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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竞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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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四日,农历六月廿六。日犯天刑,财星落陷。宿曜相冲,利市萧条。
盛安,枫山。
阎王和崔珏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枫山山脚,却远远就看到白皓云和夜穆云已经站在亭子里等候他们。
“两位来得可真早!”阎王笑着加快了脚步,“我们特意提前了二十分钟,没想到还是晚了二位一步。”
白皓云转过身来,点头致意:“我们也刚到不久。”
夜穆云也对着阎王他们一点头,随即从包里取出四枚蝴蝶分给众人:“这是进妖市的信物。”
阎王接过蝴蝶,只觉触手生凉,忍不住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这做工够精致的啊!两位上哪儿搞到的?”
白皓云轻咳一声:“我们去会所拜访了一位狐妖。”
崔珏闻言,嘴角上扬了几分:“会所?两位好雅兴啊。”
夜穆云面无表情:“形势需要,没办法。”
趁着阎王还没反应过来会所是干什么用的,白皓云已经迅速岔开了话题:“拍卖会上妖族众多,咱们尽量不要暴露身份,也不要和它们起冲突。毕竟修道之人混进妖族的拍卖会,这事好说不好听,万一被发现了,又是一场麻烦。”
阎王连连点头:“放心吧!我们绝对小心做人低调办事!”
崔珏没阎王那么聒噪,只是老成持重地一点头。
白皓云不再多言,把手里的蝴蝶轻轻一抛。那蝴蝶在空中飞舞了几圈,便开始在前方带路。
枫山是盛安城附近有名的景点,从山脚到山顶,有好几条青石小径。初时,路上还能遇到三两个晚归的游客,但一行人走到了半山腰后,蝴蝶便引着他们离开了石径,钻进了深山之中。
穿行在密林之间,阎王还在兴致勃勃地观赏风景,崔珏的疑心病却又犯了。他早已注意到,随着他们深入林间,周围的雾气已经越来越浓,此时还不到晚上七点,林间却已经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这两个人带来的信物确实带有妖力,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他们精心策划的阴谋?
这样想着,崔珏已然提高了警惕,把手放到了腰间。若是这两人发难,他可以随时抽出判官剑来反击。
而夜穆云和白皓云虽然走在崔珏的前面,却也都注意到了崔珏的小动作。
【崔判官未免太过细心了。】女性血凤点评道。
【人总会有粗心大意的时候,更何况阎王是个着三不着两的,下属就得帮他提着神。】夜穆云看那蝴蝶停在半空不动了,便知道已经到了妖市的入口附近,【我俩也算得上谨慎了,你们不还经常给我们查漏补缺吗?】
女性血凤似乎笑了笑:【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我们多嘴罢了。】
白皓云和夜穆云刚当上族长的时候,对族中事务不算熟悉,难免时常有错漏之处,也习惯了和两位血凤商量,再根据他们的提点,把事情做得更完善。
可后来年岁渐长,两人已经惯于在各种突发情况中游刃有余,很多时候血凤的提醒,其实早已纳入了他们的考量。
“到了。”白皓云轻声说道。
果然,浓重的雾气中凭空浮现出一座古朴的大门,门扉半掩,缝隙中透出微弱的光亮,却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两名身着劲装的妖族守卫立于门前,面容与人类无异,唯有身后的豹尾彰显了他们的身份。
见有人靠近,其中一名守卫上前一步,客客气气地拦下了他们:“请出示邀请函。”
阎王递出了手中的蝴蝶,守卫接过那蝴蝶,仔细端详蝶翼上闪烁的荧光,又轻轻嗅了嗅上面的妖气,这才侧身让开:“请进。”
几人跨过门槛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
原本寂静的山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
无数盏造型各异的灯笼悬在空中,将整条街映照得如同白昼。街道上妖来妖往,叫卖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街道两侧,摊位林立,尽是奇珍异宝。一个草药摊前,佝偻着背的雪女正拨弄着一株通体血红的灵芝,嘴里念念有词:“千年血芝,只换不卖,哪位有‘玄阴砂’?”
一群小妖围在玩具摊前吵吵嚷嚷,摊主是只慈眉善目的老熊妖,正笑眯眯地看着它们抢着玩一个会自己跳舞的人偶。
远处,一座高楼拔地而起,飞檐翘角,气势非凡。门楣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天宝阁”三个大字,想必就是拍卖会举行的地点。
阎王一边欣赏着两边摊位上的宝贝,一边偷听着周围妖族的对话,真正做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听说了吗?今晚的压轴宝贝可不一般……”一只黄鼠狼精压低了声音,“你那点钱铁定不够用!”
它旁边的刺猬精用爪子紧紧攥着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紧张地环顾四周:“肯、肯定是个大宝贝,要不然怎么会提前办拍卖会?再说了,我又不打算买那压轴的宝贝,你别老惦记我的钱!”
“瞧你这点出息!我还稀罕你那二毛钱?”
前方,两只鸟妖的对话更是让他竖起了耳朵。
“狐族这次可真是走大运了!”年轻些的鸟妖一身五彩锦袍,看品种像是锦鸡一类的,“听说那两位族长赏了狐族那个梦笙一壶‘凤栖酿’,那可是百年难求的机缘!”
“可不是嘛。”年长些的鸟妖头后的羽毛色彩已经暗淡,但一身绣着金线的长袍也相当抢眼,只是话说得极酸,“也不知道她怎么还能和那两位见上面,不是说他们为人方正,从不流连烟花之地吗……你这消息保真吗?”
“千真万确!我表舅妈的二姨的邻居的妹夫在绮梦当差,亲眼看见的!”年轻鸟妖半点磕绊都不打地爆出了它那曲折复杂的情报线,随即又问,“不过,这次拍卖会,我怎么感觉狐族根本没多少妖来啊?”
