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叫李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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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叫李十八，俺哥叫李十七。
咱们都出生在这李家村，俺排行十八，于是俺就叫李十八了。
俺出生后，俺的母亲溺水而亡，俺父亲为救俺母亲也随之而去，俺是被哥哥李十七用镰刀从俺母亲肚子里救出来的，可以说俺的命是俺哥给的。
从小都是俺哥拉扯俺长大。
俺那个村比较穷，但俺哥特别勤快，几乎每天都在别人家做工，无论长工还是短工，俺哥都会去做。要是逢上那户人家正值年的时候，哥还会把俺带上，那个时候会比较忙，但哥会很高兴，因为收入会比平日里高许多。
从小到大，俺哥对俺一直特别好，倒是俺净给俺哥惹事。
记得俺五岁的时候，去地里，偷李婶家的西瓜，结果第二天就被找上门了，俺哥不停的给李婶赔罪，俺哥转头也只是责备了俺几句，还说以后俺想要啥俺哥都会给我，俺很开心。
俺小时候爱吃枣，哥就爬上树摘了给我。
后来，哥还带俺加入了朝闻道，听说他们是替天行道，道友们都待俺很好。
渐渐的，俺长大了，俺当官了，是在火车站管粮的官。俺很开心。
听说，俺哥当上李家村的村长了，真好啊，咱们是不是要过上好日子了。
直到那一天，俺哥带着乡亲们来抢粮了。
俺看着，晨雾漫过李家村的土坯墙，俺背对着铁门，手指轻轻的抠着制服上那颗歪扭的布扣那是俺哥去年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身上这层灰布暖得多。
俺身后传来铁栏杆被撞得“哐当”响，是俺哥的声音，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十八！开门！”
俺不敢回头。粮仓的霉味混着晨雾的湿意往肺里钻，麻袋上的麻绳勒得掌心生疼，每一粒稻谷都沉得像石头。昨天后半夜，俺偷偷的撬开后墙的砖，往麻袋里舀谷种时，手抖得像筛糠，巡逻兵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我差点把整袋种子都泼在地上。
“哥，这粮不能动，是军饷，动了是要杀头的……”俺对着铁门喊，俺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俺哥肯定看见了俺身后的枪，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好像比去年冬天村头的冰窟窿还冷。
“杀头？”俺哥突然笑了，那笑得掩的汗毛几乎都竖起来，“俺们村已经饿死十三个人了！你当这个官，不是说要让俺们过上好日子吗？”
忽然，有东西从栏杆缝里塞进来，是几颗皱巴巴的枣，红得发黑。
俺哥的手指被铁丝网划破了，血滴在枣上，像极了小时候他带俺去摘枣，被枣刺扎破的指尖。那时候俺总抢他的枣，他从不恼，只是红着脸说“慢点吃”。
“你最爱吃的枣，俺留了半年……”俺哥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哭腔，“给俺们点粮，哪怕一把也行啊……”
俺捂住脸，指缝里漏出的呜咽像被踩住的猫。粮囤里的米堆得像小山，可俺知道，那些米沾着枪子儿，动一粒，俺哥和俺，还有整个李家村，都得打成筛子。上个月张家庄的人来抢粮，被机枪扫倒在铁轨边，血顺着枕木流，把石子都染成了红的。
“哥，俺不能……”俺撞在枪托上，后脑勺震得发麻，“可俺放了粮，俺就死了啊……”
人群开始往前涌，喊着“开门”，喊着“要粮”。军官踹了我一脚：“李干事，让他们滚！”俺看见李剩举着石头，他娘跪在地上磕头，额头撞在石板上，“咚咚”响，像在敲俺的骨头。
突然一声枪响，惊得俺一哆嗦。俺哥的手还伸在栏杆里，枣子掉在地上，却被俺哥踩烂了，红黑色的汁水中混着血，像一滩化不开的泥。
“你小时候发烧，俺背着你走了三十里地找大夫……”他的声音飘过来，带着血腥味，“你说长大了要给俺买头牛……”
俺死死咬着嘴唇，尝到血腥味。去年冬天俺回家，哥把炕烧得滚烫，塞给俺半袋炒豆子，说“在城里别受委屈”。他不知道，俺在火车站的锅炉房里，连口热水都不敢多喝，那些当兵的看俺的眼神，像看粮仓里的耗子。
“哥……恁弄啥里？”俺望着哥，俺紧紧的盯着哥，“哥啊……俺才当上官……俺还不想死。”
俺不停的在心里喊着：
“哥，你不是说好要护俺一辈子的吗？”
“哥，我的命是你给的，现在却是你逼着我去死啊！”
“哥，俺不怪你，知道你作为村长，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乡亲们一个个饿死，好，哥，俺明白了。”
俺想到这里，便轻轻的闭了闭上眼。
“好，俺知道了。”俺哥的声音突然变轻了，“你好好活着吧，俺们自己想办法。”
俺哥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像退潮的水。俺慢慢转过身，看见俺哥的背影，铜锣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他的肩膀塌着，像被抽走了骨头。人群跟在他身后，灰扑扑的一片，只有个穿黑红戏袍的影子格外扎眼，袖口的红像两捧泼洒的血。
军官拍了拍俺的肩，力道重得像要捏碎俺的骨头：“识时务者为俊杰。”
俺没说话，只是盯着地上那滩枣泥。天黑透时，我揣着偷来的谷种，绕到村后的破庙。俺哥抱着麻袋出来时，当时俺正躲在槐树后，看见他把种子往每个人手里塞，说“等开春了种到地里”。李剩娘哭的时候，哥吼着“能撑到”，可俺看见他转身时，眼泪砸在麻袋上，渐渐的晕开一小片湿。
俺把种子放在庙门后，用石头压着，上面写着“别吃，种下去”。
俺转身往回走时，月亮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快断的细绳。
回到火车站，俺解下领口的布扣，放在粮仓的窗台上。
巡逻兵来抓我时，俺正在往麻袋里舀米，这次不是谷种，是能填饱肚子的白米。
“李十八，私放军粮，就地正法。”军官的声音像冰锥，扎进俺耳朵里。
枪响的时候，俺好像看见俺哥了，他背着我走在去镇上的路上，三十里地，他的背像座暖烘烘的山。风吹过铁轨，呜呜地响，像俺小时候抢了别人的枣，他追着俺骂，声音里却带着笑。
那件灰布制服被扔在李家村的大院里时，俺猜哥正蹲在地上，捡那些撒了的稻谷。他肯定会把布扣缝回去，像小时候缝俺磨破的袖口。
地底下真的好黑，可俺好像摸到了一粒稻谷，硬得像块石头。
就像俺哥说，春天会来的。
俺叫李十八，俺死了。
但俺愿意，俺不怪哥，俺用自己的命换来乡亲们的命，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