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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神婆 ...

  •   崔珏面无表情地在那女子面前站定,跟念天气预报一样播报:“地府判官崔珏在此。尔等何名,籍贯何地,有何冤屈,详细说来,自有阴律为你做主。”
      阎王撇了撇嘴,很不满崔珏没有隆重介绍自己这位阎王爷,但眼下场合严肃,也没有多嘴。
      那女子把散乱的长发往后一捋,露出了一张青白交加的脸,依稀能看出生前是个清秀的姑娘。
      “我还当这天底下真的没了王法,没了公道……”那女子喃喃道,“不管你们到底是谁吧,能听我们说说话,也蛮不错了。”
      她侧头看着正在检查尸体的夜穆云:“我叫朱慧,信城人。两年前,我刚找到一份工作,是在城东的一个小纺织厂上班,虽然三班倒挺累的,但是工资给得高,老板也挺和气,有时候加夜班,他还请我们吃个夜宵、买杯奶茶什么的。”
      “有一天,我感觉自己发烧了,头晕眼花的,就跟组长说,想早点回家歇歇。”朱慧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刻在石膏像上,僵硬又冰冷,“也许真的是命不好。那天晚上,偏偏老板不在,厂子里又在赶工,谁都顾不上送我一段。当时末班公交车已经开走了,我又没舍得花钱打车,想着省一点是一点……”
      角落里,最大的那个孩子插话道:“姐姐当时说,天不算太黑,路也熟……”
      几个会说话的小孩齐声接道:“一下子就回去了!”
      朱慧沉默了片刻,才继续用那种飘忽的、仿佛在讲述别人故事的语调说了下去:“结果啊,我就在离家不远的那条巷子里,被一棍子打晕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就被关在这儿的地下室里。我当然想跑,试过一次……被他们抓回来了,腿也被打断了。”朱慧托着下巴,动作仍带着少女的天真,让人暂时忽略了她喉咙里血沫翻涌的咕噜声,“和我关在一起的,还有这几个被拐来的小孩儿。”
      阎王垂眸看向她的裤腿,这才发现,那两条小腿都不自然地歪斜着。
      “我给这个畜生生了一个孩子,又怀了一个孩子。”朱慧一指墙边那两个最小的孩子,那个头顶有刀口的婴儿仿佛有所感应,从墙边爬了过来,依偎在她扭曲的腿边,“第二个孩子……刚满五个月的时候,我就被勒死了。那个孩子被他们剖了出来,也没能活下来……小小的一个,连哭一声都没有。”
      “是谁动手勒死的你?”崔珏捧着生死簿,笔记记得飞快。
      “一个老婆子,姓陆的对她很恭敬,口口声声叫她‘半仙’。”朱慧向后靠去,抵着冰冷的棺木,任由垂落的长发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和没有弧度的嘴角,“那天晚上,不止是我,和我关在一起的这些孩子……一个都没逃掉。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这一片都遮住了,说是这样,阴差就发现不了这里的亡魂,我们就算死了,也无人知晓,无处申冤。”
      崔珏看了一眼生死簿。的确,直到现在,生死簿上,朱慧的寿命依然是“八十一岁零三个月十一天”。
      阎王听得喉头干涩,咽了口唾沫才问:“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炼丹。”朱慧轻轻地说,“那神婆……在地下室里,用我们的血,画了一个很大的法阵。她……她从每个孩子身上都取了血,对着那法阵念叨了好久,最后炼出了一颗丹药。姓陆的就在旁边看着,看到丹药成了,他高兴得脸上的肉都在抖,当场就把那颗丹药吃了。”
      此时,夜穆云戴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橡胶手套,用一柄小刀剖开了陆老爷的腹部。
      她拨开足有三指厚的脂肪层,用刀尖挑起一片泛青的腹膜:“这里有个明显的空腔,像是存放过什么东西。”
      白皓云伸出两根手指估量着空腔的直径:“空腔周围的软组织有增生和愈合痕迹,说明这东西在他体内存在了很久。”
      阎王震惊地看着就像在讨论午饭吃什么一样平静的两人,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才走上前去,捏着鼻子忍着恶心,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难不成是修出了内丹?可他一介凡人……”
      “吃了用人命炼的丹,短时间内元气暴涨,有个速成的‘内丹’也不是没可能。”白皓云转头问朱慧,“这人不是你们杀的?”
