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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鬼鸟声悲(13) ...

  •   死魂疫暴发的第五天,沈列接到了陈远山的信。

      她看完,眼珠子不由自主地上移,再看一遍。如是几回后,她把这封信扔了,笑道:“宗政敏真是没招了,居然冒充她要我放弃占城退兵。”

      当天上午,靖远军同旭华军继续战斗,南路杀得尸山血海。望青人和宗政敏来来回回地争夺几座城池,士兵与平民的尸体大大咧咧地摆在路边,食肉植都吃不过来,欢天喜地地疯长。

      下午,使徒就带着印鉴赶来了,她喊道:“退兵!”

      沈列呆住了,然后,她绝望地、抓狂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发出微弱的吼声。

      “——又要怎么搞!”

      使徒说明情况,平昌侯只得任劳任怨地组织起来。占城的望青人在满腹质疑中一直忙到月上枝头,沈列更是一整晚没睡好,她顶着一对黑眼圈干熬到天亮,第二天忙忙碌碌到午时,陈远山的信使又来了。

      一看到她,沈列就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张天华说:“别退!”

      沈列:“……”

      平昌候平静地看着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彻底疯狂的淡然。

      “如果陈远山不能给我一个理由,我一定要祁雪青打她三十军棍。”她说。

      张天华尴尬道:“一定,一定……”

      她们一开始以为阵法囊括了全国,只能火急火燎地叫沈列停战。后来发现阵法只能囊括北方,那南路就能照常打了。

      沙棠虽没找到作为阵土的人,却能确认如今请神阵依旧缺乏祭品。虽说一时半会北路死不出那么多人,可它到底是宗政王室留下的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突然就炸了,保险起见,沙棠还是继续在搜索。

      张天华就被委托来送信了。

      沈列顶着压力,在各路人员的唾骂中把战线又布置下去了。她变得很疲惫,还有股认命的无力。

      张天华看着她,找了个话题:“找到娘娘了吗?”

      这个话题不错,沈列就说:“还没,但我一定会找到。”

      ……陈远山说什么也别想逃过这一顿打!

      ……

      南路的各种布防拆了又装,第二天抵挡敌军时,效力就不太足。

      所幸死魂疫已经解决,聚集在北路的使徒能腾出手去南路支援,倒没让战线退多少。

      可这依旧要付出很多的代价,这代价是寻常的,并不出人意料的。

      士兵倒下了,倒向四面八方,让人不禁想,她们临死前有念着,要让头颅朝向家乡吗?或许是没有的,因为那些南人士兵死得遍地都是,朝向也不统一向南。

      但她们一定是想家的,可眼泪早在离家分别时流尽了,此时能淌出来的就只有血。

      有多少颗心脏在彼方骤停一瞬,有多少思念等不到回音,多了几个人心甘情愿被疫鬼欺骗……所以问题的答案都在洪流似的血海中被淹没。

      你该归来了,你该再唤我一次了,为何你如此寂静?

      北方的战场杀声不断,南方的母亲正收割着稻谷,她望一望日头,收税的官吏要来了。

      她踏进水田深处。

      “扑通——”

      血花溅起,在刀刃上凝出燕脂似的紫。

      ……

      晚霞时刻,天光辉彩一片,白蝴蝶落到城主府中。

      陈远山得了通报连忙赶来,询问大阵之事。

      沙棠摇头道:“哪那么容易,我回来找找卷宗,百年谋划牵扯甚广,总要露出一些马脚。”

      陈远山有些失望,转而问道:“只有您一位大妖来了吗?”

