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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旧地重游物是人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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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逍对车不太在意,开到半路,他才反应过来秦爻今天开的不是俞家的车,而是一辆京州牌照的黑色库里南。
“秦公子在京州还有车?”他有些意外。但话问出口突然想起秦家在道上的威名——豪,忽然又觉得自己问多了。
果不其然,秦爻笑道:“很奇怪吗?”
“怎么会。”周逍也笑了,“几辆库里南谁都有吧。”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周逍“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正逢红灯,秦爻微笑着松了方向盘,转头看他:“周大夫今天很高兴?”
怎么说呢,或许是前几天一直在担忧俞银的病情,精神紧绷,出了俞家大门,那根弦暂时松了下来,他确实感到一阵快意。
又或者是他这段时日跟秦爻熟悉了不少,同吃同住同患难,已经把他当做个可以信任的伙伴。
“是。”他笑了一会儿,问道,“等解决完俞大小姐身上的同喜佛,咱们在京州找到安济院旧址,送走那小反魄九七,秦公子准备去哪儿?回余州吗?”
秦爻没答,直到红灯跳绿,车子继续往前,才反问:“周大夫呢?”
周逍早就想好了:“我还要在京州多留两天,去见一个人。”
秦爻好似有些意外:“周大夫在京州还有朋友?”
周逍哈哈笑起来:“怎么?允许秦公子遍地是豪车,就不允许我们穷人遍地是朋友了?”
“对啊,”秦爻居然理直气壮,“谁都能跟周大夫做朋友的话,我这样同生共死、同床共枕过的算什么?”
占有欲还不小。
周逍一时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干脆笑着伸手,亲昵地搂了一把他的肩,道:“算挚友。”
“挚友”俩字说出口的时候,秦爻身子一僵。周逍掌心感觉出他的变化,以为他不信,又用力搂了一下,诚挚道:“真的!以后秦公子有任何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秦爻这才勉勉强强转头看他一眼,道:“真的?”
周逍赶忙点头:“当然真的。”
“那周大夫的挚友多不多?”
“……”这心眼也太小了吧?这人几岁,一年级吗?周逍苦笑扶额,“如果多秦公子是不是就不当?”
“不当。”
“那如果我说就你一个呢?”
“当。”
周逍被他整笑了,道:“我保证,就秦公子一个。”
这话不假,曾经那些被他视为挚友的人都不在了。而这几百年来,他早就已经从一个人脉广博之人,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秦爻把着方向盘侧头看他,眼睛里闪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这可是周大夫亲口说的啊。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我说的。”
哪知周逍话音刚落,立马就后悔了,因为只见车子转过市中心一条街角,下一秒,直直驶进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周逍大惊失色:“秦公子!不是说好我请客吃饭吗?”
秦爻下车一整衣襟,皮鞋踏着树脂地大步流星上了电梯,道:“是吃饭啊。”
电梯门“叮”的一声在一楼打开,香薰气息立马扑面而来。正值下午六点多钟,酒店大堂略微繁忙。柔金色的灯影投落下来,镶着金边的落地玻璃反射着暮色与天光。
“秦总。”大堂经理快步走来,对着秦爻和周逍做了个“请”的手势,“都准备好了。”说罢引着两人往堂内走。
秦爻微微一点头,波澜不惊。周逍却一愣,转头看秦爻:“秦总?”
秦爻往他身边靠了靠,没转头,一本正经低声道:“不然周大夫以为我们秦派的钱都从哪里来的?”
“咳……这倒是。”
大堂经理好像有点怕秦爻,殷勤又拘谨地一直与两人保持着两步距离。说话间转过大堂拐角,经理毕恭毕敬地停在一间咖啡厅门口,道:“秦总请。二位用餐愉快。”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咖啡厅的服务生。
这咖啡厅很大,装修风格十分复古,玻璃橱窗红店招,白色装饰体写着“华洋咖啡馆”五个字。进门打眼便是一台老式留声机,墙上贴着欧风女郎,轻歌小调混着咖啡和烤肉的香气徐徐弥漫。
用现在的眼光去看,或许复古得有点过分了。
但是开在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里,好像又还说得过去,咖啡厅里宾客满座,竟比整个大堂的人还要多。
周逍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记得这家咖啡厅。
就好像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一个人在这世上兜兜转转五百年一样。
直到看见咖啡厅招牌的那一瞬,周逍才忽然反应过来,哦,原来很多事情他根本就没有忘记,他只是不敢多想。
——叮铃。
玻璃门被推开的同时门上拴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逍坐在左侧靠窗的第三桌,大理石桌面和藤椅隐在两棵巨大的龟背竹中,不远处的柜台里,女侍生忙着冲咖啡,杯具碰撞得轻声叮当。
他听见门声抬眼望去,见进来的是个个子很高的年轻男子,身姿瘦削挺拔,穿一套深色的洋服,长款的西装外套披在肩上,戴一顶窄沿礼帽。外面飘着毛毛细雨,帽子和西装上都沾了一层水,远远看去,反着细微的光。
“久等了,……?”他一边脱下帽子和西装,一边与周逍握手。
“周逍。”周逍微笑伸手,握住男子带着黑色薄皮手套的指尖,“不才卖狗皮膏药的,来收个诊费。”
“周大夫,久仰久仰。”男子浓眉大眼,英气逼人,一双眼睛亮得像秋日的炫光,坐下取出皮夹,递给周逍一张写好了的支票。
“俞先生和我是旧相识,他今日有事出城去了,正好我就在附近,可以替他跑这一趟。”
“有劳先生,还不知您贵姓?”
