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道》浮云今

30、险进山秦时阳落单

　　“六月底之前，我每次来，都只能卜出一个方位。”俞银认真道，“但我现在怀疑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我之前卦成就走，根本没有看到后面的卦惊之象。”
　　“也就是说，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这种卦象？”周逍思索着。
　　“对。”
　　“那俞小姐能否想一想，当年那些清理工进场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或是留下什么说法？”

　　新世界影戏院失火是百来年前的事，留下的材料少之又少，俞银也只是听祖辈说起过，很难知晓具体细节，周逍对此并不报太大希望。
　　果然，俞银听罢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那几个工人进去时，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就此消失，就连俞家人也是后来才赶去所以……”
　　“没事，”周逍道，“那咱们就……”
　　话没说完，俞青突然“诶”了一声，道：“周大夫，我好像听说，那些工人进去的时候，余火复燃了一下。这算不算怪事？”
　　俞银道：“你上哪儿听来的？”
　　俞青道：“姐你忘了，爷爷以前说过的啊，说工人进去的时候正好遇上复燃，因为范围很小所以没太在意，火灭之后进去却找不到人，起初还以为是烧死在里面了呢。”
　　“你这么一说……”俞银轻敲着手里的皮鞭，“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卦惊、八方、复燃……
　　周逍默默听完，思量片刻，道：“俞小姐，关于这个卦的解法，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俞银眼光一亮：“什么猜测？”
　　周逍站起身来，绕着地上的香灰踱了几步：“俞小姐卜的是单个方位，卦象却一变再变，最终给出了八个方位。按你们卦师的说法，这本该属于大忌讳，极凶之兆。”
　　俞银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
　　“可俞小姐六月底卜出了这个卦、或者说以前卜出的都是这个卦，却还是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个地方。那就说明……”

　　“说明这个卦并非凶卦？”俞青试探道。
　　“没错。”周逍微笑鼓了鼓掌，俞青脸“噌”地红了一片。周逍继续道，“本该是凶卦，却并非凶卦，可以有两种解释。第一种，卦是错的；第二种，卦是对的。俞小姐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
　　“嘶……”俞银皮鞭子一收，抱臂踱步道，“周大夫，你还真把我问住了。”

　　错卦和无应卦，在根本上是两回事。
　　错卦，是卦师卜因为个人能力或占卜所用的信息错误而导致卦象出错；而无应卦，指的则是卦师卜算过程无误，却因为某些原因，譬如阴气过重、地气滞涩、地底藏煞等等，导致卦象无法正确显示。
　　以俞银的能力，卜出错卦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从到到尾也只当这是个无应之卦，而没想过会是错卦。

　　至于卦是对的，那就更没人想过了。
　　卜一个方位，出来四个甚至八个方位，这……这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对的啊。

　　周逍微笑开口道：“以俞小姐的修为和灵力，错卦几乎不可能。那我猜测就只有一种解释了，那就是这卦，并没有错。”
　　这话一说出来，几人大惊。
　　俞银也懵了：“美人儿，我承认你的安魂之术了得，可说到底你修的并不是卦术，这猜测会不会太离谱了些？”
　　不过，话虽这么说，俞银打心眼里也知道周逍刚刚所言并不无道理，所以她也没把话说死，而是继续道：“照你这猜测，又该怎么解？”
　　“一元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方。”周逍笑笑，“八归于一，复气还元。”

　　“什么……”俞银瞳孔一震。
　　这下轮到她彻底惊住了，怎么会……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愣是没想过这一句！
　　八归于一，八方归元，意思不就是……
　　“啥、啥意思啥意思？！”秦时阳跳道。
　　廖博和俞青两人也惊呆了，俞青尚有些似懂非懂，廖博却和俞银想到了一处。两人在震惊中快速对视一眼，廖博颤声道：“八方归元……意思就是这八个方位，指的其实是同一个方位。”
　　“什么方位？！”
　　“所有方位……或者也可以说，没有方位。”

　　秦时阳先是一个激动拍了一下掌，随后脑子转过来了，突然一愣：“诶？啥玩意？我咋没听懂？”他扒拉俞青，“你听懂了吗兄弟？”
　　俞青张了张嘴没说话，那样子是怕自己理解的不对没敢说。
　　廖博便一拍大腿，继续解释道：“嗨呀！你姐卜算，求的是‘山门’在哪儿。对不对？假设卦象没错，那求出来八个方位，就等同于一个方位。因为根据道法所述，八归于一、八方归元，‘所有’就等同于‘一’，等同于‘元’，等同于‘没有’。”
　　他顿了一下，“那按照这个思路解卦，‘山门’在哪儿？”

　　俞青懂了，秦时阳也懂了：“‘山门’在所有方位、或者说‘山门’没有方位……换句话说，就是‘山门’并非在某个固定之处，而是无处不在、到处都是？！”
　　廖博“哎嗨”一声，道：“对头！”
　　秦时阳背后一凉，道：“卧槽……”他战战兢兢环顾四周，“那那那现在怎么办？”

