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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哪个贱人生了你这么个懒骨头?都这地步了还敢睡?!”一道尖利粗糙的声音骤然炸开。郑舒还没反应过来,一桶冷水就从头到脚泼了下来。

      她猛地睁开眼,浑身湿透,头发滴滴答答挂着潲水,还有几片烂菜叶黏在发丝间,狼狈地贴在额前。眼前屋子昏暗破旧,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红漆,整个房间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冷风从破窗灌进来,像裹着冰碴子刮在她身上,冻得她一阵发抖。

      “这又是什么情况?”郑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穿越到未来的时间线上,也不至于落魄到这地步啊?

      “发什么楞?!”那声音再次响起。郑舒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只粗糙的手就狠狠捏住了她的脸,力道大得像要把她的颧骨捏碎。她疼得叫出声来。

      “还敢叫?”对方松手,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她头上。郑舒整个人被掼到地上,一阵头晕眼花。

      一股火气猛地窜起,可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能咬紧牙关,硬生生把怒气压了回去。

      “明天起,就给我滚去冷宫!”

      三三两两的脚步声渐远,室内陡然静了下来。 只剩下她身上冷水滴落的声响,和自己压抑的喘息。

      郑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从地上撑起来。不知跪了多久,膝盖早已麻木,使不上半点力气,全凭双手勉强支撑着才踉跄起身。

      她低头看向自己:一身粗使宫女的衣服,粗糙破烂,颜色发白,布料硬得硌人。

      “我这是……被废了?”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她一瘸一拐挪到门边,只见偌大的庭院中摆着好几口大木盆,里面堆满了待洗的衣物,泡在水里。三两个宫女围着一个桶默默搓洗,没人说话,只有一片压抑的浣衣声。远处廊桥上,一行行宫女端着各色物件低头疾走,井然有序,却无声无息。

      这里是掖庭。

      五分钟前她还是得宠的昭仪,现在是掖庭局里被揍的粗使宫女。人生大起大落,郑舒实在想不通她会因为什么原因沦落至此。

      “不是女主吗?”她欲哭无泪,无语望天,“这就叫女主待遇?你看看这合理吗?”萧宴淮……果然信不得。

      “荷花!”

      “荷花!”一声比一声更近。一个高瘦的宫女拎着个破旧包袱,走过来没好气地推了她一下:“叫你呢!发什么呆!”

      “我?”郑舒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你还有谁?”那宫女一把将包袱扔进她怀里,“安长史吩咐了,明日是千秋节,叫你今天就必须走,别在这儿添晦气。”

      郑猝慌忙接住包袱,来不及细想,只能低头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早这么听话不就没事了?非要跟长史对着干,现在服软也晚啦。”那宫女对她迟来的顺从嗤之以鼻,白了一眼,转身就走。

      只留郑舒一人站在原地,在风中彻底凌乱。

      等她回过神来,慌忙扑到一旁的水桶边,借着一晃一动的水面,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只一眼,她便确定:这不再是郑令和的脸。

      水影中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清瘦,肤色有些黯淡,眉毛生得短而粗,却修得整整齐齐;眼睛不算大,却透出一股清亮执拗的光,仿佛藏着一股不肯认命的倔强。

      如果连身份都已更改……那如今,还会是景昭年间吗?

      郑舒猛地抓住身旁正在洗衣的小宫女的手,死死攥紧,不容对方挣脱:“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年份?”

      “启、启明十三年啊!”小宫女被她吓了一跳,使劲抽回手,慌忙退后两步,眼神里写满了惊疑和防备。

      郑舒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头顶,几乎想当场问候这个世界的祖宗十八代。

      拎着那只仅装了三件破旧衣服的包袱,她就这样两袖清风、一身萧索地踏上了去往冷宫的路,她从未觉得哪个冬天的风像此刻这般刺骨。

      本来穿书就很惨了,没有手机平板互联网。好不容易做了昭仪,也算过上了这个世界里的好日子,转头就被丢到十年前的冷宫里。

      郑舒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小说世界压根就没想让她好过。更让她憋屈的是,这一次的重生前她根本没有收到剧情梦!按理说她上个周目活了那么久了,这次清醒前多少都能把整本小说剧情都梦完了!

      结果它这次居然给她卡bug,直接到了中宗时期。这会儿男主都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屁孩!

      越想越气,她猛地抡起手中的包袱,狠狠砸向身旁的宫墙。明知道软绵绵的衣物根本伤不了墙面分毫,她却仍不管不顾地发泄着,一边砸一边恨恨地骂:“混蛋!最好别让我活着回去……要是让我查到是哪个王八蛋给我的茶里下毒、把我害到这步田地……我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啊啊啊——!”

      直到手腕酸软、额角渗出细汗,郑舒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她无力地倚靠着冰冷宫墙,仰头想望一望天色,目光却被近三丈高的朱墙牢牢框住——漫长的甬道被切割成狭窄黯淡的一方,压抑得令人窒息。

      她怔怔地望了许久,久到天光渐暗、暮色四合,久到方才发泄时生出的一点热意彻底消散,寒气重新渗进骨缝。终于,她不得不认清了这个该死的现实:世界确会保她不灭,却也能肆意操弄她的重生的时间地点,甚至身份。

      郑舒重重叹了口气,认命般直起身,正要继续前行,余光却倏地瞥见——不远处的宫门阴影里,竟静静立着一个孩子,正从门后窥看着她。

      目光扫过宫门匾额,三个斑驳却依旧清晰的大字刺入眼中:清源殿。是了,那里便是冷宫。

      而那个孩子,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她多时。

      郑舒一步步走近,那孩子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也格外让人熟悉。

      他生得极是漂亮,第一眼望去,便像是个玉琢的人偶。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映着傍晚昏蒙的天光,仿佛拢着一层柔和的薄晕。眉眼清晰而分明,睫毛长而密,安静地垂着,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然而再看第二眼,那触目惊心的瘦弱便攫住了人的心神。