      朱慧摇了摇头:“他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能让他好死。可没想到……我们还没折腾他几天,他自己就先遭了报应,倒是便宜了他。”
      “这人费尽心思炼丹,不是为了享乐,就是为了长生。”夜穆云都懒得给这人缝创口,示意白皓云直接把棺材盖合上,“神婆靠这一套邪术挣钱,要是轻易把人吃死了,她的牌子就砸了。”
      “丹药直接致死的可能性不大……说明是那个炼丹的法术有问题?”阎王顺着夜穆云的思路推导,“看来得想办法找到那个神婆。”
      朱慧看着白皓云把棺材盖推回原位,把那张惊恐的面孔重新封入黑暗,才抬起空洞的眼睛,望向几人:“你们……不怪我们吗?我们毕竟惊扰了活人,也存了报复之心……”
      她试探着伸出手。
      即使,她明知道,作为鬼魂,她已经不可能碰到活人的身躯。
      就像她已经怀抱着冤屈死去,可她还是想试着为自己,为这些孩子讨回公道。
      夜穆云脱下手套,在半空中接住了那只手。
      她的手并不温暖,却足以让朱慧感受到阳间的温度。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夜穆云语气冷静如常,“我们会去找那个神婆。待此间事了,自有阴差来引路,你便带着孩子们去投胎吧。”
      “善恶有报,公义不朽。”阎王难得一脸严肃,“这件事,我们必定追查到底。”
      崔珏看了一眼那排孩子,在生死簿上重重划下一道:“走吧,去找那位夫人问个明白。”
      主屋,客厅。
      夜穆云作为审问主力,率先开口:“我们找到鬼了,但她不愿意跟我们走,说是有冤屈。这类鬼就算被带走了,也要费尽心思跑回来。不如夫人和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让亡者了了心愿,才能长久平安。”
      陆夫人眼神飘忽不定,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是……必定、必定实话实说……”
      “陆先生到底有什么毛病,才要四处求医问药?”白皓云把玩着一柄寒光熠熠的匕首,像是无声的威胁。
      陆夫人盯着那柄匕首,脸色变了几变,才低声嗫嚅:“他……自从有了钱,就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老了,管不了他。只是……他觉得自己年岁大了,难免力不从心。可巧那年回老家,遇到个神婆,神婆教了他一个法子,他就从外面弄回来好几个小孩子,还有一个女人。”
      “我在这个家里说不上话,也不想去管这些事,只当不知道……”陆夫人把头垂得更低,“今年开春,那个女人带着孩子跑了。后来,那个神婆又来了一趟,给了新的药,他吃了药以后,就跟年轻了二十岁一样,看着脸色也红润了,气色也好了,但是再后来……”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抹着眼泪。
      阎王观察着这人的神色,在心里冷笑一声。她肯定知道那些“跑了”的人都去哪儿了,只是担心惹祸上身,不说罢了。
      夜穆云也没拆穿她这拙劣的谎言,接着问:“你知道怎么联系那个神婆吗?”
      陆夫人急忙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指着一个没有保存备注的号码:“就、就是这个号码。”
      通话记录显示,最后一次联系是三天前,可对方没有接听。
      阎王迅速记下了那串电话号码。
      白皓云站起身来,俯视着陆夫人:“事情还没完,我们还要去见见这个神婆。”
      陆夫人大惊失色:“难道是她给的药有问题?她要谋财害命?”
      白皓云把匕首收回鞘中,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倒也未必,只找到那个神婆一问,便知道是她图谋不轨,还是——陆先生贪心不足。”
      说罢,他已经大步走向门口,崔珏和阎王立即紧随其后。
      夜穆云最后一个离开,在关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轻声道:“夫人,今晚记得锁好门窗。”
      随着大门合拢,客厅里的欧式座钟“铛”地响了一声。
      陆夫人惊恐地看见,座钟的时针和分针齐齐停在了十二点的位置,钟摆卡在一个角上,彻底停止了摆动。
      回到酒店后,阎王往沙发上一摔,抓过茶几上的矿泉水灌了一大口,随手抹了抹嘴角:“让本王总结一下。那姓陆的王八蛋和那装神弄鬼的老婆子蛇鼠一窝,残害无辜性命!他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知情,还闭眼装瞎!等到了地府,本王非得挨个判罪,把他们都丢去十八层地狱!”