      她的神色有些焦急,问题问得也不寻常。

      沙棠读懂了她的焦虑,无奈地说:“中旬时,天君就结束了与策孚王的战争,在苍栾与望青开战了。除我以外,其余大妖都在苍栾,同岱王一道对战旭华军。除非你能说动我姐姐,否则裘罗这边是没有第二位大妖能帮忙了。”

      陈远山一愣,她深吸一口气,沉重道:“我知道了。”

      “请神阵能延后处理吗?”她问。

      沙棠微微皱眉,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远山说:“旭华军有异动。我们怀疑,娘娘从陵墓中出来了,正在被追杀。不管那个布局的人是要请神还是成神——您说过,如今北路的牺牲者远不到启动阵法的需求,所以还请您帮忙找找娘娘……”

      沙棠立刻放开神识搜寻,沿途还打了几个挡路的旭华大妖,却始终一无所获。

      她收回神识,猜测道:“我找不到。想来是姐姐给过她什么法宝,能躲过大妖的搜索。”

      若木不太乐意掺和望青的国事,但她把祁访枫当妹妹养。如果她曾给出什么法宝,那沙棠找不到人是正常的。再者,如果祁访枫有生命危险那若木一定会出手的。

      哪怕不会帮着平定战争,也一定会保住她的性命。

      这话说起来不方便,白蝴蝶就安慰道:“我找不到,那些大妖还不如我,她们更不可能找到,别担心。”

      陈远山叹了口气:“多谢您了!”

      既然大妖帮不了忙,那她抓紧把师古秋打死!赶紧去南路帮忙!

      她犹豫了会儿,又道:“请神阵的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如果可以,还请您先出手助战。这场仗打太久了。”

      ……

      野外,飞旌将军打了野鸡回来,这小东西长了一身漂亮羽毛却没多少肉,她很嫌弃。

      嫌弃完了,她就忧愁起来。肉少不要紧,她身手好,多打几只积少成多也是饭。

      可她打得再多,祁访枫也吃不下一口。

      娘娘不嫌弃饭食粗糙,她是真的吃不下去。说不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抵是这场仗打了一段时间后,她就很少正经吃饭了,大多数时候都是靠兴奋剂撑着。

      柳观棋当年还得从安全屋里顺,她作为研发者在材料工具齐全的情况下要多少有多少,自己调自己喝。

      没办法,战争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祁访枫需要让自己保持理智,确保每个决策都是她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做出的,确保不会出现不可挽回的错误。

      尽管从现状来看,她依旧失败了。

      这样的生活方式不能说不健康,只能说是折寿。现在,她已经透支了身体能负荷地最大极限,又没有下一瓶兴奋剂续命,因此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整个人看着状态奇差,命不久矣。

      祁访枫唯一能“吃”下去的东西就是祁雪青剩下的烈酒。白天喝一点,她盘算着,这样勉强也算获得了热量,热量又与能量只有一字之差,大抵是差不多的;晚上多喝一点,正好沉沉睡去,白天要是没起来,就只好麻烦祁雪青抱着走。

      偶尔,祁访枫难得醒着,就试图自己走两步,结果没迈出几里地就摔地上。

      祁访枫又被抱起来,继续赶路。

      人类问她:“算拖累吗?”

      飞旌将军诚实地说:“我的槊比您沉一点。”

      娘娘愣了。

      祁雪青跑的动作快且稳,但祁访枫没什么心思去看风景,所以没注意到那些风景因她的速度连成了如何模糊的画面。

      祁访枫就说:“那你以后上战场挥我吧,我还能咬人。”

      将军差点一个踉跄把两个都摔下去:“……娘娘!”

      “诶。”祁访枫应了一声。

      【“……打起点精神来,你要放弃了吗?”】圣通王说。

      【“不想打了。”】

      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如今的局面了。

      战争像一个无底洞,她在奋力往上攀爬,期间踩着无数人的尸体,可她依旧爬不到顶,那些牺牲就显得那么徒劳。

      祁访枫把脑袋埋着,不再思考。

      耳旁是风和心跳声,她缓缓闭上眼,又开始沉睡。

      ……

      祁访枫再醒来时,祁雪青正在溪边洗刷铠甲。

      为了防止病恹恹的国主娘娘加重病情,祁雪青不允许她喝冷水洗冷水澡。

      谁也不知道祁雪青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就是能在荒郊野岭搞到热水,也因此总是折腾得自己灰头土脸的。祁雪青觉得没什么,反正一头扎进河水里胡乱洗一回就好了。

      每次看着祁雪青跟个没事人一样快入冬的日子洗冷水,祁访枫都得暗自感慨妖族的彪悍。

      祁雪青没有放弃她,追兵也没有放弃她们,持之以恒地寻找再追杀,然后死得锲而不舍。祁雪青的铠甲自然而然很难褪去血色,但她会认真清洗,一来防止气味泄露踪迹,二来防止祁访枫睡得蹭了满脸。

      她在那洗,追兵还没来,祁访枫打量她一会儿,好奇道:“你吃了什么吗?”

