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纳尼莫

13、One last time

　　照片删除了，郑心雨也离开了，这间房子空空荡荡。

　　陈微点燃一支烟，假期还没结束，她突然变得无所事事。

　　烟雾吸入肺里居然变得呛人，为什么感受到火烧一样灼烫的却是心脏，她残忍地想到，当人们把动物的内脏串起来烤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她的心像放在一阵烈火中灼烧着，温度不断不断地升高，火星子不时溅射到其它的器官上。

　　陈微像一滩软泥无力地瘫在阳台的摇椅上，连把夹着烟的手举起来放到嘴边这个动作都变得艰难，她好像变成了那支燃烧着身体的烟，烟纸裹着烟草燃成灰色的碎屑，无声地落到地面。

　　戒断依赖是这样的感觉，明明在她短暂的人生经验里已经无数次经历、习惯，久违地又袭来，留下的笔迹竟是如此浓墨重彩。

　　远看那条红枫道，叶片还是自顾不暇地纷飞着，显出一种衰败的氛围。马上冬天也快来了，萧肃的冬天，孤单寂寞的冬天该是如何难捱。

　　瘫在摇椅上的时间流逝好像失去了具体的维度，陈微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直到烟燃尽，火星烧到她的指缝，疼痛带来的本能反应让她松开了手，烟蒂掉到地上，她终于抬起手来，指缝间留下的两个显眼的烫痕提醒着她，原来已经烧了很久，怎么连神经和反应系统都变得迟钝了。

　　她叹了口气，终于强撑着从这厚重的“无感”中抽身，拿来纸巾一点一点擦干净了阳台上遗留的烟灰。

　　也许还是该吃药，至少当病感袭来的时候，不会再如同被潮水淹没般完全无法行动。

　　她走到药柜边拉开柜门，却被余光里略显突兀的彩色吸引——药柜边就是存放零食的橱柜，穿过橱柜透明的玻璃，她看见了那些色彩缤纷的零食包装袋。

　　拉开的药柜门又被重新关上，她拉开另一扇柜门。

　　撕开青绿色包装的薯片袋，大片大片完整的薯片，片片整齐地排列着，居然很少碎片，郑心雨的挑选运真好。她窝在沙发里夹起目测是最大的一片，放进嘴里咬碎，声音十分清脆，茶几上的花瓶里，有两三朵的花苞看起来不再那么含羞，明媚的鹅黄色隐隐有了绽放的迹象。

　　陈微干脆打开了手机相册，从头翻起，删去了跟路明成相关的一切，明明还是没服药，此时不知为何，感受到的却只有平静。

　　缩略图堆里，一张写满文字的照片在角落里并不惹眼，陈微的手指已经滑过，偏偏又不由自主地滑回来，点开了那张照片。

　　随着图片放大，照片里手写的文字也徐徐展开。

　　——

　　她总是哭，总是流泪，仿佛流尽了眼泪就能把一切都说通，把事情都理顺，把问题都解决。

　　她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混浊黯淡，甚至说得上污秽不堪，小时候捧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明明黑白分明，澄澈清晰。

　　她的脸也逐渐显出岁月刀刻风蚀的痕迹，她其实比大部分我见过、认识的女性都显得年轻，年龄没有给她带来巨变，那真正给她带来巨变的是什么呢。

　　她笑着叫我的名字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却又流出安静的泪水。

　　她的眼眶逐渐红了，即使身处在人群中，即使一直以来都那么坚强，从不言说痛苦的她，也无法停止那样的悲伤。

　　我想要去拥抱她，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餐桌，却变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我试图开口说些什么安抚她，我的脊背反倒挺得更笔直、更坚硬，我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她的手上，明知她不会拒绝我的触碰，我还是只能一遍一遍摩挲着她握成一个拳形的手上的皮肤。

　　军训的时候，教官说我的手很小，他说手小的人，心脏也会更小，“捏成拳头试试，这大概就是你的心脏的大小。”

　　我小小的手掌，却也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要到多大，人的一颗心脏才能算的上大，我的手覆盖着她的手，如同我的心脏紧紧包裹住她的心脏，手掌里传来她鼓动的心跳。

　　我努力地看她的每一处肌肤的纹理，看她的每一个五官，看她不再与我对视的眼睛，看她悄悄抽动着的鼻子，洁白的纸巾一张一张又一张，若无其事地拭过她的眼角，一朵一朵又一朵洁白的泪花，无声地绽放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餐桌上。

　　我们沉默地并肩走在这繁华的街道上，高耸冷硬的大楼和温柔绚烂的霓虹环伺芸芸众生，环伺渺小的我们。

　　她的手上提着蓝色的保温杯，那水杯的外壳不知道在哪里磕到掉皮，裸露出它原本金属的皮肤，盖子明明合紧的，她说水还是会流出来，所以要斜着提，水流到地上就让它掉落。

　　她的脚步一如平常的缓慢，如同小时候她说“慢慢走，慢慢走，一步一脚印，我们小薇走得稳稳的，我们小薇慢慢慢慢长大。”

　　那么多不可言说的悲伤仿佛又被她轻易地抛诸脑后，像小时候一样，离开房间之前先轻声细语跟我说了“晚安”才关灯带上门。

　　经过她的房间却又听到她细不可闻的啜泣，在深夜的沉寂里如同下了一场雨，漫过我这颗小小的心。

　　我应该推开门去阻止这场骤雨吗？我应该去宽慰去劝解吗？或者我只要轻轻叩响她的门。

　　我靠着脆弱的房门任凭这雨淋湿我的眼睛。

　　雨啊，雨。

　　雨下了有多久。

　　回忆起她撑着伞偏向我的时候，小小的我被她搂起来藏在她的庇护里躲雨的时候。

　　手掌里曾经握住的温度怎么渐渐消散了。

　　我理解她一切的言不由衷，她常常向我道歉，向我表达她的愧疚，如今我却对她说不出来一句抱歉。

　　我的怯懦它是如此的难以战胜，可我怎能放任这温度消散。

　　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妈妈，我们加油”

　　隔着这扇岌岌可危的门，那雨短暂地停滞一瞬，而后倾泻而出的是更强烈的大雨。

　　暴雨，无论这暴雨怎么样来临，妈妈，我们会战胜这暴雨的。

　　我一定会带你走出这场雨。

　　——

　　字迹还是那样娟秀工整，陈微已经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下的这张照片，字迹主人那张清淡的脸又浮现眼前，这已经是第多少次想起她了，陈微已无心计数。

　　再次通读这篇并不规整，甚至可能在考场上被判偏题的作文，心中激起的涟漪还是久久不能平息。

　　那天傍晚，那朵神秘的不知名小花随风而来，而林姝薇带着一个又一个谜题闯入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