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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心安 ...

  •   短暂的昏迷间,贺翊元耳畔只剩嗡嗡的噪音。

      等他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发觉自己正靠坐在主墓室的砖墙边。

      而那些围攻他们的棉花人,齐刷刷恹恹得躺倒一地。

      骷髅王爷专心致志地拼着碎骨头。

      “你好些没?”崔时夏伫立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尾藏着温柔的笑意,“能站起来吗?”

      贺翊元心底划过奇怪的悸动感。

      扶着砖墙起身,他掐诀清理掉满身的灰尘污垢,恍然间想起来:“……天机阁那些人呢?”

      偌大的主墓室,安静到甚至有回声响起。

      “非常遗憾。”

      崔时夏敛去眸中异色:“只剩我们了。”

      贺翊元喉咙有些沙哑,疑似是鬼血异香留下的后遗症,说话时扯动着就剧烈咳嗽起来。

      “你少说话,出去后特地放你几天假。”

      崔时夏悄悄将发颤的手指藏在身后,金银锁身的雕刻符文里,浸着难以擦除的污血。

      贺翊元看出她藏着心事,到底还是体面地没有追问下去,闷闷地“嗯”了声作罢。

      安静拼骨的骷髅王爷终于完成了他的杰作。

      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白骨支撑的躯干姿态,竟然能使人读懂他的年迈和憔悴。

      骷髅王爷郑重地摘下玉冠,双膝跪地,虔诚磕头。

      “伟大的神明啊……求你帮帮我和王妃吧……”

      就在此刻,崔时夏忽然便深刻明白“神明”二字背后的含义。

      她未曾出声应诺,骷髅王爷就长跪不起。

      贺翊元亦侧眸望向她,凡人神明难得拥有的悲悯气质,现在溢满在崔时夏周围。

      这份哀戚与悲悯,混合着天机阁的污血,搅得崔时夏自己都分不清,好的坏的,究竟哪个才是她?

      但就是这样矛盾的她,最终开口:“我答应你。”

      骷髅王爷空荡荡的眼眶里涌起笑意。

      他乖乖巧巧地躺回合葬的棺椁里,身旁是安详睡去的王妃。

      他轻轻地拨开王妃并不存在的青丝,重现着新婚半夜醒来时的小动作。

      崔时夏摊开手心,递送到贺翊元跟前。

      缠满姻缘红线的丝线匣,重新回到神光涌动的手掌。

      顶着骷髅王爷万般期待的眼神,崔时夏将红丝线一头缠绕在他的脚踝,另一头绕好在王妃的脚踝。

      象征着金玉良缘的红线,拴住昔日的羁绊,漾着喜气盈盈的光华。

      骷髅王爷笑起来,主墓室里全是他的笑声。

      “吾妻婉婉。”两只白骨手掌相握,“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周围四散的棉花假人,逐渐模糊掉畸形的四肢,重新显现出棉花团原本松散的模样。

      骷髅王爷的元神也渐渐消散。

      数千年的光阴流转,两具失去意识的白骨脆成碎片,最终化为骨粉铺开在华贵的棺椁里面。

      震撼之景,惹得贺翊元喃喃道:“他所求之事,原来只是红线的牵连而已。”

      作为掣肘的红丝线被塞回他怀里,崔时夏复杂的神情里辨不出悲喜。

      “王妃早已投胎轮回多世,即使重新缠绕好红丝线,也无法做到再续前缘。”

      是故骷髅王爷之举,不过是为平息执念而心安。

      贺翊元虚虚握着红丝线:“其实此物,你不必再递交给我。”

      “相互牵制的关系更为可靠,我亦是言而有信之人。”

      崔时夏感受着墓穴轻微晃荡,即将要坍塌陷落,毫不犹豫就牵拉住他的手朝外飞奔。

      “顶砖摇晃松动,整个墓室将会彻底塌陷。”

      贺翊元与她并肩而行,相握的手掌传递着神秘的力量,伴随着泥砖崩裂的响动,耳畔混着轻微的呢喃声。

      她好像是在说,贺翊元,我好饿啊……

      沿着来时的洞穴窜出地底,未出片刻,整座荒山便如同地裂般,径直朝下缩落数十尺高度。

      崔时夏没站稳脚步,趔趄时沿着山坡便滚落下去。

      没来得及松开的手掌,连带着贺翊元一同落入泥潭里,须臾,两个脏脏臭臭的脑袋冲出泥面。

      高度的洁癖使得贺翊元眉头紧皱,抬头却看见崔时夏亮晶晶的眼睛,眨在脏兮兮的泥巴脸里。

      他竟然想也没想,率先弄干净她的衣裳。

      “崔时夏,我好饿啊。”

      贺翊元沙哑的嗓音响起:“天光大亮,我们去吃些好东西吧。”

      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照得身躯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坍塌的泥土将天机阁罪恶的勾当彻底掩埋。

      崔时夏想,他们是罪有应得。

      “在凡人眼前施展神力仙诀,确实违背了天界的规定。”

      贺翊元如是说道:“等段荣之事水落石出,我自会向神帝领罚。”

      “有时候觉得你很油滑,有时候又觉得你真是傻……得可爱。”

      崔时夏轻轻地笑起来,虚着眼睛仰望灿烂的阳光。

      “他们哪里是人啊……”

      “生前掘坟作孽的鬼怪,连进入轮回都是不允许的。”

