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生花》月疏璃

30、慢毒

　　楚玥神色恭谨：“多谢公公提点。”说着，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锦囊，不着痕迹地塞到公公手中。

　　公公手法娴熟地将其拢入袖中，脸上笑容更盛：“那我就不耽误姑娘了。”他朝门外候着的马车努努嘴，“梦臻公主的病情实在耽搁不得。姑娘收拾收拾东西，便去四方馆吧！”

　　半个时辰后，四方馆。

　　楚玥刚下马车，就被南靖使臣亓敬元拽住了手腕。

　　“快跟我来！”那人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里走。

　　“玉珠，药箱！”楚玥踉跄着回头喊了一声，玉珠赶紧拎着药箱追上来。

　　屋里药味浓得呛人。

　　使臣松开手，指着床帐，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们昭国大夫来了好几拨，药方换了好几张，怎么我们公主的状况却越来越严重！”

　　楚玥定了定神，上前两步在床边坐下。一旁的南靖侍女熟练地掀开帐子，把公主的手腕小心放在脉枕上。

　　楚玥屏息凝神，指尖轻轻搭上了公主的腕脉。指下的脉搏虚浮杂乱，带着一丝异常的滞涩。

　　果然是毒！

　　但顾淮昭的叮嘱立刻在耳边回响。

　　南靖公主的安危涉及两国邦交，她只能是染病，不能是中毒！

　　楚玥收回手，转身看向一旁焦躁踱步的使臣，语气尽量平稳：“公主近日都有何症状？越详细越好。”

　　亓敬元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情绪开始叙述：“公主抵达贵国第三日便觉不适，初时只是精神倦怠，不思饮食，我等只道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请了贵国大夫，开了些安神开胃的方子。谁知服用后非但不见好，反而开始呕吐、腹泻，人也愈发虚弱。换了几位大夫，药也换了几副，却…”

　　他重重叹了口气，眼中布满血丝，“却到了今早，公主她，她甚至开始呕血了！”

　　楚玥听完，心中已然明了。这症状演变，配合那异常的脉象，毒已渐深。

　　但她面上不显，沉吟片刻，顺着“染病”的思路开口道：“使臣大人，依我看，公主这病，起初确因水土不服导致。然而，一开始可能只是药效较慢，却被误以为药方无效。一连几日，频繁更换大夫、更换药方，各种药材混杂使用，其中难免有药性相克者。这药材相克，药力相冲，不仅抵消了疗效，反而可能加重了公主的病情，致使情况急转直下。”

　　“药材相克？！”亓敬元的声音陡然拔高，怒火更炽，“那也是你们的问题！是你们昭国大夫医术不精，连药材相克这种行医最基础的小事都规避不好！竟拿我们公主金枝玉叶之躯试药！”

　　楚玥知道此刻辩解无益，只能先安抚对方情绪：“使臣大人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公主转危为安。请容我再开一个方子，”她语气坚定，“从今天起，只按照我的方子来给公主煎药服用。不出两日，公主必有好转。”

　　亓敬元死死盯着楚玥，带着强烈的怀疑：“刚才是因为公主呕血，形势所迫，本官才情急之下将姑娘拽了进来。我若信了姑娘刚才那番话，那姑娘又如何保证，自己的医术要比前面几位大夫更高？”

　　面对这直白的质疑，楚玥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她缓缓站起身，清晰而郑重地说道：“我理解大人的忧虑。人命关天，公主贵体更是牵涉两国。为取信于大人，我愿将自己的性命压在这儿！若按我的方子，公主在两日之内没有明显好转迹象，我楚玥，便以死谢罪！”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弥漫着药味的房间内回荡。亓敬元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决绝，是之前几位或惶恐、或推诿、或只是摇头叹息的老大夫眼中从未有过的。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纱帐后气息微弱、脸色苍白的公主，权衡之下，终于咬着牙开口：“好！姑娘竟能以命作保，本官便信姑娘一回！望姑娘莫要辜负这份信任！”

　　楚玥颔首，不再多言，走到桌案前坐下，提笔蘸墨，凝神思索片刻，迅速在纸上写下药方。

　　她写的并非解毒之方，而是精心配伍的固本培元、调和脏腑、减轻毒发症状的方子，足以让公主在短期内看起来“好转”，同时避免与之前杂乱药方产生严重冲突。

　　写完，她将药方递给使臣：“请大人速速派人抓药煎煮。”

　　亓敬元接过药方扫了一眼，立刻唤来一名侍从：“快！拿着方子，去城中最好的药铺，照方抓药！回来立刻给公主煎上！要快！”

