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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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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舒歪过头,用目光无声地探询他的意图。
“我……也……想……一起去。”萧宴淮艰难地说出了这么久以来对郑舒的第一句话。或许是因为太久未曾开口,他的声音滞涩而吃力。
钟鼓声早已沉寂。郑舒望向窗外,远处已有宫人陆续走向掖庭的方向。
“殿下,您……不能离开这里。”她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冷宫中皆是戴罪之身,不得随意出入。
萧宴淮仍仰着脸,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脸上。
郑舒承受不住那样近乎乞求的眼神,转身想要离开,可衣角却仍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蹲下身,平视着萧宴淮。四个月的相处,已让她习惯了幼年版萧宴淮。“奴婢要去掖庭领月例。”她轻声说道,“等奴婢回来……或许可以带您出去走走?”
原则上他不可以走出这里,可在这座只有郑舒一人看守的冷宫中——原则,恰恰握在她的手中。
郑舒察觉到衣角的拉扯微微松懈,对萧宴淮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养了四个月,脸上的伤口早就结痂剥落,露出粉嫩的皮肤,看起来并没有留疤。
郑舒一路快步赶至掖庭,小门外早已排起长队。郑舒喘着气站到队尾,耳边传来前面宫女低低的交谈声。
“你听说了吗?”靠前的一位宫女四下张望一番,凑近前一位宫女,声音压得极低,“越妃……的孩子,可能留不住了。”
“这话可不敢乱说!”前面的宫女顿时惊呼。
“小声些!”先开口的宫女急忙扯她衣袖,“是真的,我在延福宫有相熟的人,她说……越妃娘娘这几个月,一直在见红,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医院那边没什么动静。”
郑舒立在后方,将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她们故作隐秘却偏偏让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在内心暗暗吐槽:既然要悄悄话,但却一字不落的掉进了她的耳朵里,这不分明是要说给她听……
她无奈望天:这就是你把我送到这儿的目的?专门来走这种支线剧情是吧……
可是安宁公主最后还是平安出生了,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要专门把她打包送来十年前走剧情——郑舒觉得自己好像被做局了。
“可胎像不稳不是更该报上,以求陛下怜爱”前面的宫女仍是不信,“更何况事关皇嗣,越妃怎敢私自隐瞒?”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自从越妃有孕,昭宁公主就跟陛下闹脾气不愿见人,除了近身的,外头的一概不让进。倒便宜了我,这几日天天都能偷闲。”
“这么好?真羡慕你……我怎么就没这种运气……”
排了半个时辰的队,最终落到郑舒手心里的,只有五个冰凉的铜板。她下意识地掂了掂那点聊胜于无的重量,连叹气的欲望都消散殆尽,只余一片沉寂的麻木。
回到清源殿时,暮色渐沉。那个小小的身影竟还站在原地,仿佛一尊被遗忘的玉雕,连姿势都未曾变过。
在看到郑舒的一瞬,萧宴淮的眼睛才仿佛有了神采。
“殿下,”郑舒走上前,把手递给他,声音不由自地放软了些,“走吧。”
她所能带他去见的天光,也唯有那一处了。
清源殿沦为冷宫,起因要追溯到高祖皇帝入主皇城时。前朝那位骄矜的高贵妃,便是在这殿中的梁上自缢身亡。此后虽也零星住过几个失宠的妃嫔,却都很快悄无声息地死去。怨鬼索命的流言甚嚣尘上,久而久之,再无人愿靠近此处,连带着殿后那座曾耗费千金、璀璨一时的琉璃苑也一同被遗弃。
而郑舒能知道这里,还得全靠那个动不动就爱往外跑的疯子,十次逃跑,有八次都爱往琉璃苑里跑。郑舒能偷偷带萧宴淮踏出的囚笼,也唯有这片无人记得、无人踏足的荒芜之地了。
它坐落于宫城的最西北角,紧邻着公认不祥的冷宫,自是沾满了晦气。如今昔日的奇珍异草早已被荒草吞没,只余下些残破的琉璃瓦片在枯枝间偶尔反射着微弱的光,提醒着人们这里曾有过的繁华。
萧宴淮安静地跟在郑舒身侧,小小的手紧紧攥着她衣角垂下的一根带子,仿佛那是连接他与整个外部世界的唯一纽带。他微微睁大眼睛,目光流连地掠过园中的一草一木,即便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荒芜已久的废墟。
或许是因为久无人迹,自然之力反而在此处恣意生长。在杂草丛生间透出一种倔强的生机,绿意蓬勃,几乎要淹没那些残存的、曾经精美的痕迹。黄昏的暖光为积灰的琉璃瓦披上一层柔和的纱,折射出的光芒不再耀眼,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静谧。
早春的晚风裹着渐浓的夜色,送来些许凉意,却奇异地让人心绪平静。郑舒牵着萧宴淮的手,两人默默地走在荒园之中。脚下是经年累积的落叶,厚实而柔软,每一步踏上去,都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这座废园在低声絮语。
“你,”萧宴淮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会一直在吗?”
