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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雪谏惊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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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谨记着自己的使命——不是反驳,而是附和与引导,让太子的怀疑落地生根。
她轻轻叹了口气,给祁鹤净重新倒了杯热茶,语气柔和轻抚道:“殿下您这么小,就要想这些......真是为难您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仔细思考太子的话,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不过......殿下您这么一说,奴婢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祁鹤净立刻看向她,“你说。”
春竹面色显露些许忧虑,轻叹一声:“就是......每次皇贵妃娘娘来看您,或是您去见了皇贵妃娘娘回来,是不是总觉得这心里总是......沉甸甸的?情绪堆积心里变得像石子压在胸口,特别想快点长大,然后变得很有本事,好让皇贵妃娘娘开心,能不再受委屈?”
春竹观察着他的神色,缓缓道:“奴婢有时候在边上瞧着,都觉得......觉得皇贵妃娘娘像是把所有的念想都系在您身上了。皇贵妃娘娘给予的期望多了,您心里自然就有压力,担忧做不好会让皇贵妃娘娘会失望。”
祁鹤净听闻此话,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垂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春竹观察太子的模样,连忙做出说错话的样子,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奴婢多嘴了!奴婢该死!皇贵妃娘娘那样爱子心切,是奴婢不会说话......殿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她越是如此,越是显得她刚才的话是无心之失,反而更显真实。
祁鹤净连忙制止:“你这是作甚?此事又不怪你。”说完声音渐渐弱了,像是在喃喃自语:“可,这也是事实啊。”
春竹见太子如此沮丧,她转而用更加温柔的语气安抚道:“殿下,您别伤心,奴婢也是为您着想,说白了,并非所有贴着心的暖,都能帮着立住脚跟;也并非所有带着硬的教,听着苛责,就不能推着人往上 —— 有些路,软着护着走不稳,倒要靠几分冷厉推着才能往上走。”
她看似劝慰,实则轻轻地将太子往娄素娴的方向又推了一把。
祁鹤净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冰冷感彻底包裹了他。
他原本最依赖的母爱,似乎变成了一张充满压力的网;而那个他曾经厌恶的娄氏,却慢慢的成了唯一能看透这张网、并能为他指明方向的人。
春竹明白太子内心变得迷茫动摇,知晓话已到位。
她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祁鹤净独自一人消化这巨大的冲击。
西暖阁内,檀香淡淡,暖气凝聚,窗外依旧下着雪;而祁鹤净心中的世界,已经悄然颠覆。
祁国的这个冬天,雪虐风饕;连绵数日暴雪,将整个帝都镐京染成一片死寂的苍白。
紫宸殿内,鎏金蟠龙柱下的地龙烧得滚烫,却烘不散弥漫在百官心中的凛冽寒意。
皇帝祁承胤高琚龙椅,玄色朝服上的金线龙纹在幽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
他面沉如水,目光如隼般扫过丹陛之下,最终,定格在户部尚书娄岱的身上,那目光,冰冷而沉重,带着无形的微压。
他早已料到这场数年不遇的大雪必成灾患,也预测了这场雪灾会比往年提早爆发;他等的那个发难的契机已经来了。
“娄爱卿,”
皇帝祁承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沉重的压力,“京畿雪患,百姓困苦,流离失所者众。朕闻
奏报,心甚忧之。你户部掌天下钱粮、仓廪储备,防灾赈济乃分内之职。如今灾象已生,你户部......事先可有所预案?为何朕未见只字片语的奏呈?”
话中之意,直指户部失职,甚至隐含了“为何不造早早上报灾情预警”的问责。
殿内群臣屏息。
谁都听得出来,皇上——这是要问罪了。
皇帝的亲信左丞相苏明章已准备好出列附和。
娄岱听闻皇帝此言心中了然,内心一阵感动,姩姩提前通密信告知雪灾会提前并给自己预防的法子,才得以早早做足了准备。
果然,这会皇上就拿自己问话。
娄岱从容出列,躬身行礼,神色镇定并无一丝慌乱:“回陛下,臣正欲禀奏。雪患之事,臣与户部同僚确已密切关注多日。”
祁承胤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还未等他斥责只听得娄岱继续道,“鉴于去岁国库开支甚巨,若待灾情彻底爆发再行奏请调拨钱粮,恐耗时日久,延误救灾。故臣斗胆,未先行烦扰圣听,而是依据旧例及皇上平日训诫‘为国节省,体恤民力’之旨,先行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他声音清晰平稳有条理。
众臣皆低声窃语,苏明章听得娄岱已提前做了预防,心头满是讶异。
“哦?”
祁承胤眼底掠过一丝惊疑,面上却故作平静,“何种措施?结果如何?”