      虽说阎王掌管地府的时间也不短了,生死簿上形形色色的罪孽也见过不少,但那些终究是冰冷的文字,远不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带来的冲击这般强烈。
      “陆家宅子的哭声,应当就是冤魂所为。而这姓陆的暴毙而亡,便是神婆的法术出了岔子。”崔珏分析完案情,看向白皓云和夜穆云,“不过,两位的胆子倒是挺大啊,见着这么多鬼魂也不怕吗?”
      夜穆云的手里正转着一枚硬币。听到这话,她五指一收握住硬币,抬眼看向崔珏:“人们都说女鬼怨气深重,最为可怕。但其实,她们才是最可怜的人。害怕她们的人,心底多半清楚她们经历过什么——而这些人,不是当年的加害者,就是冷眼旁观的沉默者。”
      “所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啊。”阎王翻开生死簿,很快找到了那个所谓神婆的信息,“最气人的是,这神婆还能活十一年八个月零三天!但是按着地府的规矩,阳寿未尽之人,我们不能直接勾取生魂。除非她再次作恶,被我们当场擒获,否则……也只能等她阳寿尽后,才能把她拘到地府审判论罪!”
      白皓云捏着匕首的刀尖,轻轻一抛:“看来还是我们的族规更自由一些。”他接住落下的匕首,欣赏着刀刃的寒光,“血债血还,足够了。”
      阎王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心惊肉跳。那匕首薄而锋利,只怕蹭过皮肤就要饮血,可白皓云就跟把玩寻常玩具一样,刀锋在指间游走,他始终毫发无伤。
      崔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警告道:“现在咱们得按规矩来,先找到幕后黑手再说。”他拿出手机,“我这就联系神婆?”
      见阎王鼓着腮帮子比了个“OK”的手势,崔珏便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将手机贴在耳边。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崔珏的气质骤然一变。
      “喂,大师啊!哎呀,可算联系上您了!”他声音洪亮,口齿不清,活脱脱一个暴发户,“前两天听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说起,您可是真有神通!我这不赶紧托人要了号码,来求大师指点迷津啊!”
      阎王从未见过崔珏戏精上身的样子,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趁着崔珏在全力飙戏,阎王还处于震惊状态,夜穆云在脑海中轻声说:【等查完那个神婆……】
      【咱们的人会动手。】白皓云在这种事上向来与她最有默契,【崔珏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还“现在”得按规矩来……】男性血凤是唯恐天下不乱,上哪儿都要插一脚,【意思不就是查完案子就动手吗?他倒是会打官腔。】
      电话那头,神婆似乎被这人傻钱多的大客户唬住了,语气明显热络起来。
      崔珏继续装傻充愣,声音又提高了八度,生怕对方听不出他的豪爽:“钱?钱不是问题!只要大师能帮我改运,多少都行!”
      阎王捂着嘴,肩膀抖得像开了震动模式。
      崔珏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家上司,转头又换上了浮夸的语气:“那太好了!后天下午?行行行,地方您定!皇家盛宴是吧?好嘞,当然是我请客!必须我请!”
      挂断电话后,崔珏瞬间恢复了平时的冷峻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对着电话点头哈腰的暴发户从未存在过。
      阎王终于破功,在沙发上笑得直打滚:“老崔,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这演技,不去当演员真是屈才了!”
      崔珏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后天见面,咱们得好好准备一下,别让那神婆起疑或是溜走。”
      阎王终于止住笑,摩拳擦掌:“终于要抓人了!本王一定要好好审审这个老妖婆!”
      十一月七日,农历十月十四。暗流涌动,阴煞聚形。局中藏局,凶中藏凶。
      KTV包厢内。
      音响里播放着最近流行的口水歌,阎王躲在角落的阴影里,百无聊赖地按着灯光切换键:“这老妖婆怎么还不来?本王都快睡着了。”
      不同颜色的灯光交替闪烁,把坐在正中的崔珏的脸色映得五彩斑斓。
      白皓云坐在点歌台前的高脚凳上,随意翻着电子歌单:“耐心点,这种人多半会故意迟到,好显得自己高深莫测。”
      夜穆云靠在包厢门边,听到了拖沓的脚步声,立即站直了身子:“来了。”
      崔珏一把抢过阎王手里的遥控器,调暗了灯光。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老妇人挪了进来。
      神婆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花布衫,走路时左腿明显使不上力,乍一看,和广场上跳舞的老太太们没什么区别。
      但她的那双眼睛却像是某种夜行动物的眼,在昏暗的包厢里几乎能反光。
      崔珏已经变成了暴发户的模样。他挺着啤酒肚,歪在沙发上,手里还握着一串油光发亮的翡翠念珠:“来了?”