　　“是！”侍从接过方子转身欲走。

　　同时，楚玥也唤了一声：“玉珠！你跟着这位侍从一起去！”

　　“是，姑娘！”玉珠心领神会，快步跟上了那名南靖侍从。

　　四方馆对面，一座临街茶楼的雅间内，窗户微开一道缝隙。

　　顾淮昭负手而立，目光直直望向四方馆大门处。青锋与成言侍立在他身后。

　　就在这时，四方馆大门打开，玉珠和一个南靖侍从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顾淮昭眼神一凝，并未回头，侧身对身后的青锋沉声道：“派个人跟上！”

　　“是，公子。”青锋低声应道，立刻无声地退了出去，安排人手。

　　雅间内只剩下顾淮昭与成言。

　　成言看着楼下玉珠二人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带着一丝忧虑开口：“公子，这么利用楚姑娘，她会不会有危险？”

　　顾淮昭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四方馆的方向，声音低沉却笃定：“不会的。明面上有玉珠跟着，暗地里还有榕月护着，不会有事的。”

　　成言沉默了片刻，再次问道：“那用楚姑娘真的能钓出漓国细作吗？”

　　顾淮昭眸色微微动了动，终于将目光从四方收回，转向成言，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她上次说，桐嘉村疫病乃是集体中毒一事，我已派人去查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虽然一把火几乎烧了个干净，但仍有部分尸骨被就地掩埋。经过仵作秘密查验，那些尸骨上确实有中过毒的痕迹！”

　　成言闻言，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顾淮昭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上次确实被这楚姑娘一语点醒！若这一开始就是针对公主的局…” 他眼神锐利起来，“那漓国之人，到底想验证什么呢？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漓国的秘毒！”

　　成言瞬间明白了顾淮昭的意图，试探着接话：“公子的意思是悯安公主解了漓国的秘毒？”

　　顾淮昭点头，语气带着深思：“若按楚玥所言，公主信中所述，确实如此。甚至…”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我觉得公主解了漓国秘毒，恐怕不是偶然！”

　　成言心中一跳，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公子是怀疑…”

　　“我怀疑漓国鸩羽堂丢失多年的《青囊毒经》，可能曾在公主手里。但公主身死，漓国人暗中找寻的动作却未减少，加上这个突然冒出头，声称得公主指点医术的楚玥…”

　　他重新看向四方馆，目光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下一步，“不管他们是不是因这《青囊毒经》对公主下手，但据眼下来看，他们并未找到！若楚玥能再度解开南靖公主体内的毒，我不信那漓国细作不会怀疑这书落在了她的手里，而对她再次下手！到时候，”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将其抓住，逼问出桐嘉村疫病的真相，查清这背后的阴谋，也好早日还公主一个公道！”

　　顾淮昭一直在茶楼雅间的窗边守着。

　　他看到玉珠和那名南靖侍从抓药归来，匆匆返回四方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四方馆大门再次开启，这次是楚玥带着玉珠走了出来，登上了等候的马车。

　　马车并未直接驶回楚府，而是在街巷间看似寻常地绕行了一圈，最后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茶楼僻静的后门处。

　　咚、咚、咚咚。

　　几声节奏分明的敲门声响起。守在门内的青锋立刻上前，迅速将门拉开一条缝，看清来人后，侧身将玉珠和楚玥让了进来，随即警惕地合上门。

　　雅间内，顾淮昭已从窗边移步至桌前。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沉凝。

　　顾淮昭率先开口：“如何？这南靖公主的毒，你可有把握？”

　　楚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桌上备好的温茶，浅浅啜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才缓缓道：“这解毒倒是不难。”

　　顾淮昭眉峰微挑，静待下文。

　　楚玥放下茶盏，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凝重：“难的是，如何让公主服下我的解药之后，不再被下毒。”

　　顾淮昭眼神一凝：“你什么意思？”

　　“我仔细探了公主的脉象，”楚玥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中毒已深，应是一种毒粉。我虽不知此毒具体叫什么，但观其毒性症状应来自漓国！它初用时为腹胀便溏，与水土不服无异，实则药性阴毒，暗浸脏腑。不过，它对剂量要求极其严苛。”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剂量极微，会导致精神倦怠，不思饮食；若剂量过大，立时呕血伤身。可偏偏，梦臻公主这几日的病情，却是个循序渐进、由轻到重的过程！”

　　顾淮昭身体微微前倾，“你的意思是？”

　　楚玥目光灼灼：“我的意思是，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每天小剂量地将这毒下在公主入口的饮食汤药之中！让这毒在她体内日复一日地堆积，才会导致这般看似“自然”加重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