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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心可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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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酷暑时节。
枝头上的蝉吱吱呀呀响个不停,日头异常毒辣,热浪涌动,闷得人心烦。
打扫庭院的小宫女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鬓角的汗珠滴落到衣襟,内里的衣衫早已汗湿。
即使这样,她依然穿着冬日的袄子,半点也不敢脱下。
面颊晒得发痛,浑身像是要被蒸熟了,她眼前发黑,忽然间瞧见有人走来。
顾不得身体的不适,小宫女赶忙扔了扫帚上前将人拉住。
“姑姑近来可好?”
游媛瞥了她一眼,勉强“嗯”了一声。
见这态度,小宫女明了,忙地从腰间取下钱袋子,“一点小东西,姑姑可不要嫌弃才是。”
伸手掂了掂,估摸里面的银子不少,游媛这才正眼看她。
这一看便见她的脖颈被袄子捂出密密麻麻的痱子,红了大片,看得人瘆得慌。
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游媛捏着帕子给她拭汗,缓了缓语气,“可怜见的,不过三日,竟热成了这般。”
“是青絮不对,不该违背公主,求姑姑救青絮一命,请公主消消气……”
“放肆!”
游媛突然打断她,脸上却半点不见怒气,“公主多尊贵的身份,赏罚皆是恩赐,赏你在日头下清扫,何来救命一说。”
柳青絮欲言又止,心里发恨但实在受不住这磨人的刑罚,只得摸出身上仅有的值钱东西,“好姑姑,青絮知错了,姑姑可怜可怜我吧。”
对面的人急得双眼通红,游媛一笑,收下递来的玉佩,“罢了,见你诚心悔改,我便帮你说说话,至于能不能调回雅兰居,我可说了不算。”
“多谢姑姑,来日青絮定涌泉相报。”
“下次记得别再这么不长眼。”
游媛嫌弃地将沾了汗的帕子扔到她手上,沿着树荫往雅兰居走。
雅兰居坐落于南楚皇宫,是南楚皇帝为其幼女建造的宫室,因公主喜兰,又赏了一片兰花地,赐名“雅兰居”。
轻轻叩门,游媛方踏入主屋,一股沁凉便扑面而来,只见房屋中央摆放着冰鉴,里面盛着座小冰山。
两旁的宫女各手执葵扇跪坐在地,缓缓摇动扇柄,丝丝凉气如烟如雾,飘散在屋内。
上首的美人榻中,一浓艳美人正卧榻小憩。
轻薄的纱衣堪堪拢住白皙的肩头,如瀑的乌丝低垂到胸前,左眼下的红痣衬得肤白如雪,似盛极的牡丹,明媚又艳丽。
这便是南楚唯一的公主,华斓。
听到动静,柳眉不悦地蹙起,一双桃花眼略过榻下的宫女,华斓懒散地坐起身,倚靠着冰丝软枕。
下首的玉琴忙地奉上一盏金丝燕窝。
华斓接过瓷盏,语气慵懒:“那人还不肯低头?”
“是个硬骨头,不过……”游媛停顿,又说道:“不过下面的人来消息,他已昏迷数日,怕是撑不过几日了。”
华斓微微愣住,“竟有这事?”
“千真万确的消息。”游媛应道。
“太医呢?”
“殿下放心。”游媛十拿九稳,早已做好安排,“没殿下的许可,太医不敢擅自去看的,待那病秧子一去,殿下便又少了枚眼中钉肉中刺。”
“呵”
华斓冷眼瞥去,嘴上虽是笑着但说的话却带着针芒,“没本宫的许可?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北齐的皇子因本宫死了,你这是想让本宫做挑起两国战争的千古罪人。”
游媛没料到她会发怒,惊道:“奴婢是为殿下着想啊!那质子如此轻视殿下,他不过是北齐不要了的弃子,怎可与殿下相比,就算死了又如何。”
“是吗?”华斓嗤了一声,“本宫竟不知如今是游媛姑姑当家,可握生杀大权,手下人不知几何,怕是要比上这雅兰居了。”
“奴婢不敢!”
屋内的宫女们听得诚惶诚恐,跪了一地,生怕被牵连。
游媛慌了神,“奴婢不敢啊,奴婢伺候殿下多年,是伴着殿下长大的,奴婢对殿下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脚边人一声又一声地哭诉,华斓耐心告罄,“你是本宫身旁的大宫女,伺候本宫倒也有些年头。”
“十年又三个月了。”游媛急忙接上她的话。
“你倒记得清楚。”华斓神色意味不明。
“伺候殿下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一日也不敢忘。”
“那便自己掌嘴两个时辰。”
游媛不可置信地抬头,膝行过去想拉她的衣摆。
“不满意?”
华斓双眉蹙起,倒像真的犯了难,稍一思量又道:“也不用你自己掌嘴了,去刑司执行。”
“殿下……”
“还不满意?”
