大，人才竞争激烈，我只是想和我的家人好好活着，那么从现在到大学再到求职，每一步都要竭尽全力地做好。
　　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做好了要失去一些东西的心理准备，可种种困难总是像海草一样缠着我的身体，扼制我的呼吸。”
　　赵陇看起来比他想象的冷静，甚至有点自嘲调侃的意味
　　“你是这样觉得的吗……？”章探之近乎呢喃，“你有没有想过，你羡慕的那些人，其实只是比你幸运一点……”
　　迎着赵陇疑惑的视线，章探之缓缓道来：“每个人都是举着火把，独自穿行在旷野的旅者，偶然相遇时，火光照亮彼此的脸，面面相觑。你看着远处跃动的火焰，于是心中感到温暖，可只有你知道自己一路前行的艰辛，你无从得知那些从不熄灭的火把旁边，旅人蜷缩着睡去时，有什么入梦让他惊醒。”
　　“有点抽象是不是？”章探之耸耸肩，“我的意思是，你其实不用想的太复杂，种种困难？不存在！”
　　“能力有提升的一天，向上努力这是唯一的挑战。至于其他困扰——”章探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夜空，“交给命运吧。”
　　面对赵陇一脸“你在逗我吗？”的空白表情，章探之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在你看来，其他人也好，我也好，是令你羡慕的对象。但我其实远远比不上你坚韧和乐观，也不像你这么柔和善良。
　　我这个人啊，我自己很多时候都搞不懂，简直是个怪胎，但老天爷是不会让任何一个努力的小孩吃亏的，我倒了十几年霉，换来现在的好运气。
　　我只是很幸运，遇到了吕常在。”
　　“你对他评价这么高吗？”赵陇都忘记了难过，满眼都是震惊，在他看来章探之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失掉自信。
　　“他很聪明，如果说我是直冲云霄的哥特式教堂，那他就是绘制壁画的天才艺术家。我不擅表达自己，但他懂得怎样修饰一段狰狞的断垣，于是千年之后，不懂艺术的游客也赞颂着哥特教堂的美。
　　即使是相熟的朋友也会和我有距离感，何况其他人，更觉得我不近人情，难以亲近，我很难取得他人的信任，特别是敏锐的人，这几乎是天生的。但吕常在一直在努力改变他人对我的印象，揭我的短，抖我的糗事，用开玩笑的方式替我解释，用他的好人缘帮助我，这才有了我现在顺利的高中生活。”
　　章探之双手合十，俏皮地眨眨眼睛，“相信一次玄学吧，祈祷明天的自己来救赎今天的自己。”
　　赵陇也跟着合掌闭眼，对着夜空中稀薄的星星许愿，“希望能一直坚持，不断前进，永远不被困难打倒。”
　　楼道口的吕常在抓紧了书包带，听完所有对话的他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他知道章探之因为早上的事才会和赵陇聊这么多，步步有回应，这本应该是一件令人安心的事，可酸楚竟然比欢喜更多一些。
　　他站在二人身后，抬头仰望星空，在心中默默许愿：
　　希望上天把自己的幸运分一半给章探之，让今后所有不幸都远离他
　　……
　　希望和章探之做一辈子的朋友
　　然而上天也许觉得平静的日常太无聊，于是恶趣味地安排无常的捉弄。

　　4月底，章探之的哥哥，章言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