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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   站在后来人的视角,郑舒确切的知道安宁公主最后一定会平安出生。但今天听到的种种,都在告诉她,这所谓的“平安出生”,其中必定多有波折。

      按理来说中宗多年无子,对子嗣一事一定是十分上心,重中之重。可是刚刚的人却说要直接掐死。这个宫里能这样防备这个孩子的无非只有皇后,担心越妃得子而后威胁到中宫的地位。

      可是越妃出身河西越氏,那是萧宴淮的母族,更是废太子衡的支持者。郑舒记得,河西军饷一案,越氏除入了皇室宗碟的,男丁全部处斩,女眷通通没为官奴。越妃即使真的诞下子嗣,这个孩子也会过继到皇后名下。

      此时动手杀子,全然多此一举,一但被发现,会彻底失去中宗的信赖和宠爱,反而得不偿失。

      而且特意封锁越妃胎像不稳的流言,也不像是要下手的样子。

      郑舒心中疑云密布,但眼下找到阿七才是更要紧的事。她敛起思绪,加快脚步继续寻找。

      绕过假山群,寻遍大半个御花园,却始终不见阿七踪影。郑舒只得沿着宫道赶往尚仪局。

      夜色渐深,甬道两侧的纱灯次第亮起。刚望见尚仪局的宫门,郑舒便远远看见一个黑影被人从里面扔了出来——那人伏在灯座的阴影之中,一动不动,似是昏死了过去。

      门内走出一位身着尚宫官服的女子,是年轻时的陈尚宫。在昏黄灯光下露出一脸毫不掩饰的嫌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云七啊云七,想当初巴结上了东宫,在这尚仪局里说一不二耀武扬威,如今树倒猢狲散,也不瞧瞧你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还敢跑来尚仪局自称尚宫?”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郑舒顿时止步——此时上前,只会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她悄然退至宫墙边一座灯台后的阴影里,静静望向远处。

      “疯子就该老老实实在冷宫里等死,一天天跑来这儿惹人晦气!”那女子身后的女史随即附和,“陈尚宫您先去歇息,这疯子交由下官打发。”

      “找个清净处,打断她的腿,省得日后再来烦人。”陈尚宫语气轻飘,说出来的话却教人心头发寒。

      宫门“砰”地一声关上,门外只留下那名献殷勤的女史,和倒地无声的阿七。

      看准时机,郑舒快步迎了上去。

      那女史正打算拽起阿七的脚将她拖走,看起来力气不小。

      “姐姐!请稍等!”

      “你是?”

      “奴婢是冷宫看守荷花,”郑舒挤出生硬的笑脸,硬着头皮上前踢了阿七一脚,“这疯婆子趁奴婢去领月例的时候跑了出来,害得我好找!”

      说罢她抬手躬身,行了一记恭敬的万福礼:“不知姐姐可否行个方便,让奴婢将她带回冷宫?”

      “原来是你没看住她!”女史一听,顿时横眉竖目,“你知不知道这疯婆子今日跑来尚仪局胡言乱语、大肆捣乱,惹得陈尚宫大发雷霆?如今倒来要人!”

      “是是是,都是奴婢疏忽了。”郑舒听出她有意刁难。她只得忍痛掏出两枚还没焐热的铜钱,借拉手求情之机塞进对方手中,“只是奴婢奉命看守,若她只是断腿倒也罢,若是死在外头,内侍监的少监定不会轻饶奴婢……况且时辰不早,马上便要落锁,女史何必废这力气在这疯子身上,不如交给奴婢带回冷宫好好处置?您帮我这一次,奴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

      女史似乎被她的软磨硬泡说动了,态度稍缓:“罢了,你带她走吧。日后绝不可再教她出现在陈尚宫面前,否则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多谢女史!”

      “呼——”

      总算送走了那位难缠的女史,郑舒长长舒出一口气,只觉身心俱疲。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指尖触到仅剩的三枚铜板,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忙活一整日,奔波周旋,这个月的月例,终究还是只剩这三枚。

      她的目光落回倒在地上的阿七身上。灯光昏暗,依稀可见阿七满脸凝固的血污,脏乱的头发黏结在一起,混着不知名的污渍和几片茶叶,狼狈不堪。郑舒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气息尚存。

      不能再耽搁了。郑舒咬咬牙,抓住阿七一只胳膊,用尽全身气力,才勉强将那瘫软的上半身拖起来,让她靠坐在宫墙根。稍喘口气,她再次沉肩发力,抓住阿七的双臂,猛地一转身,将人稳稳地背到了自己背上。

