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积香集(7) ...
-
“别把我们相提并论。”
那虚影低头望着她,气息深沉如海,“我用神识在同悲海建造法阵,是为供你调养生息,可不是为了孕育一只同根同源的小兽。”
青琅盯着对方空洞的眼睛:“你又是谁?”
“待我渡此缘劫,荣登神位,或可称我一声‘玄武’。”那虚影道,“如今大事未成,你可以像你的同族一样,称呼我为——佹神。”
近日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多是这副语焉不详故弄玄虚的调调。青琅冷冷道:“你想做什么?夺舍这弱不禁风多病多痛的大夫?”
佹觉得她的问话很有趣,笑道:“只是借他的身体显形,来与你们说两句话。若不是担忧你一言不发就动手,我更想借那位小姑娘的……”
青琅皱起眉。
对方气息深沉,与自己力量的差距,如同巨树俯瞰蚍蜉,瀚海经行溪流。她若能感知到一分取胜的可能,早便挥刀代替这番你来我往的无聊对话。
佹似能看穿她所想,笑道:“较之以往,你沉得住气许多。往后的日子里,你消解那条因果线的时候,也要像今天这样,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
因果线?青琅面色微变。
只听佹道:“谢不能记忆全失,远不及表面从容洒脱。他模仿旁人医者仁心、模仿旁人风趣开朗、模仿旁人讨价还价……他记不得自己从何而来,又该往何处去,惶恐不安,只能不断描摹他人行为处事,试图找到自我。”
“那你呢?当你察觉记忆有缺,可会同样感到无所凭依?当你看见那条突兀出现的因果线冗杂纷乱,却没有一件事记得清,可会彷徨害怕?当你得到许多指向往事的提示时,可会不敢面对?”
“不会。”青琅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那条因果线上所承载的、被你遗忘的种种,大多是他人的因果,不该由你来承担。”佹悲叹道,“你若打算一件件去寻找、一桩桩去了结,便注定徒劳。唯一的解法,是重铸无言剑,用它把正在复苏的沧澜灵脉毁去。九天玄石的降临是罪恶的起点,唯有将其彻底摧毁,一切由之带来的因果方能彻底消散。”
青琅道:“修行者寿元漫长,我自愿意花费百年光阴了结因果,稳妥为上。那些力有不逮之事,何必去做?”
“很高兴你还是老样子,分不清谁是真心实意地为你提议。”佹道,“但我不介意,还是愿意坦诚相告于你——时机已至,胜负将分,来不及了。”
“谁的时机?谁的胜负?”青琅问,“即便他们所言非虚,我确实曾炸毁过沧澜灵脉,事到如今,也已全作前尘。”
佹道:“自然是你的时机,你的胜负。”
“你了结因果,所求为何?是为心无挂碍、参悟大道,是为斩断尘缘、得以飞升。若沧澜灵脉重建成功,道盟中人能否借机得道犹未可知,你却绝无可能了!”
“当年,九天玄石一分为二,其一锻作无言剑,另一建成沧澜灵脉。无言剑与沧澜灵脉同根同源,而你的剑道与无言剑密不可分。你受那条缠绕经脉的因果线困扰许久,可知道它因何而来?那是你当年摧毁沧澜灵脉时,通过无言剑引渡至己身的业债!若沧澜灵脉重新开始运转,往后它催生转化所产生的一切业债,背后万般爱恨苦痛、悲哀绝望,将同样纠缠于你,教你永世不得飞升!”
“多可怜,多无辜?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偏偏选了这样一个东西!我同情你受它所累,却又怨你不能再强大一些,早早将它解决!”
话至结尾,隐隐透出几分怨恨来。
青琅道:“即便无言剑真与我有关,古往今来,倒是不乏改换他道的修士。”
“你久困于此方牢笼,只见稀薄灵气、寻常武艺,自然拾根枯枝可作剑,摘片树叶即为刀,残渣碎屑随手取用便算作武器。”佹讥讽道,“你从前不会这么天真的……世人求道,天道择人,唯有人上之人,方能得道飞升。”
青琅道:“你要我寻找无言剑,摧毁沧澜灵脉。那你呢?如此种种,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想做什么?能获得什么好处?”
