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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二十四章|第五十五节|宫灯起 ...

  •   第二十四章|第五十五节|宫灯起

      御花园夜色像披了一层潮雾,宫灯从长廊一直排到池边,水里映出一串串冷黄。

      内侍高声引报:「——太后驾到。」

      众妃嫔起立行礼,衣裳摩挲如雪。太后苏元贞落座,只抬手:「免礼。今夜不议政,只赏灯、听曲。」

      她随口问:「皇后何在?」

      总管太监上前:「皇后娘娘受了风寒,遣人进节礼与平安帖,叩请太后安。」

      太后「嗯」了一声:「身子要紧。」目光便扫过席面,最后停在两处——云妃与容妃。

      云妃云婉妍着月白薄纱,簪白玉兰,神情清婉,开口就把风向压住:「皇后劳心内务,近来乏力,是臣妾照料不周。今夜点灯,只求宫闱清静。」

      容妃容婉凝衣色如夜,指尖托盏,唇边掠过一点笑:「清静最好。口也要清静。」

      太后未语,第一道点心上来。糖桂作瓣、枣泥为心。

      内侍道:「名照焰花。」

      云妃夹了一枚,淡淡一笑:「好名。」她抬手示意退去:「夜里甜易燥,少上两碟。」——一句话,既顺太后好清淡,也把「焰」这个字轻轻按下。

      容妃眼梢一挑:「甜不甜,在嘴;燥不燥,在心。」

      丝竹作起。云妃唤贴身宫女取匣:「重阳将至,臣妾备了步摇,请太后过目。」

      太后点头:「搁这。」又侧望容妃:「你呢?」

      容妃把碧玉扳指轻落案上:「妾身不摆饰,摆字。」

      云妃抬眸:「题了什么?」

      容妃:「‘宫和’二字。」眼尾一转,像把墨心按在纸上。

      字铺开,笔力沉着,收笔带锋。

      云妃看了一息,笑意不达眼底:「好字,压得住。」

      容妃顺势接刀:「宫里事杂,得压。」

      云妃:「压得太紧,花也折。」

      容妃:「开得太乱,根也断。」

      两人把「压」与「开」对得铿锵,针尖已碰上麦芒。

      席后,柳才人坐在末位,听得背心冒汗。身旁侍女悄声:「太后看着。」她忙垂眸。

      太后放盏:「别把话说成冷霜。」

      云妃笑起来,转身向外:「臣妾去点福灯。」

      容妃也起身:「妾身一同。」

      院中风大,灯焰细细跳。侍从远远立着,不敢近前。

      云妃率先开口:「皇后染风寒,仍交代内务,辛苦。」

      容妃抚灯座,指尖极稳:「后位本该辛苦。」

      云妃声线更柔,字更硬:「后位也该有人护。」

      容妃微笑:「护得住,便是本事。护不住,也莫怨人说。」

      云妃不接,换锋:「昭芸昨晚微咳,医司诊过,无妨。」

      容妃挑起灯芯:「额心那一痕,倒是越来越挑眼。」

      云妃侧脸看她:「挑眼的不是痕,是人心。」

      容妃笑意淡了:「宫闱用的是规矩,不是心情。印在额上,遮不得一世。」

      云妃正面迎上:「遮不遮,由本宫定。」

      容妃声音更轻:「由太后定。」

      帘影处传来脚步。

      云妃忽然唤:「柳才人。」

      柳才人怔住上前。

      云妃不看容妃,只问:「昭华苑近况如何?」

      柳才人小声:「……平安。」

      容妃淡淡一笑:「平安两字,说得最难。长公主额心,近来可更明?」

      柳才人被逼得发抖,眼尾扫帘内太后方向,见无人,才轻声:「……比前些日子,多一点点光。」

      容妃顺势落刀:「多一点光,是喜,是警?」

      柳才人唇发白:「奴婢不懂。」

      云妃看她一眼,声音立起棱角:「你不需懂。退下。」

      柳才人退走,容妃慢慢把灯芯掐去一分:「她在怕。怕不是因为我问,是因为心里也觉不对。」

      云妃笑容一敛:「宫里最怕的是‘借题’,不是异象。若有人真想宫和,就别拿一个孩子当题。」