      身上的人很轻,背在肩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也是,在冷宫那地方,三天饿九顿,能长出几两肉来呢?郑舒正暗自唏嘘,自己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作响,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一股混合着无奈和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日子,每天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猫少,前途一片灰暗。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谢谢你。”

      背上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道谢,气息虽轻,声音却异常清朗,褪尽了往日的混沌。

      郑舒脚步猛地一顿,随即又继续向前走去,只是声音放低了些:“没事。”

      阿七并不总是疯癫的。偶尔,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会短暂地清醒过来。那时的她,能清晰地认知到自己身在何处、沦落至何种境地,只是通常选择沉默地蜷缩在耳房的角落里,不看不听也不说,拒绝与任何人交流,有的时候也会在郑舒洒扫浣洗的时候帮帮忙。

      但或许是因为终究无法承受这般现实的重量,这样清醒的时间往往过不了多久,她又会重新变回那个嚷嚷着要去“上值”的疯子。

      此刻这句道谢,意味着她又从那片混沌中,短暂地挣扎了出来。

      “陈尚宫……与你之间,是否曾有过节?”郑舒放缓脚步,声音放得很轻。

      背上的人沉默了许久,久到郑舒以为她又昏睡过去,才听到一声极低的回应:“嗯。”

      “陈珏一直怨恨我,”阿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异常清晰,“当年万尚宫更看重我,她认为是我……抢了她晋升的机会。”她停顿了片刻,像在积攒力气,又继续道:“后来,我得了东宫太子妃的赏识……那本该是我最好的时候。”

      “后来……”

      “后来,先帝改立当今陛下为太子……树倒猢狲散。凡与旧东宫有牵连的,无一幸免。”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片被岁月磨平的沉寂,“是万尚宫竭力保下我一条命,她自己不久也出宫养老去了……再然后……我……”

      话音戛然而止。

      “本宫才是尚仪局说一不二的主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问本宫的话?!”阿七的声调陡然拔高,尖锐的声音猛地炸响在郑舒耳边,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又不清醒了。

      “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最是会钻营讨好!哼,依本宫看,就该统统打发去掖庭刷便桶!”

      “是,云尚宫说的是。”郑舒早已习惯了她这突如其来的变脸,从善如流地应和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内侍监那帮废物!永远搞不清典礼上的站位!次次都偏右二寸,简直是不恭不敬!哼!”即便跨过了清源殿那破旧的门槛,阿七的叱骂也未曾停歇。从陛下入主东宫,到登基大典,再到封禅之礼,六宫十八司连同内侍省二十四衙门,被她挨个点名骂了个遍,一个都没落下。

      郑舒起初还勉强附和,到后来已是心力交瘁,只剩沉默。她将阿七背进耳房,轻轻放在地上。直到点亮那盏昏暗的油灯,她才赫然发现——之前用来拴住阿七的那根绳索,竟已被她用不知从哪儿搬来的石墩子磨断了!

      无奈之下,郑舒只得撕下窗边早已破烂不堪的帷布,搓成一股临时的绳索,重新将阿七的脚踝牢牢捆住。

      这耳房的窗户很早以前就被钉死了,想必是之前的看守宫女为了防止阿七逃跑而做的。郑舒刚来时觉得终日关着她太过可怜,便打开了门。可她一日之内逃跑七次的“壮举”,对郑舒来说还是太超过了。最终只能出此下策,将她拴起来。然而现在看来,就连这样也不保险了。

      郑舒端着那盏屋内唯一的光源,默默站在门口。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疲惫的身影。屋内的阿七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着空无一物的黑暗喋喋不休,仿佛仍在训斥着那些看不见的臣属。

      “云尚宫歇息吧,奴婢告退了。”郑舒配合着她,演完了这最后一句台词。她缓缓退出门外,仔细地将门关紧,落下锁,又找来一块木板加固在门后,彻底堵死了出口。

      门内,断断续续的声音依旧未曾停歇,絮叨着的,自然还是那些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旧事与叱责。

      郑舒在门口静静站了片刻,这才转身走向殿门处,去取尚膳监今日送来的餐食。

      宫里的三餐都有固定的时刻,但冷宫的饭食照例是傍晚时分才会送到。通常不过是两个馒头、两碗稀饭,运气好些或许会多一碟寡淡的青菜。绝大多数时候,这些食物都带着明显的馊味;偶尔撞次大运,才能碰上勉强可以入口的。

      她端起地上那份属于自己的碗食,低头看了一眼——今天的运气不算好,也不算坏。篮子里躺着两个干硬的馒头,碗里的稀饭洒了大半,只剩下小半碗清可见底的米汤。她拿起馒头凑近鼻尖闻了闻。

      今天竟撞了大运。

      虽然那馒头硬得像块冷铁,但至少,没有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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