“免贵姓杜。”
“杜先生要不要喝咖啡?我请您。”
“周大夫也爱喝咖啡吗?”
周逍笑笑:“加奶加糖,只要不过于苦的话,勉强能喝。杜先生呢?”
男子莞尔:“我反而时不时就想喝一点苦的东西,越苦越好。”
“哦?”周逍眨眨眼,“这样的喜好可不多见。”
两人喝着咖啡,聊起狗皮膏药的事。算一算,周逍那时诊治的应当是俞银爷爷的爷爷,一点小毛病,几贴膏药就搞定了,所以和俞家也并未深交。
“我不懂这个,”杜先生带着略微探究的目光看向周逍,“不过俞先生对您称赞有加,想必周大夫医术了得。”
“略通一点而已,”周逍谦虚道,“那杜先生是做哪行的?”
“周大夫看我像做哪行的?”他抬起脸,任由周逍打量。
周逍不善这个,又不能当场卜算一卦,看了半晌,除了觉得此人仪表出众以外,没看出任何,只好摇头道:“猜不出。”
那位杜先生笑了笑,却最终也没告诉周逍他是干哪行的,而是换了个话题问:“周大夫今天就离开京州吗?”
周逍摇头:“不,今天还要去新世界看一场电影,然后去见一位朋友。”
“巧了,”杜先生笑道,“我今天也买了新世界的电影票,周大夫跟我买的会不会是同一场?”
他说着将电影票一亮,周逍也取出自己的票。
两相一看,还真是同一部电影,却不是同一场。周逍的票是已经售罄的黄金晚八点,杜先生的票则是下午四点半。
出乎意料地,杜先生似乎更想要周逍那个场次,问:“周大夫愿不愿意跟我换一换?我愿意高价补偿。”
“诶,这有何妨?”在这种事情上面周逍向来随和,“杜先生专程来给我送支票,我换给您就是了。”
“太感谢了,那我请您吃些点心如何?”
“杜先生太客气了。”
“周大夫应该喜欢吃甜一些的?”
“杜先生怎么知道?”
……
直到那天下午带着票根走出新世界影戏院,周逍才知道那位英俊非凡的杜先生,正是那部知名电影的主演。
而直到第二天离开京州的火车上,周逍才知道八点的那场电影,无人生还。
后来有很多年,周逍都一直记得他们告别的时候,杜先生说了句很夸张的话:“今日与周大夫得一面之缘,足慰平生。”
“周大夫之前来过这里吗?”服务员的指引下,秦爻很自在地坐到了藤椅上。周逍回神,只见两棵翠绿而巨大的龟背竹掩着大理石桌,他转头一数,才发现正好是左侧窗边第三桌。
这也太巧了。
周逍有些不可置信,哪知一抬眸子,再度撞上秦爻探究的目光:“周大夫之前来过吗?”
“没有,第一次,”周逍淡定道,“秦公子来过?”
“来过啊。”秦爻点头。周逍闻言一怔,忽又听他笑道,“自家酒店里的咖啡厅,当然来过。”
“…………”
饭吃得还算不错。
秦大公子虽然对人挑剔,但对吃的却可谓极尽质朴,点的菜式都是完全依照周逍的口味。问他想吃什么、爱吃什么,就是一句“都吃,都行”。
上菜之后除了一盘清炒芦笋和一盘清炒蘑菇之外,周逍也没见他多吃别的。
本来是答谢他才请客,最后搞得变成了周逍自顾自大快朵颐,配着上好的红酒,等到吃完出来,天色已经黑了。
周逍微醺着看了一眼时间,正好十点四十,再过二十分钟,便是进‘山’的好时间。
他转头看向正在从咖啡厅走出来的秦爻。
只见他颀长挺拔,剑眉星目,一身深色的衬衣从那倒映着红色招牌的玻璃门里走出来,唇角带笑,恍惚之间,仿佛隔着百年时光,与那位杜先生重合成了一体。
不可能。
周逍闭目摇了摇头,捏住眉心。
一定是他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