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二十五章｜第五十九节｜雾前启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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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第五十九节｜雾前启行
天还没亮，凤銮殿外已是一片沉雾。白得厚，黑得深，像把整座宫城都按在一口静止的水里。帘外偶有露珠坠在石阶上，清脆一声，又被雾吞掉。
内侍在阶下俯身等候，谁也不敢多看一眼。灯笼的光被雾吃得只剩一圈淡黄，像贴在夜里的小印。远处传来三声更鼓，慢、稳、冷。
昭芸推门而出。
她穿素绯朝服，腰间系银锁，衣摆利落，没有多余装饰。
她走得很慢，却每一步都踩得极准，像心里有一条线，从殿内一直拉到雾最深的地方。她没有说话，眼神也没有游移，冷而专注。
内侍齐声叩首：「请殿下移步。」
她嗯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把这一早的雾切开了一道细缝。
前夜的烛影还留在脑海里，却只是擦过，不停留。她不去想什么，只让呼吸与脚步对齐。
走到殿阶最后一级，她停了一瞬，像是让心跳追上来。意念里浮起一截柔软的声音——不是劝，不是拦，只是一句记挂：——「芸儿，再浓的雾，也挡不住妳的光。」
她垂了垂睫，像把那句话好好收进去，然后抬步下阶。
宫道像被人早一步扫过，没有脚印，只有露。
两旁的宫灯隔雾相望，光影被拉成细长的一条条，随风轻轻晃。她从中穿过，衣料掠过光，反出一层很薄的亮，像焰在布下翻身。
「启凤门。」领事的小太监低声通令。
远处传来门轴磨合的沉声。
那声音不急不慢，沉得像在宣告什么开始。
重门一寸寸开，露气撞进来，带着桂叶的清与铜的冷。昭芸抬眸看了一眼，没有停。
内侍将披风递上。
她不披，只把带扣收紧，让衣摆不被雾气拖重。手指收带时，她瞥见自己指腹极浅的一道痕，昨夜整理卷册时磨的。她没有多想，把带扣扣好，收回手。
「殿下，路滑。」雪兰在侧一步半的距离提醒。她此刻只能送到凤门前，不能再近。语气压得很低，像怕压出一点声就会惊动整个清晨。
昭芸点头：「站门外等我。」
雪兰应了一声「是」，却不自觉把背挺直了一点。她掌心热，袖中攥着的，是那枚长公主令牌，边角被掌汗濡得发暖。
门已开足。
昭芸跨出门槛，脚尖落在第一块石板上。
露珠碎开，像有人在脚边轻轻敲了下小鼓。她没有回头。
风从背后掠过来，带走她身上的一点热，也把她的发丝往前推。她抬手按住，指尖摸到簪尾冷冷的一点金。
凤门之外，是更厚的一层白。
远处宫墙的朱色被吃成淡影，兽吻伏在屋脊上，像沉默看守。她在雾里行进，视线每前出一丈，便多一丈新的白，像永远也走不完。
可她没有急。脚步稳，呼吸平，她让自己像一把刚出鞘还没有热透的刀，先冷，后亮。
有人在路侧伏地避让。衣角扫过，她听见极轻的吸气声，又很快没了。
偶尔有两声鸟振翅，雾立刻把声音揉碎，只留下一点不明的颤。
她没有再想别的。
那股挣扎已经熄了，只剩下一条笔直的路。
她心口像被火烧过一线，疼意却让她清醒。
世上太多路都能绕开，唯独这条不行。
她低声吸了口气，将念头压进胸口。
——要走的，不会有人替她走；——要写的，也不该由别人写。
衣袂一掠，她踏入雾中。
前方内侍回身示意：「殿下，转御花园近道，直抵司礼监。」
「走吧。」她道。
御花园的第一道影墙在雾里像一块静默的墨。
影墙后面，是昨日才熄的宫灯，灯芯残黑，风一过，又冒出一点白烟。