      皱着脸洗铠甲的大猫就茫然抬头,耳朵抖了抖,问道:“您饿了?”

      大有祁访枫一声令下她就出去捕猎的架势。

      祁访枫指着她的肚子:“我不饿——我是说,你肚子怎么有点圆。”

      祁雪青恍然大悟,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继续低头洗铠甲,她随口道:“我怀孕了。”

      ……

      飞旌将军茫然又迅速地,紧紧地捂住了祁访枫的嘴。

      等祁访枫脸上的惊恐褪去,她才小心翼翼地挪开一点手掌,试探道:“娘娘?”

      娘娘扒开那只潮湿的手,汲取几口空气防止自己憋死,她瞪向祁雪青,憋红了脸,欲怒又止:“……你!你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的事!”

      她看起来又气又急,脸色一会白一会红一会青,祁雪青生怕她一个激动把自己气死了,连忙说:“没多久没多久。”

      “到底多久!”

      祁雪青弱弱地报了一个数字。

      祁访枫:“……”

      “那不是快生了吗!”她有点崩溃了。

      “你早说啊!你早说,我就——我就不点你出战了!”祁访枫语无伦次,来来回回地比画展示肢体灵活性,急得快哭出来。

      祁雪青总算懂了她在激动什么,困惑道:“怀不怀都不影响我打仗啊。”

      祁访枫哽住了——那确实,这一路打下来从没看祁雪青哪不舒服过,比她这个靠嗑药维持精神的人类强多了。

      祁访枫还是急:“那要是受伤了怎么办!怀着孕受伤,对你伤害很大的!”

      祁雪青有点无语,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委婉地说:“我是妖,不碍事的。”

      女妖,呵,女妖。祁访枫冷着脸,不和她说话了。

      从这以后,祁访枫打起精神来,她的责任感不允许她放着孕妇不管。饭也强撑着吃下去了,晚上也不祸祸那点烈酒了,白天还能活蹦乱跳地走两步,非要跟她去打猎找吃的,不忘搜刮点当季草药应急。

      祁雪青对此乐见其成,有活力就好。

      也就是这几天,女妖的身体素质之强悍,祁访枫算是见识到了。

      祁雪青怀着孕,照样披一身厚重结实的铠甲,身手依旧矫健,精力还比平时更旺盛了。

      不过这点是假性的。怀孕需要更多能量,为了保证供应,身体会把消耗功率拉满,产生一种精力过剩的错觉。

      因此女妖生产后会有短暂的虚弱期。

      一般来说吃好喝好养着,躺两天就行了。但现在没条件,甚至什么时候能和友军汇合都说不准,祁访枫就一边十分紧张地算着日子,一边疯狂囤积能搜刮到的物资,食物、草药、细布都让她搞来一匹。

      祁雪青看她在那忙得焦头烂额,怎么也劝不动,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

      ……

      祁访枫自觉要照顾孕妇,结果孕妇带着槊三下砍死一只膘肥体壮的野猪,轻轻松松扛了回来。

      祁访枫看看野猪,又看看她,沧桑地抹了抹脸,尽力把食物做得美味且营养。

      祁雪青看着那荤素搭配的丰盛样,一时不敢下嘴。

      “……断头饭?”