      劳碌的黑夜终于结束,那些绮丽诡怪的情景宛若大梦一场,长安闹市的街头巷尾飘着熙攘的烟火气。

      饥肠辘辘的崔时夏径直提议前往长安最豪华的酒楼,脆皮烤鸭和葫芦鸡热气腾腾地被端上雅间饭桌。

      她吃得心满意足,总归某人答应过请客结账的。

      精通辟谷术的贺小仙君并未食欲泛滥,简单用过几口珍馐之后,就斜靠在柔软的椅背里瞧着崔时夏享用美食。

      依旧是乱七八糟的恣意坐姿,贺翊元支颐,眼神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等到崔时夏几乎将菜品一扫而空时,贺翊元不知不觉间已经疲惫地浅眠过去。

      他闻异香时几乎神力透支,饶是睡着的神情也并不安宁,如墨的剑眉微微蹙起。

      崔时夏鬼使神差般,伸手想替他抚平眉心。

      手臂都已经伸到半空,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不迭地狠狠捶了自己大腿几拳头。

      “美色误人!”崔时夏懊悔道,“不许沉迷!”

      惬意安详的气氛里,萌萌的红鸟伸出小脑袋,靠在她的脖颈。

      “神女殿下,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新的枕头啊。”

      好奇怪的要求,崔时夏脑海里顿时浮现起小缘酣睡的窘态,好奇问道:“先前的鲜花枕头不舒服吗?”

      “不要棉花!我不要棉花!”小缘几乎快要哭出来,“它们实在是太可怕了!”

      崔时夏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看来骷髅王爷和棉花人已经给这只傻-鸟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了。

      哎呀,呸呸呸,不是傻-鸟,她怎么也学着贺翊元乱喊起来了?

      崔时夏伸手将小缘浑身漂亮的羽毛揉来揉去,心情愉悦地答应下来。

      “以后有机会,我帮你找最好最软的小枕头。”

      小缘扑腾着翅膀要道谢,倏然间察觉到,崔时夏将心念相通的屏蔽取消掉了。

      他们如今,真正成为相依相伴的神明与灵鸟。

      小缘眨巴眨巴眼睛,忍住没有流出感动的泪珠。

      酒楼忽而锣鼓奏响,崔时夏推开雅间的窗户,俯瞰着楼下中心戏台的花旦正式开嗓唱戏。

      她颇为贴心地,给浅眠的贺翊元隔离掉声音。

      一人一鸟神采奕奕地望着戏台,酒楼吃饭的食客们边享用美食,边对着唱戏的名角鼓掌叫好。

      这便是长安顶级酒楼价格昂贵的原因之一。

      “其实这也是我头一次看戏。”崔时夏托腮俯瞰着热闹的场面,“也是我头一次真正意义上享受酒楼美食。”

      从前的从前,她没有钱财,也舍不得花钱。

      每年能吃到最好的东西,便是年夜饭里王夫人对帮佣们的好心施舍,难得一见的荤腥和精致糕点。

      “所以眼前的一切,我依旧会觉得不可思议,就像是做了一场虚假沉浸的美梦。”

      小缘柔柔地叫唤两声,张开翅膀搂住崔时夏的脖颈,安慰道:“神女福缘鼎盛,往后定然会万事顺遂的。”

      崔时夏苦笑两声,并不解释其所从来。

      戏台里欢天喜地的叫好声依旧绵延不断,就如同戏折落幕后被接连不断抬上的打赏,数不胜数。

      那花旦名角无论身段还是唱腔都是绝佳,模样长得也俊俏非凡,惹得台下年轻姑娘几乎看痴了进去。

      尤其是一位珠光宝气的花衣贵女,眼神直愣愣地陷在那花旦身上,还在不断招手示意属下快去打赏。

      崔时夏瞧着她似乎有些眼熟,但无论如何回忆都想不清楚渊源。

      “你也喜欢看戏?”

      背后浅眠的贺翊元不知何时醒来,伫立在崔时夏背后问道,嗓音里面还捎带着些许慵懒。

      崔时夏意味深长地笑笑:“我是喜欢看戏呢。”

      贺翊元靠着雅间栏杆也去俯瞰戏台,瞧着花旦熟悉的面孔,悠悠感叹道。

      “能恰巧遇到虞老板的戏,我们算是运气不错。”

      原来这俊俏花旦姓虞,在长安戏圈几乎是数一数二的名角,高昂的演出费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崔时夏的视线却依旧黏在花衣贵女身上,她还在蹦蹦跳跳地鼓着掌,毫不掩饰的表达着赞赏。

      “我倒是觉得,能被这样热烈的人喜欢着,虞老板才是真的运气不错。”

      “不过戏痴而已。”

      贺翊元轻笑两声,扳过她的肩膀与其对视:“这酒楼的饭菜你可还满意?”

      “勉强勉强。”崔时夏故意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色香味俱全,就是还欠缺一样东西。”

      贺翊元不解道:“欠缺何物?”

      “倘若贺公子能够爽快买单,这欠缺之物便能够补齐了。”

      崔时夏歪歪头,学着他在书院时天真眨眼的神情:“贺公子说是不是?”

      贺翊元爽朗地笑起来,心绪许久都没这样畅快。

      他召来掌柜,利落地结好账。

      作为酒楼的富贵常客,贺翊元顽劣心性作祟,介绍起崔时夏为“家世显赫的富家千金”。

      当然他的醉翁之意在于,下次崔时夏单独前来时可以开雅间、打折扣。

      两人心思暗流涌动,并肩徐徐走下楼梯。

      “贺公子,原来你也在这里呀!”

      崔时夏闻声抬头,没想到那位花衣贵女还未离去,竟然直接挥手朝着贺翊元打起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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