      神婆的目光跟远光灯一样,径直打在崔珏身上:“崔老板是吧?”
      崔珏扶着茶几艰难地起身,迈着外八字晃过去,热情地握住了神婆干瘦的手:“哎是我是我!好多人都说您灵得很,我叫您一声半仙不过分吧?”
      神婆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不敢当,混口饭吃罢了。”她打量了一圈包厢,“老板这是带了朋友来?”
      崔珏哈哈大笑:“都是自己人!信得过的!来来来,半仙您快请坐!”他朝门口候着的服务员豪气地一挥手,“上酒!要最贵的!”
      被神婆的目光扫过的一瞬间,阎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这神婆像是会什么法术,远程往自己身上扔了几条毛毛虫。
      几轮推杯换盏,桌上的空酒瓶渐渐多了起来。
      崔珏装作已经酩酊大醉,把衬衫的纽扣扯开了好几颗,露出了肥满的啤酒肚。
      他带着一身酒气,眼神迷离地凑近神婆,开始“掏心窝子”:“半仙……嗝……您也知道,我老崔啊,年纪上来了,以前为了生意,老是大吃二喝……”他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这身子骨啊,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神婆的酒量也着实令人咋舌。她不用小杯,直接端着分酒器,面不改色地灌下去一两高度白酒,布满老年斑的手丝毫不抖。
      “老板是想……”她故意抛了个话头,遮遮掩掩不把话说全。
      “听说您有延年益寿的好法子!”崔珏冲着神婆的耳朵嚷嚷道。
      神婆微微后仰,避开他的口水:“老板家财万贯,自然想多快活几年。这法子自然是有,就看老板舍得舍不得下本钱了。”
      崔珏把翡翠念珠甩得哗啦作响,豪气干云地一拍胸脯:“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要多少钱,您尽管开口!”
      “钱倒是小事……”神婆的笑声像是年久失修的门轴在强行转动,听得人牙酸耳朵痒,“我一个孤老婆子,要那么多钱也没处花,您给几个辛苦钱,意思意思得了。只是这药得要别的东西,看您舍得给吗?”
      崔珏脸上的醉意似乎被这句话驱散了几分:“那要什么?”
      神婆咧开嘴:“要您的孩子。”
      崔珏装出一副喝多了脑子转不过弯的样子,有些迷茫地看着神婆,似乎没听明白这离奇的要求。
      神婆在涉及挣钱大业时,总是最有耐心的。
      她慢慢解释道:“我知道,您肯定舍不得自己的亲骨肉,可以买一个女人来生。您要是找不到门路,老婆子我……”
      “具体要怎么做?”白皓云从点歌台前站起身,几步走到神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神婆浑浊的眼珠转动了几下,像是评估货物般上下打量着白皓云:“这位小哥倒是明白人。简单得很,让女人生个孩子,取心脏做药引,保证……”
      “陆老板就是吃了你的药才死的吧?”阎王从阴影中走出,包厢里的灯光应声全部亮起,刺眼的光线让神婆下意识抬手遮挡,“你这药,怕是要人命还差不多。”
      神婆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她猛然站起身,厉声道:“崔老板若是不信,何必浪费老婆子时间!”说罢就要夺门而出,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老人。
      白皓云比她反应更快,仗着个高腿长,已经一个箭步挡在门前,堵住了神婆的去路。
      “你们……”神婆的眼中闪过慌乱,随即从兜里掏出一把灰白色的粉末,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
      夜穆云一甩手,手中的硬币飞向神婆的手腕,把她手中的粉末尽数打落。硬币在空中转了个圈,又飞回夜穆云手中。
      神婆捂着手腕,不可置信地瞪着夜穆云,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你们……到底是谁?”
      崔珏站直身体,原本鼓胀的啤酒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油腻的面容逐渐变得清俊威严。
      他目光如刀,刺向神婆:“地府判官,崔珏。现在,该你回答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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