娄岱作揖回答道:“回皇上,臣一是动员京兆尹及周边州县衙役,征募民夫,优先清理了通往京畿各大粮仓及主要官道的积雪,保障运输畅通无阻。”
“二是臣私下联络了几位致仕的老臣及京中颇有声望的商贾,陈明利害,幸得他们深明大义,慷慨解囊,捐集了一批钱粮衣物。臣已将其分拨至京郊几处关键地点,搭建临时粥棚与避寒所,目前涌入京城的流民已得初步安置,未有大规模冻饿致死之象。”
“所有款项物资往来,账目清晰,皆已记录在册,皇上可随时查验。”
娄岱一番话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不仅说明做了事,更强调‘为国节省’、‘未烦扰圣听’的忠心,甚至搬出了皇帝的‘训诫’作为依据。效果显著,且账目公开,让人抓不到任何贪腐亦或者其他的把柄问题。
祁承胤静静听着,竟一时之间有些语塞,心中惊怒交加。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刻意不提、等着发难的事情,对方竟然悄无声息地办的如此漂亮!他准备好的所有斥责瞬间失去了靶子。
他眼神变得有些阴沉,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和恼怒,但是面上却依旧平静。
祁承胤蹙着眉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悦:“纵然如此,此事关乎国体民生,岂可擅专?若人人效仿,置朝廷法度于何地?!再者,征募民夫、联络商贾,期间若有强征勒索、以权谋私之事,又当如何?”
众朝臣见皇帝大怒,都垂首不敢言双手放置腹前,紫宸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压迫感陡然升起,有些大臣暗自看戏,有些则暗暗为娄岱捏把汗。
垂首间,苏明章嘴角轻扬,眼中掠过一丝得意,暗自冷笑:娄岱算得再精、备得再全,可圣心难测且不向他,做得再好,亦难称圣意,终归是错。
就在此时,一个洪亮而沉稳的声音响起:“皇上,老臣以为娄尚书此举,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话音刚落就有一位身穿紫袍头戴官帽的大臣迈着步伐出列,并朝皇帝躬身行礼。
此大臣正是当朝右丞相,皇后娄素娴的父亲——娄崇山娄相。
只见他面上虽添了几分老态,然周身威仪丝毫不减。“雪患突发,事急从权。若事事拘泥于章程文书,层层上报,待批复下达,灾民早已冻毙沟壑!楼尚书敢于任事,体察圣意,为国分忧,为民解难,此乃能臣干吏之所为!”
他目光扫过刚才想附和的几位官员,又用余光掠过众官员中的左丞相苏明章,继续道:“至于皇上所忧强征勒索之事,老臣已听闻民间议论,皆赞此次募捐乃自愿行之,官府组织有序,并无任何恶行传出。娄尚书账目公开,更是光明磊落之证。”
“此次若非娄尚书有远见,提前预防,此刻这大殿之上,我等商议的恐怕就不是如何嘉奖功臣,而是如何处置因救灾不力、致使饿殍遍野的罪臣了!”
娄崇山话语铿锵,句句在理,更是直接拔高了娄岱行为的性质,从‘可能擅专’变成了‘有远见、敢于任事、救过救民”的忠臣。
最后一句更是直接将祁承胤一军——难道皇上希望看到的是灾情无法收拾的残局吗?
一时间殿内众朝臣窃窃私语之声更大了一些。
有些朝臣纵然不喜娄氏家族但对于娄崇山言之凿凿也哑口无言,而一些支持娄氏家族的官员和中立的官员不禁暗自点头,觉得娄相所言极是。
而作为保皇党的左丞相苏明章见此情形迈着步伐出列:“皇上,右丞相之言虽有理,然娄尚书事先不报,终究是程序有失。功是功,过是过,岂可混为一谈?依臣看,功过或可相抵......”他试图为皇帝挽回些颜面,帮忙找了台阶给祁承胤下。
娄崇山一听便当即蹙起眉反驳,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哦?左相的意思是,非得等流程走完死了人,才算无过?然后我等再在此歌功颂德,表彰哪位大臣在灾后‘反应迅速’?届时,这功,是功在谁身?这时,又该由谁来担?是恪尽职守、防患于未然的娄尚书,还是那些......死守程序、见死不救的‘忠臣’?”
苏明章被噎得面红耳赤,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霎时间气的脸上肌肉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皇帝看着娄崇山如此能言会语任人挑不出毛病,还有娄崇山那看似恭敬实则强硬得意的模样。
瞅着娄岱垂首而立却稳如泰山的模样,又瞧见自己的亲信苏明章被娄崇山三言两语就噎得吐不出半句话不堪大用的模样。
祁承胤心中一股邪火直冲顶门肺都要气炸了!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胸膛微微起伏,却硬生生压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斥。
他知道,今天这局,他败了。
娄岱所做娄崇山所言都是祁承胤始料未及的,两人一唱一和的默契配合,无懈可击,更是让旁人无法找出任何破绽。
祁承胤内心暗骂娄崇山这个老狐狸!
他定要想尽一切法子将娄家搞垮,削除娄家!
他紧紧握着龙椅扶手的指节泛白。
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冰冷得如同殿外的寒风:“既然......右相与诸位爱卿都如此认为。娄爱卿......此次确是有功。赏!赏锦缎百匹,黄金千两,意识嘉奖!”赏字咬的格外用力。
娄岱躬身行礼谢过皇帝。
“退朝!” 他沉声道,随即站起身来,宽大衣袖猛地一扬,几乎一刻也不愿多留。
他拂袖大步离殿而去,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大臣。
右丞相娄崇山则面无表情的目送皇帝离开,眼底锐光一闪而逝,目光沉沉。
祁承胤回到养心殿,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一把将御案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
“娄家......好一个娄家!”他咬牙切齿,眼中杀意呼之欲出,“朕迟早......要将你们娄家连根拔起!”
这场大雪带来的寒意,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刺骨,必将掀起层层雪潮,搅乱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