游媛咬牙,只能连连点头,打碎了牙和血吞。
“还不快去。”华斓拂手。
待屋内重回平静,一切如常,华斓心下思忖。
祁朝意此次栽在她手里,事因前些日子她在御花园散步,正巧祁朝意路过看了她一眼。
目光灼灼。
觊觎她容貌的人不是少数,可敢直勾勾看她,还看呆的,华斓还是第一次见。
如此蠢笨。
可偏偏那人生得俊秀,五官各处都在华斓的喜好里。
她来了兴趣,定要让这呆子知道她的厉害才是。
先佯装发怒让他跪在园中碎石,后去找父皇告状,添油加醋说了许久。
如她所愿,祁朝意被赐给她当守门奴才。
原本只是讨来玩玩,没成想他还挺有骨气,不肯做她的人。
便将他丢去柴房,势必要好生磨磨他的气性,结果游媛急功近利,人病了也不让太医去看,让他自生自灭,要他死。
若他真的死在雅兰居,她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游媛这番举措,其心可诛。
华斓目光锐利。
“玉琴,寻个太医去瞧瞧祁朝意。”
不过半个时辰,玉琴慌慌张张地回到殿内。
“殿下,太医说……”两眼环顾四周,见屋中不少伺候的宫女,人多嘴杂,她谨慎地闭了嘴。
华斓瞧她这般样子,心下了然,她吩咐旁的宫女,“都下去。”
待到她们退尽,玉琴才接着说道:“回殿下,太医说祁公子是中毒之症,此毒虽不能立马让人毒发身亡,但若长久不医治,会由里到外逐渐溃烂而亡。”
“溃烂而亡。”华斓冷声,她从未让人下毒,“好歹毒的心思,想栽赃诬陷本宫。”
见状,玉琴回复:“兹事体大,为防止走漏消息,奴婢擅自做主,暂时封锁了雅兰居,太医这几日也会住在雅兰居,至于下毒之人,奴婢尚在排查。”
事出突然,却能短时间立马做出安排,华斓难得仔细看她,“你倒是机敏。”
“奴婢不敢。”玉琴埋下头,对于眼前人的阴晴不定,到底有几分惧怕。
“本宫说你机敏,你便受得起,此事本宫交由你处理,务必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结果。”华斓不紧不慢地说道。
“谢殿下抬举。”
玉琴略微抬眼,观她神色,迟疑道:“只是还有一人,奴婢无法把握。”
华斓挑眉:“谁?”
“游媛姑姑。”
华斓来了兴致,端起小桌上的茶盏,示意她继续说。
“游媛姑姑是雅兰居掌事,奴婢不应妄议,可她最是知晓祁公子重伤的消息,事关重大,奴婢担心……”
“担心她仗着本宫的宠爱,利用掌事之便,阻你行动?”
“奴婢妄加揣测,还请殿下恕罪。”玉琴应声跪下,指尖发颤。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她从前因年少陪伴之情一直重用游媛,游媛如何处事,她不问也不想管。
而雅兰居几十个宫女,其中争斗,可见一斑。
现在,她需要一个聪明又能为她办事的人。
华斓心生一计。
“游媛不出去可不行啊。”
玉琴闻言心惊,懊悔自己误判了华斓对游媛的信任,就在以为小命休矣,华斓忽然转了话头,发问:“祁朝意如今怎样?”
玉琴回得战战兢兢,“性命无忧,但仍旧昏迷,太医正在施针放血。”
饮了口茶,清苦的味道在口中漫延,华斓放下茶盏,脑海中不由闪过他俊秀无比的脸。
迟迟挥散不去。
终究还是舍不得那副她极其喜欢的皮囊。
“带路,本宫去看看他。”
华斓一直都打着羞辱人的心思,祁朝意自然没被安排在好地方。
站定在简陋破败的柴房前,华斓上下打量,而后嫌弃地踏进屋内。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药味扑面而来,华斓蹙眉,扯出绣帕遮住口鼻。
听到动静,太医冯礼停下手中活计,“臣参见殿下。”
“免礼。”华斓应了一声,“他如何?”
“回殿下,幸而救的及时,毒尚未侵入心脉。”作为宫廷老狐狸,冯礼不用多说,点到为止。
华斓使了个眼色,玉琴心领神会,从袖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物件,“冯太医辛苦,这几日需得太医在雅兰居为祁公子清毒,还请太医收下。”
冯礼晃眼过去,惊得老眼圆瞪,竟是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他就算在宫里混一辈子,也绝对得不到的贵重东西,她却能轻易拿出来奖赏。
意图怕是不止治病救人这么简单。
小心地将珠子收好,冯礼讨好笑道:“姑娘客气,为殿下办事,臣荣幸之至。”
玉琴笑而不语,引着冯礼来到门外攀谈。
这边,华斓踱步走近床榻,缓缓看向上面躺着的人。
那人双眼紧闭,面白如纸,浑身的阴郁难以掩盖,却让华斓看得出神。
正是十七岁的少年郎,长相极为精致,尚且青涩的面容已能看出骨相优越,品貌非凡。
好生养着,他日岂不是个神仪明秀的人物。
华斓越瞧越喜欢。
伸手轻轻触碰他的面颊,未曾注意到他垂落在侧的手指正微微颤动,当她回过神来,床上的人倏地眉头跳动。
不过片刻,一双黑眸显现。
华斓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
灰白的脸骤然有了点睛的神采,里面饱含戒备,他凶狠地抓住眼前白净的细腕。
“放开!”华斓吃痛,她越挣扎,那双手缠得越紧。
内里气血忽然翻涌,祁朝意猛地吐出口污血来,“咳咳!”
四周被染红,触目惊心。
华斓趁他虚弱抽回自己的手,朝外唤道:“太医!”
玉琴和冯礼急忙进屋。
“殿下可有被伤到?”
华斓摇头,只是嫌恶地撇了撇身上脏污的衣裙,而腕间火烧般的痛,她垂眸看去,果然红了大片,手指也沾染污血。
玉琴上前用浸了温水的帕子仔细为她擦拭。
冯礼把着脉,原本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
“如何?”华斓问。
“回殿下,祁公子先前饮了臣半副回春汤,此药立竿见影,现今公子淤血已清,这几日好生休养便是。”
华斓想仔细看看,她纤手微抬,“你……”
“啪”的一声,祁朝意拂去她的手。
他发出的声音异常嘶哑,“想让我当你的奴才,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