郑舒低下头看他。他却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只留给她一个乌黑的发顶。
不会。
郑舒在心里立刻给出了答案。
如果说刚被丢到这里的时候郑舒还想过既来之,则安之。但在冷宫熬了四个月,她确定她不能在这里安之,真的会饿死。
而且刚才排队时突如其来尴尬的剧情对话,是在提示她关注越妃的胎象,安宁公主的出生到底是什么情况,多重要的剧情非要她本人来走,她必须弄清楚,唯有如此,她才能找到一线生机,至少是离开这座冷宫的机会。
然而这些纷杂的算计与求生欲,都无法对眼前还是孩子的萧宴淮言说。
于是她抬头,将目光放到前方荒芜的小径,用一种自己都几乎要信以为真的平稳语气,轻声答道:
“会。”
郑舒陪他在琉璃苑中一直待到天色渐暗,才匆匆返回清源殿。
刚一踏进殿门,郑舒便心头一紧——四周静得可怕。
院内尚未点灯,一片昏黑。她顿时慌了神,扬声喊道:“阿七!”若是平时,那个疯癫的阿七绝不会如此安静,可此时竟听不到一丝声响。
“殿下,请您先回房。奴婢去看看阿七。”郑舒匆匆交代一句,便快步奔向殿后的耳房。
阿七原是尚仪局的女官,只因某日当众顶撞了皇后,被囚于冷宫,不久便疯了。可她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每日仍执意要出门“上值”。
郑舒出门前还听见她在房中摔摔打打,想起前几日刚加固了绳索,才放心带萧宴淮离开。
此刻耳房内漆黑一片,郑舒迈入其中,寂静如深渊,连最微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该死……”郑舒懊恼地一拍额头,“就这一次,又让她跑了,少不了要挨训。”
来不及多想,她转身便朝阿七常去的几个地方寻去。幸好此时已过当值时辰,阿七应当不会走远——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安慰。
郑舒搜遍了清源殿的每一个角落,依旧不见阿七的踪影。
既然不在殿中,那定是又跑向尚仪局了。她先匆匆回屋,为萧宴淮点亮烛火,将他安顿在床上、仔细掖好被角,柔声道:“阿七怕是又跑出去了。殿下乖乖在这儿等奴婢,我去带她回来。”
“嗯。”不同于往日的沉默,萧宴淮低低应了一声。可郑舒此刻满心都是阿七,并未来得及留意,嘱咐完毕便转身快步离去。
从清源殿到尚仪局有三条路可走,而阿七向来最爱绕远——那条穿过御花园的小径。
宫中严禁喧哗,郑舒不能高声呼喊,只得借着一路灯火,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仔细搜寻每处动静。一进御花园,她的心便沉了下去——园中假山叠石、亭台水榭交错纵横,处处皆可藏人。她只能挨个绕过山石,一边压低声音轻唤:“阿七……?”
直到最后一座假山仍无人回应。
正当她打算转身退出,假山外却蓦地传来一阵压低的交谈声。郑舒浑身一僵,那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人就在附近。
“……越妃宫中那几个多嘴的,今夜就寻个错处置干净。流言传多了,终是祸端。”
“是。只是……近日胎动频繁,恐即将临产……太医院那边……”
另一道声音断断续续,似是从稍远处传来。
郑舒维持着半俯身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心中却是一阵无语:这个意外偷听的古早戏码一天到底要上演多少次。
“……事成之后……处理干净。”
“娘娘的意思是……直接掐死便可,但……”
“我们只管办好自己的差事,其他不必多问。”
……
风声掠过,树叶沙沙作响。郑舒仍僵在原地,直至转角那道人影彻底消失,她才终于喘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安宁公主的出生,果然牵扯着一桩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