园中水声很细，假山缝隙间有水往下渗，叮叮咚咚，像在数时辰。这里比宫道更冷，石板挨得密，脚跟落下去，回音也紧。她背脊更直了一分。
「殿下。」内侍再低声提醒。
她微微点头。
袖中宫册的重量恰到好处，不轻不重，像此刻她的心。昨夜翻过的《礼仪条例》《司礼章程》，一条条在脑子里掠过，她把关键的章句在舌根底下过了一遍，又放回去。
不是为了背给谁听，只是提醒自己，来做什么。
雾在脸上结成细细的潮。她抬眼，远远看见第二道廊——再过两折，就是司礼监的外门。
那门厚，门钉沉，等会儿开起来的声音，会比凤门更低更长。她忽然想笑，没有笑出来，只把呼吸放得更稳。
「殿下，披风……」雪兰终究忍不住再说了一句。
「不用。」昭芸道，「一会儿热。」
雪兰没有懂她那句话的意思，只怔了一瞬，垂手退后半步。
昭芸手中那枚长公主令牌在雾里泛着微光，冷得几乎要融进空气。
她没有回头，只抬手一晃，令牌在掌间轻转，声音极轻——像是开门前的最后一声叮。
雪兰看着那背影，一点一点被雾吞没，心口同时一沉一浮。她忍不住想喊，却终究没有。
风掠过时，宫墙上的铜铃响了两下，那声音清脆得几乎像回应。
昭芸的背影消失后，雪兰才发现自己仍在原地，双手空空。
那一刻，她才明白：——那令牌，从来不属于旁人去握。
御花园的转角处有一棵老松，枝势往外探，松针上挂着露。昭芸经过时，袖口擦过一簇，簌簌落下几点，打在她手背上。
冰。她把那一瞬的冰收入掌心，像把心也按住。
前方有两名小内监在雾里候着，见她来，齐齐伏地：「请殿下移步，司礼监已奉令开候。」
她嗯了一声。步子没有快，也没有慢。内侍在侧跟上，脚步被他们尽力压到最轻，却仍有极细的碎响，像在一张很薄的纸上行走。
又过一折，雾更重了。影墙、花木、石兽，都像离她远一寸，再远一寸。她的身影也被雾剪成一条一条的影子，落在地上，随她一步一步往前拉长。
她忽然觉得，这整座宫城都在看她，没有眼睛，只有雾，却看得人背脊发冷。
她没有停。她知道，停就会有人上前说一句「殿下三思」，说一句「请回」。
她没有要听，也不需要听。她能做的，就是把这些雾穿过去，走到那扇门前，站在该站的位置上，把该开的册打开。
远处，一阵风比先前重。松针一起一伏，水声被压低。她抬眼，看见司礼监外墙的角——那一角的红，被雾磨成了旧色，像从很久以前就站在那里，等这一刻。她胸口忽然轻了一下，像在一场很长的夜里，终于看见了第一点亮。
她没有回头。没有再想任何人，也没有把谁放进眼里。
她把手在袖中握了握，让指尖贴住掌心的温。那句柔声又浮起来，像有人把手按在她肩上，轻轻一推：——「天再暗，也不要把自己按灭。」
她轻轻嗯了一声，像回应，也像给自己听。
前面就是最后一段回廊。雾在那里堆得最厚，像白墙。
她踏进去的一瞬间，衣裳被露光一照，浮出极浅的一层亮——不是火，却像火的影。她让那层亮顺着衣摆往后流，步子还是稳。
御花园尚未洒扫。叶上有昨夜的尘，石缝里有极小的花籽。没有雀噪，没有笑语，也没有多嘴的议论。
整个早晨只剩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和远处那扇门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鼓。
她在浓雾里往前走，背影被雾吞没了半身。衣摆在露光里微微一亮，又被雾合上。她没有停，没有回头。
焰命，就在这一层雾后。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二十五章｜第五十九节｜雾前启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