      祁访枫想踹她一脚,忍了。

      其一,不能对孕妇动粗,其二,她根本打不过孕妇。

      “你不是怀孕了吗?补充营养啊!”她气嗖嗖的,“不然孩子生下来体弱多病的怎么办,到时候还不是你操心。”

      祁雪青欲言又止。

      女妖自顾自想了会儿,无所谓地耸耸肩,埋头吃得忘乎所以。

      ……

      身边有个重点关照对象,祁访枫甚至都没去关注自己跑出几里了。

      某次出门打野瞧见地上有新鲜掉落的望青军旗,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十分接近战场了。

      与此同时,原先被调开的追兵也在渐渐锁定她们的方位,而祁雪青快生了。

      祁访枫只觉两眼一黑,一会忧心追兵,一会忧心孕妇,在原地转成陀螺。

      【“我说,其实你……”】圣通王试图劝她。

      祁访枫:【“你能不能来帮我警戒?”】

      圣通王说:【“……”】

      祁访枫就屏蔽了它。

      祁访枫准备了她能准备的一切,正要头铁地去帮忙接生,就看见一头超大只的毛茸茸猞猁躺在那匹细布上,怀里挤挤挨挨地塞着几只幼崽。

      祁访枫:“……”

      圣通王幽幽地:【“我早跟你说,她自己会生。”】

      生产的过程很顺利,甚至不要人帮忙。

      猞猁自己就把事情忙完了,祁访枫着急忙慌地各种准备起到了一个彩头效果。

      人类默默地继续忙前忙后,猞猁就懒洋洋地躺着,把挤在一起哼哼唧唧的幼崽扒拉来扒拉去,似乎在斟酌。

      祁访枫还在操心,抱来几块洗干净点布,絮絮叨叨地:“你也多少注意点,下次不要这么随便,很吓人的!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猞猁看她一眼,口吐人言:“妖族和人类不一样,不用那么小心。”

      “就是要小心!”

      “你搞那么多布干什么?”

      “当襁褓啊,现在条件不好,稍微委屈……”她小心收拾布料,听见一阵古怪的动静,不由得抬头。

      “啊——!!”祁访枫爆发出一阵尖叫。

      “你,你干什么?”祁访枫伸出的手指不断颤抖,布料落在地上,脸色煞白,“你你你——”

      猞猁嚼着骨头,将几只幼崽的血肉珍惜地吞下。血液溢出嘴角,它伸着舌头舔走,神色如常。

      它低头又要去叼,人类发疯似的把它挤开,将最后一只还不明所以哼唧着的小东西护在怀里,她声音颤抖:“你干什么?!疯了吗!?这是你孩子啊!!”

      猞猁毛茸茸的脸上好似露出诧异的表情:“我知道啊,所以被我吃掉怎么了?咱们还没走出去吧,带着多麻烦,不如我吃了补充补充营养。”

      ……

      营养。

      ……

      猞猁一见情况不对。

      “不是,不是你那个!”祁雪青说,“我自己早就打算吃了的,和你没关系。”

      祁访枫眼眶通红,这才喘上气,哽咽着质问:“你干什么啊!又不是养不活,你干什么啊!为什么啊!”

      祁雪青困惑道:“因为我想?”

      这事很麻烦。

      祁雪青不知道怎么跟人类解释这个。

      妖族的幼崽能吃,但是母亲们一般不会去吃。但是,祁雪青不是一般那类的。虽说她也不会为了吃而生,她打算生几个孩子时也不是奔着吃它们来的,可眼下的气氛都烘托到这了,如今的情况,吃了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她对这些嘤嘤叫的小东西没有感情,也没有那种纯天然的母性,从未出现那种抱着婴孩心里就一片柔软的情绪。

      她自己生的自己吃,伤什么天害什么理?

      又没吃你孩子。

      祁雪青不会这么同祁访枫说,她只是试图委婉地晓之以理。

      大猞猁试图说服她,不要带上一个脆弱的累赘,但祁访枫无论如何也不松手,抱着最后一只小猫崽躲得远远的。她看起来十分暴跳如雷,又不知道骂什么好,只能委屈又无助地哭,比怀里的小猫崽还像新生儿。

      祁雪青不敢再多说,生怕给她气出个好歹。

      不给就不给吧,有个小孩养也算转移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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