“我希望蛇女带着沧澜灵脉一起,回到她该去的地方。”佹思索片刻,“你若想要一个友好些的答案,可以理解为——你与蛇女注定对立,而我与她有怨,所以希望你赢。”
青琅道:“你说你是神,却要我一个普通人,去为你对抗另一个神。”
“她选择明家,我选择你,就是这样简单。”佹语调悠悠,“况且,这一切并非为我,是为你自己。就像明家供养玄清真人、建造道盟,不是为蛇女,是为他们自己……”
话音未落,半跪在地的谢不能发出一声痛极的闷哼,似乎短暂地清醒了半瞬,呕出一口血来,打断了佹的发言。
青琅抬手甩出一把短刀——那把刀毫无阻碍地穿过虚影,扎进后方的墙壁里,发出利落而沉闷的撞击声。
佹抚过被尖刀贯穿那处,凝望青琅许久,又低头去看谢不能,叹道:“百余年前,我初见你们的时候,从未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你们站在我的对面,就像我的敌人。”
青琅的目光扫过谢不能苍白的脸庞,重新与佹对视:“你要如何证明?还是要直截了当地用他人的性命来对我作无用的威胁?”
佹抬手,拂过半空。
一股力量在青琅体内轰然炸开!正是柳然所诊断出的,那股热烈而无序的力量。
剧痛自经脉间爆发,青琅眼前一黑,不禁踉跄两步,勉强稳住身形。
——这样的痛楚,她很熟悉。几十年前,在同悲海底醒来的时候,没有灵力压制的因果线便是带着这样的痛楚与她日夜相伴的。
佹斥道:“若沧澜灵脉重新运转,你所要承受的,比现在痛百倍千倍!”
青琅偏过头,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血来,而后飞身跃起,挥刀而上!
短刀破空,直取虚影——青琅引动丹田内灵力,将其尽数灌入刀中!刀锋过处,一抹古怪的寒光撕裂空气,风声刺耳。
佹抬手,伸出食指一点,与刀尖相触。
霎时间,天地俱震!
青琅后退数步,勉强站定,右手血流如注。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动她衣摆,那无垢石以一个奇怪的轨迹,砸落在佹摊开的手掌间。
佹五指并拢,将无垢石碾成齑粉!
就在这一瞬,痛意骤然减缓。
那股属于因果线的、狂乱的力量,忽然平复下来。前所未有的轻松蔓延全身,仿佛卸落背负已久的无形重担。
“如何?”佹的声音响起,带着洞悉一切后的平静,“体会过这样的感觉,还不想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吗?”
青琅没有立刻回答。
她感受着,就连那些因天地灵气稀薄而强行催发自身灵力运转招式时带来的内伤,都在毫无外力的情况下,被身体自行流转的灵力自愈着。
仅仅摧毁一块九天玄石,就能带来如此畅快的——解脱的感觉?力量的感觉?
谁能抵挡?
青琅甩去右手残存的血珠:“你有这样轻而易举摧毁九天玄石的力量,为何还要选择我?”
“人的命运是注定的。”佹意味深长道,“最近的时日,没有给你答案吗?有人注定在某一时刻死去,有人注定在某一日子分别,有人遭逢劫难而不死,有人平白无故受灾祸。至于你……很多年以前,就注定要因九天玄石而奔波四方了。”
“我究竟忘记了什么?”青琅问,“或者说,你们究竟想让我记起什么?”
佹叹道:“他们想让你记起,你当年为何出剑。有人觉得是因为仁义,有人觉得是因为是非,有人觉得是情意。他们想用这些重新打动你,换你站在他们那一边。只有我知道,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你只能为……我们共同的目标而做事。”
至于我想如何……佹缓缓低下头。它的身影变得模糊,自边缘处开始消散,洁白的鳞甲化作光点,在火焰间流转盘旋。
谢不能猛地向前扑倒!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唇边溢出鲜血。
青琅迅速上前几步,用刀鞘稳住他肩膀,避免他重重摔倒在地。
她仰头向那光点冷冷道:“你害我的朋友重伤吐血,是为不仁;你言辞模糊隐瞒不少,是为不诚。这不是同盟应该有的姿态。”
“有些东西,注定要你自己去发现。”语气缥缈玄妙的话音响彻四周,那渐渐消散的光点忽然改变轨迹,凝聚起来,化作一只手,点在谢不能后脑,而后消失在空气里,无声无息。
谢不能侧过头,咳出几口血沫,只觉头昏眼花,呼吸困难。
青琅低头看他:“事情有变,我先扶你进屋,休息片刻,再作商议。”
“且慢。”谢不能道。
他抬手握住青琅刀鞘,借力仰头与她对视,虚弱道:“我看见了佹的天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