      那份漂亮,被掩在了一层黯淡的尘灰与狼藉之下。他一边脸颊微微肿起,一道细长的血痕自颧骨处划下,已然结痂,却仍透着几分狰狞,与那身玉雪般的肌肤显得格格不入。这份伤痕,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被粗暴对待后、遗弃在角落的精致人偶。

      他的脖颈纤细,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安静地伏在薄薄的皮肤下。他安静站在那里,身上那件宽大的衣物不仅空落落的,更显得污迹斑斑。领口蹭着一片灰黑的污渍,袖口上溅满了泥点,下摆处还有几块深色的、不明缘由的污迹,仿佛在泥地里翻滚过。尽管布料隐约能看出是某种质地尚可、印着缠枝莲暗纹的软缎,但昔日的光彩早已被一层肮脏的晦暗所取代。

      样式古怪,衣身过分宽大,肩线垮塌着,袖口和裤脚都卷了好几道边,才勉强不至于拖地。那裁剪的走势和残余的纹样,透着一股女子衣衫改就的勉强与局促。此刻,这身不合身的脏衣,衬着他脸颊的伤和过分瘦弱的身形,让他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折过的细苇,伶仃凄惨。

      他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凝视着郑舒,那双过分黑沉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萧宴淮曾提及自己十四岁前皆困于冷宫。而眼前这孩子,那眉眼的雏形,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韵,与他何其相似。

      郑舒心头一跳,一个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萧宴淮?”她试探地轻声唤道。

      算算时间,此时萧宴淮的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他虽然是皇室子嗣,却被遗忘在宫中,没有爵位,没有封地,更没有身份。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深沉的寂静。

      心念电转,她迅速压下翻涌的情绪,如今她的身份只是最低微的宫婢。她微微垂首,恭顺地开口道:“奴婢是掖庭新派来清源殿的,名叫荷花。”

      冷宫虽名为弃所,却也需人日常打理。宫中惯例,每年会遣一名奴婢值守于此,明为洒扫,实为看守——既防废妃罪人生事,也需在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时,及时上报内侍监来拖走处理。

      上一任负责此处的宫婢名叫芦花,才来了不过三个月,便失足落井而亡。而荷花,则因开罪了安长史又倔强不肯认错,正好顶了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缺。

      这便是郑舒来此之前,所能知晓的全部。

      面对这个再次变得全然陌生的宫禁,能窥见一丝熟悉的痕迹,于郑舒而言,已是绝望中透下的一缕微光。她缓缓蹲下身,尽力让自己的目光与那孩子齐平,望着那张过分瘦削却难掩熟悉的缩小版萧宴淮的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往后,就由奴婢来照顾您了。”

      ————

      在冷宫工作的第一天,天气晴。

      郑舒拦截了四次企图翻墙逃跑的疯子阿七,为蜷缩在墙角痛哭的女子递了七回手巾。尚膳局送来的饭食不出意料地馊了,饿得发昏的她,只能用身上最后一枚铜板,换回三个硬如石块的冷馒头。她掰下一小块,递给窗下的萧宴淮,他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在冷宫工作的第一个月,大雪。

      那个常哭的女子没能熬过去,在一个清晨冻僵了。郑舒去内侍监报备,换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阿七饿极,打翻了她刚热好的稀薄午饭。井水结了冰,洗衣服只能跑两个宫殿去掖庭取水。气得郑舒坐在廊下和萧宴淮吐槽了一整天,而萧宴淮依旧沉默,如同殿外覆雪的枯木,只是听着从不回应。

      在冷宫工作的第三个月,小雨。

      郑舒找来一截旧绳,拴住了那疯妇的脚踝,防止她伤人或逃跑。百无聊赖之际,竟陪她扔起了石子。冰凉的雨丝沾湿了她的鬓发,郑舒把生了冻疮的手放在肚子上取暖,望着斑驳的宫墙,无比认真的思索,若是一头撞死在这儿,再睁开眼,能安全回到那座昭庆殿的可能性有多大。

      在冷宫工作的第四个月,晴。

      郑舒终于听见了一个……或许能称之为“好消息”的消息。

      越妃娘娘即将临盆。

      这事听起来与冷宫中苟延残喘的众人毫无干系。但陛下对此胎极为重视,龙心大悦之下,竟下旨恩泽六宫,所有宫人的月例,皆增发一半。

      消息传来时,郑舒几乎要立刻冲向内侍省——若真能多拿几个铜板,或许就能吃上一顿不带馊味的饭。

      可她很快便清醒过来,宫中俸禄层层下发,是轮不到她实现这样的美梦的,她只能守着时辰去掖庭局领。

      更何况,自开罪了安长史,她每月那点微薄俸禄,到手从未超过三文。这额外的恩赏,怕是早被那人视作了囊中之物。

      一想到此,她方才雀跃起来的心,又直直地沉了下去。只能渺茫地祈求,安长史尚存一丝良心,莫要将她这点指望全数吞尽。

      咚——

      宫中的钟鼓沉沉响起,到了该去领月例的时辰。郑舒连忙放下手里的扫帚,压下心头杂念,急匆匆就要往外赶。

      衣角却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微小的力量拽住。

      她愕然回头,只见一只瘦小的手正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竟是始终对她不理不睬的萧宴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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