      容妃唇角微弯:「孩子若牵动宫局,就不是题,是局。」

      云妃盯着她:「那便看谁收场。」

      帘内太后淡淡一咳:「进来。」

      两人一齐收了火气回席。

      太后目光不咸不淡扫过,在柳才人身上停了一瞬,又移开。

      她摆手:「唱第三段。」

      乐声再起。云妃端盏,朝容妃一举:「姐姐,宫和。」

      容妃也举盏,笑不至眼底:「宫和。」——两字落地,像把细针密密扎进绢底,表面平,底下抽丝。

      将散未散时,太后忽道:「明日昭华苑添香,云妃去一趟。」

      云妃应声:「遵命。」

      容妃笑意不改:「臣妾也想去看看长公主。」

      太后抬眼:「你留宫里。」

      容妃收声:「喏。」袖下指尖紧了一紧。

      夜更深,宫灯在风里一合一张。

      谁口里都不再说「不祥」,可谁心里都听了——只是当作没听见。

      柳才人坐得更直,指尖冰,反覆咀嚼那句「多一点点光」。

      她分不清是喜是祸,只知道——昭华苑会热,自己躲不开。

      风口转了两回,乐声又缓下。

      内侍抬了几盏走马灯上来,说是新画的宫灯谜,请太后取乐。

      太后淡声:「摆着,让她们猜。」

      容妃先伸手取一盏,指尖轻弹灯罩:「这一盏画的是云生月暗,谜签两句——半面辉光藏帷后,一点心火惹人疑。」

      她抬眼,笑得温:「这谜有趣。」

      云妃唇角一动:「有趣在编的人。」

      容妃把谜签递向席下:「谁猜?」

      德妃接过看一眼,垂眸不言,推给淑妃。

      淑妃韩眉湄轻笑:「拆谜要看缘分。」又推回去。

      容妃笑意不减:「云妃姐姐猜?」

      云妃接来,指尖按住纸角,低声读了一遍。她抬眼,清清楚楚地回:「拆作灯——半面辉光因灯罩而暗;一点心火是灯芯。惹人疑,是因有人吹。」

      容妃眉梢动了一动:「有人吹?」

      云妃淡淡:「风口多,手也多。灯自己不会乱。」

      太后敲了敲杖头,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呼吸。

      太后敲了敲杖头:「够了。」

      两字落地,灯影微定。

      柳才人坐在末席,手心全是汗。

      她听着「有人吹」三字,像是忽然明白些什么,又不敢去想。

      阿青悄悄递来一枚温过的手炉,她才觉得血回了指尖。

      容妃又取一盏,笑:「这盏画网,题的是‘千丝不火’。」她指尖在灯面上一点,「倒像坊间那首《灯前一网》的题眼。」

      云妃看也不看:「网是人结,不是天生。」

      容妃慢慢应:「天也能结网。」

      云妃:「天若真结网,何须人传?」

      容妃与她对看一眼,笑意更浅:「姐姐一直善辩。」

      云妃也笑:「妹妹一直善引。」

      两人言语不高,针尖却又碰上。

      忽而一阵风自檐角灌入,最前那盏小灯「嘶」地一声灭了。几名小才
      人齐齐一惊。
      容妃顺手一按灯座,淡淡道:「风口不吉。」

      云妃已抬手:「补灯。」她转头吩咐,「再加两层纱,别让风钻。」

      内侍连声应,是顷,暗下的一簇灯火重新挑亮。

      云妃看着那点光,淡淡地说:「灯灭了,人能补。天缺了,人也能缝。」

      容妃听在耳里,唇角微微一弯:「缝得了一时,缝得了一世吗?」

      云妃没回话,只将步摇匣推到太后案前:「臣妾愿意清点内库珠翠,修补旧灯,全由昭华苑监办。」

      容妃神色一沉:「昭华苑?」

      云妃语气平静:「她安静,手也稳。」

      容妃冷笑:「额心有痕,手还能稳?」

      云妃抬眼,语气不卑不亢:「妹妹不必多心。」

      太后敲了敲杖头,把两人的气势压下:「灯该修就修。内库由礼监清点,昭华苑可以帮,不可主。」

      「遵命。」云妃先行答应。

      容妃也俯身行礼:「喏。」

      乐声转入轻拍。几名歌伎持箜篌立在檐下,弦音似雨。

