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痕寄》坠雪笺

25、玉磬惊尘

　　镇魔塔石阶上，柳霜复触到暗门的符纹，身后传来极轻的弦响。那声音不似琴瑟绵密，似冰棱坠在玉石上，清透里裹着点沉，石阶上的浮灰被震得微微跳动。
　　石阶尽头立着个人。玄色广袖垂在身侧，那人手里抱着柄半人高的暗青色乐器，尾端坠着枚玉璧，垂到腰侧时轻轻撞了下琴身，发出的声响不像寻常玉音，如石磬落尘，闷而清。
　　“鸣玉门的沉璧琴。”陆钧仪的剑鞘在身侧转了半圈，目光落在那琴上,“容长老怎么会在此处?”
　　容为晞微微颔首，指尖在琴身侧面的弦轴上顿了顿。她比柳霜复高出小半头，站在塔下的阴影里时，玄色衣料衬得脖颈线条格外清晰。“逐星宗宗主传讯，说启明宗镇魔塔有异，让我来此接应。”她的声音和方才的琴音很像，冷但不硬，尾音带着点琴弦震颤的余韵。
　　柳凛凛的符笔在半空转了个圈，笔尖的朱砂在阳光下亮了亮:“鸣玉门向来只管音律结界，镇魔塔里的傀儡是铁石做的，难道还能听着曲子就自己散了?”
　　容为晞没接话，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在柳霜复肩头。那里的衣料被风掀起个角，露出内里葡萄紫的衬里，针脚密得不像寻常缝制，倒像被人特意补过。她指尖无意识地拨了下琴弦，沉璧琴嗡鸣一声，塔门缝里渗出来的黑气被震得退了半寸，连门轴上的锈迹都簌簌掉了些。
　　“沉璧琴能引灵力共振，”陆钧瑜道，目光扫过琴身，“她的‘凝弦诀’不止能化魔气，傀儡关节里的机关若是松动，一根弦音就能震碎。”
　　柳霜复这才想起在哪见过她。去年正道大会时，这人坐在末席，玄色衣袍上落着宫灯的光，手里转着枚玉扳指，全程没和人说过话。直到有人在台上比试时动了魔气，她才抬手按在桌角的琴上，那时沉璧琴还裹着琴囊，仅凭半声共鸣就震碎了场中魔雾。
　　“柳姑娘。”容为晞的目光移开，落在暗门上，“这道符锁用魔气混着阵法灵力封着，我能破开，但需要人用启明宗心法引动清灵纹配合，才能稳住灵力不乱窜。”她说话时，指尖在琴弦上虚按，玄色袖口滑下去些，露出腕间一道浅疤。
　　沉璧琴的玉璧在她掌心转了圈，正对西去的野林方向。“方才有人在野林里用星髓引动了灵力。”容为晞的指尖停在琴弦上，弦身因受力微微下沉，“那灵力波动很轻，却带着逐星宗的心法痕迹，是你们的人?”
　　柳束想起柳凛凛丢出去的星髓，刚要开口就被柳霜复按住。“是个故人留的东西。”柳霜复望着容为晞腕间的疤，忽然记起大会那天，这人琴囊里掉出块玉佩，玉上刻着半朵蔷薇，和司徒越辞折扇上的纹样极像，“容长老对星髓倒是熟悉，寻常修士可辨不出它的灵力波动。”
　　容为晞的睫毛垂了垂。琴身银线突然亮了亮，柳霜复忽的想起去年宴会上，那时自己穿了件宝蓝色连星广袖，正和几位长老争论护山大阵的解法，转身时没留神撞翻了酒盏，酒液在衣摆上晕开深色。她低头去擦时，眼角余光瞥见末席有个玄色身影的指尖顿了顿，那时沉璧琴还裹在琴囊里，仿佛提前感知到什么，轻轻颤动。
　　“星髓的共振频率和沉璧琴的玉璧相近。”容为晞避开了问题，指尖落在琴弦上，“我数三声，柳姑娘引清灵纹，其他人守住四周，别让魔气趁乱窜出去。”
　　弦音起，声浪看着柔和，落到暗门上却像重石砸冰，符纹上的光先是剧烈晃动，随即顺着弦音的调子慢慢舒展。
　　暗门开的瞬间，容为晞收了琴。柳凛凛经过时，眼角余光瞥见她琴囊内侧露出的一角一一是块葡萄紫的碎布，针脚细密，和柳霜复肩头衬里的纹路如出一辙，连边角磨损的弧度都差不多。
　　“容长老不进来?”他故意停住脚步，符笔在掌心转了转。
　　容为晞抬眼时，弦音又轻响了一声，像被晚风无意拂过。“我守在这里。”她望着塔外渐沉的暮色，塔檐的影子正一点点拉长，“塔里阵法复杂，外面若有人引傀儡脱困，你们难以及时应对。”
　　柳凛凛嗤笑一声，转身时却听见身后的弦音变了调子。不似方才破阵时的沉劲，似初春化冻的溪水，缠缠绵绵地绕着塔门转，连石阶上的浮灰都被震得聚成小团，像在给面的人清出一条干净的路，又像在留一道极轻的屏障，把塔外的杂气都挡在外面。
　　容为晞站在塔门口，玄色衣袍被晚风掀起边角，沉璧琴的玉璧映着最后一点天光，而她正抬手调了下调弦的力度，指尖落在弦上的位置，恰好是方才震退魔气时的角度。风里飘来琴身轻颤的余音，不像是特意为之，倒像只是随意拨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