　　周逍还没说话，秦爻已经摸出了一张黄表纸，夹在两指之间，站到周逍身边问：“周大夫想在哪儿试？”
　　周逍道：“既然无处不在，那在哪里试都一样。”
　　“好。”秦爻点头。
　　说罢也不等其他几人反应过来，曲指将那黄表纸一点，掐诀诵咒，竟在一瞬之间，“轰”的一声，引燃了一片盘旋而起的橘色烈焰。
　　火舌高窜冒出楼顶，熊熊烈火带着卷天袭地之势，不过眨眼之间便将在场六人尽数吞噬其中！
　　众人只觉浑身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甚至连喊都没喊出来，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滋……滋……滋啦……”
　　头顶的照不亮的灯闷闷作响，炸在秦时阳耳边，将他一个激灵炸得动了起来。紧接着，乒铃乓啷一阵乱响。
　　“啊啊啊啊卧槽！”
　　秦时阳双手护头，“咚”的一声撞上墙面，终于停了下来。
　　捂着剧痛的耳朵睁眼一看，视线一片模糊。过了许久，眼睛逐渐适应过来，才发现黑暗之中，前方是一层层往上的铺着地毯的阶梯，正是他刚才滚下来的地方。
　　每层阶梯上软座成排，长长一溜。
　　他忍着痛楚，躺在地上翻了个身，一张巨大灰白的荧幕登时映入眼帘。
　　“我擦？放映厅？”

　　“哥——！哥你在哪儿——？周大夫？”
　　偌大的放映厅内空空如也，漆黑一片，能见度也就一臂来远。秦时阳没敢放开喊，而是夹着嗓子跟唐老鸭似地颤颤巍巍地叫。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片刻之前他们还在废弃电影院的大厅里讨论‘山门’的问题，他廖哥还在解释什么八等于一，没有等于到处都是的卦象。
　　怎么突然就出现在放映厅里了？
　　拿脚指头想也知道有问题。

　　托周逍的福，秦时阳现在也是进过一回山的人了。他一边猫着腰、夹着嗓子，抖抖索索地一排一排座椅地叫他哥，一边回忆着周逍之前教的东西。
　　他们刚才所在的大厅明明是烧毁的模样，放映厅怎么可能如此崭新？甚至连一点刺鼻的气味都没有？
　　根据他上次的经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已经进‘山’了。虽然他也没明白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不过，‘山’这玩意变化莫测，不能用常理推断。
　　秦时阳吞了口唾沫，心里虽然已经乱得一批，手脚冰凉也抖得不受控制，但还是尽量控制住了乱跑的冲动。
　　心说莫慌莫慌，周大夫教过进山第一步是什么来着？
　　哦，撞生门……撞生门……撞生……
　　撞生门后面是什么来着，嘶……
　　“哥——你在这儿吗哥——？”他喊完一句，又接着想，撞生门之后是……是……一撞生门，二挂，二……
　　二挂鬼皮！

　　秦时阳猛然想起，心中倏然一喜，然而立刻又被一股极大的恐惧攥住了心脏。
　　他屁都不会啊！
　　除了裤兜里装着一把黄表纸之外，灵力法诀一窍不通！修为更是点滴没有！他能挂哪门子的鬼皮？？
　　要是带着一身阳气遇到鬼……
　　秦时阳又吞了一口唾沫，默默抬头，看了看一团漆黑之中，还没检查完的一大片座位，忽然汗毛根根倒竖起来。因为以这个能见度，他根本看不清半米开外的座位上，是不是坐着“人”……

　　正在这时，他往前迈步的左脚突然“哒”的一声，踢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
　　“卧……槽……”秦时阳登时一僵，浑身都特么结冰了，冷汗不由控制地从额角和后背酥酥痒痒地往下滑。
　　他一口气没敢喘，就这么停了片刻，动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脚尖还抵在那个软趴趴的东西上，能感觉到那玩意沉甸甸地压在他鞋头。也不知是不是他疯了，就这片霎之间，那东西好像压得又更实了一些，正在顺着他的鞋头往前，一点、一点压得更多。
　　他的脚也从足尖，到脚背……越来越拔不出来。

　　“我我我我……哥哥哥……”秦时阳压着嗓子要哭了，颤抖着手去捞裤兜里的黄表纸。
　　是喊哥还是跑？！
　　一瞬之间，秦时阳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把所有的死法和活法都想了个遍。
　　放映厅一定有什么？总该有个出口吧？
　　在哪儿来着，往下跑，跑下去再说。
　　好……他鼓足勇气，准备大喊一声他哥救命然后拔腿就冲！
　　哪知心里准备做好了，喉咙却像堵了一团浆糊，一张口连声破锣的“哥”都没叫出来，只觉脚腕子一凉——
　　哗！
　　浑身的血液都瞬息冲上了头顶。

　　“啊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啊啊啊啊————”
　　那东西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脖子，哑着嗓子道：“别走，秦时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