      容妃忽对冯嬷嬷道:「把旧闻册拿来。」

      冯嬷嬷领命,紫缎册子呈上。容妃不翻,只搭在指尖,像无意:「册里写了几句市井曲词,提到白衣人立火不焚。」

      她话未完,太后已搁杖:「册子别开。——今夜只说宫里灯,不说宫外火。」

      容妃低眉:「遵命。」

      片刻沉寂后,太后看向末席:「柳才人。」

      柳才人猛地一震,起身跪下:「奴婢在。」

      太后语气平淡:「你这阵子在昭华苑伺候吧?昭芸近来身子可还好?」

      柳才人一怔,忙跪下回答,声音还在抖,但字很清楚:「公主这几日身子有些虚,不过心情很稳。」

      太后点点头:「嗯。」转向云妃,「明天再叫医司来一趟。」

      云妃立刻回应:「臣妾今晚就先准备。」

      容妃嘴角微微一弯:「多请几回也好,免得有漏诊的。」

      德妃忽然开口,像是随口一提:「听说礼监最近换了香方,冷香进了不少。昭华身子弱,别让她再用冷香了。」

      云妃顺着说:「我已经退回两盘。」

      容妃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冷香能辟邪,应该没关系吧?」

      云妃神色不变:「辟邪要先能安人心。要是闻着让人心冷,再好的香也白搭。」

      太后点头:「冷香押库,没有祭礼不得再用。」

      容妃低身行礼:「遵旨。」

      乐声转成《月下花影》。云妃柔声对太后道:「明日添香的规制,我想减半,免得动静太大。」

      太后淡淡应声:「行吧。」

      容妃侧过脸,笑意不明:「妹妹说减,外头可要说妳心虚了。」

      云妃看着她,语气平平:「外头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宫里,只该按规矩来。」

      容妃轻笑:「规矩是人定的。」

      容妃忽对云妃道:「我记得十一节那夜,姐姐也说过——言止于智者。」

      云妃神情未动,淡淡道:「妹妹记得倒真清楚。」

      容妃笑意更深:「可惜,智者少。」

      云妃语气依旧平静:「所以要堵口,不是借口。」

      容妃微顿,笑容更淡:「姐姐这话,倒像是在说我。」

      云妃不避不让:「听的人若觉得像,便是。」

      两人对视片刻,殿中静得只剩琴声。

      彼此收回目光,各自举盏,一饮而尽。

      太后看在眼里,杖头轻敲,声音不高却压过乐音:「明日午后,你们都不必去昭华苑——哀家自去。」

      殿内一静。

      云妃起身行礼,语气沉稳:「太后亲临,昭芸必定心安。」

      容妃也俯身附和:「太后圣心,宫中有福。」

      太后淡淡道:「各安本分,便是福。」

      散席前一刻,风又起。檐下一串琉璃铃「叮」然作响。

      云妃抬手抹过灯罩的纱边,压回一角飞动的影;容妃收袖而立,唇边的笑像一缕极细的刃;太后合眼养神,杖端不紧不慢地点着,把整场风浪一寸寸按回席上。

      内侍高声宣:「——退宴。」

      众人起立行礼。

      云妃与容妃各自退向相反的廊道,谁也不回头。只在经过一处风口时,同时按住了各自袖口。

      那一瞬,谁都明白:今晚的灯是稳住了,明日的风,会更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二十四章|第五十五节|宫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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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焚界之歌》持续连载中,每晚更新。 三界乱焰,宿命将启——昭芸与墨渊的故事,请妳一定要看到最后。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