年长的鸟妖嗤笑一声,拍了拍同伴的脑袋:“傻小子,这都不懂?得了便宜,自然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地里,才不会招摇过市呢。要是来了拍卖会,被哪个有妒忌心的妖族下了套,不是丢了那凤栖酿,就是断送族人性命。狐族精明着呢!”
阎王听得入神,险些一头撞上旁边的树精。那树精挥舞着枝杈,正和摊主为了一匹雾隐纱争得面红耳赤,没承想被阎王踩了一脚,身上的叶子都掉下来好几片,顿时愤怒地瞪了过来。
阎王猛地回过神,连忙说着“对不住”,拽着崔珏的袖子溜之大吉。
崔珏无奈地拉了一把阎王,低声道:“专心些。”
阎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八卦的耳朵:“搜集情报嘛,多听一点是一点。”
“咱们的目标是数斯,”崔珏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谁在偷听,才继续说,“其他事情不要多管。”
“俗话说得好,牵一发而动全身。”阎王振振有词道,“谁知道哪句闲话能在无意中提供线索呢?”
崔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阎王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跟陆之道一样听八卦。陆之道好歹能过耳不忘,办案时真能从那些七零八碎里筛出金砂来;小阎王嘴上说得好听,明天一早起来,准能把树精和狐妖的争吵安到牛头马面头上,内容还能编出个全新版本。
他刚要反驳,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天宝阁阶前。崔珏只得暂且按下话头,先观察了一下门口的情形。
朱漆大门两侧立着一对石雕的异兽,眼嵌的明珠随着来往宾客的身影缓缓转动。不知是不是崔珏的错觉,他总觉得那石兽的目光一直黏在他们这群人身上。
夜穆云目不斜视,把手中的蝴蝶递给了门口迎客的狐妖。
那狐妖接过蝴蝶看了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她忽然提高了声音,冲内厅婉转悠扬地喊了一声:“贵客到——”
尾音刚落,内里便转出个身形修长的鹿妖。他化形得极为完全,只在额前留着两支玉白的鹿角。
“诸位请随我来。”他略一躬身,引着几人走进大门。
沿着木梯上楼时,阎王顺手扶了一把雕满瑞兽的扶手,指腹传来的触感让他一怔——这扶手触手生温,细腻如玉,竟隐隐有灵力流动。
鹿妖将他们一路引到了三楼南面正中的天字号包间内,请几人随意就坐,自己开始挽袖沏茶。
阎王面不改色,装出了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却在心里暗叹:这阵仗,快赶得上天庭的蟠桃会了。只见包厢四壁挂着几幅水墨画,画中的景物竟会随着时间推移缓缓变化,像是将一方真实的小天地封印在了画框之中;而包厢四角悬挂的琉璃宫灯、临窗摆放的实木案几、还有鹿妖手中那套天青釉茶具,显然都不是俗物。
崔珏注视着鹿妖沏茶的动作,心中则另有思量:这间包厢位置绝佳,视野开阔,而鹿妖手中的茶,是以昆仑雪芽配玉泉水沏成。这样的招待规格,是这两个凡人找的妖族身份特殊,还是……这两个凡人身份不一般?
相较之下,白皓云和夜穆云的想法则简单得多。从包厢的窗户往下望的第一眼,他们就知道,梦笙特意为他们安排了这间包厢。
这里正对拍卖高台,能将台上的宝物和各位客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窗外的构造特殊,几根梁柱巧妙地形成了通往拍卖台的捷径,若有突发状况,他们便能以最快速度直抵核心区域。
鹿妖把茶盏一一摆好,伸手指向窗外:“诸位贵宾,拍卖会就要开始了,几位若是想参与竞拍,就举起窗外的红灯笼,每举一次便是加价一次。若是竞拍成功,红灯笼就会亮起,不多时,楼下的伙计们就会把东西送上来。预祝各位能够如愿以偿,收获心仪之物。”
白皓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选在今日办拍卖会,可有什么说法?”
鹿妖没料到会有此一问,愣了一瞬,随即从容答道:“倒没有什么说辞,只是以往的拍卖会都选在腊月二十六,这次虽是提前,却也不好随意更改传统。”
说罢,他欠身行礼,翩然离去。
待到包厢门关上,夜穆云才开口道:“我们有个朋友,家里是做古董生意的,我们也时常跟着他参加拍卖会,多少知道一些内幕。但凡大型拍卖会,主人家都会提前看好日期,精心挑个良辰吉日。”
“但今日五行金气过盛,财帛宫受克,易引口舌刑伤。”白皓云站在窗前,俯视着空无一人的拍卖台,“纵有珍品现世,利字当头易生冲突,轻则争执失和,重则官非缠身,可不是举办拍卖会的好时机。”
前面那一通五行命理的分析听得阎王云里雾里,不过他迅速抓到了重点:“所以今天根本不适合搞拍卖会,妖族还执意选在今天……”
“这场拍卖会,只是个幌子。”崔珏总结道,“恐怕真正的重头戏,还藏在后面。”
就在这时,拍卖台上蹦上来一群鹩哥,昂首挺胸,整齐地排成一列。
阎王正好奇这群鸟上台有何用意,就看鹩哥们齐齐张嘴,一同发出了敲锣的声音。那声音浑厚响亮,竟与真铜锣无异,满场喧嚣顿时一静。
鹩哥们完成了开场锣的任务,立刻扑扇着翅膀四散飞开。
下一瞬,高台上飘落无数翎羽,身着七彩羽衣的鸟妖振翅而落,冠羽间缀着的明珠将那张艳丽的面容衬得愈发光彩夺目。
“在下羽琳琅,代天宝阁谢过诸位厚爱。”她展袖行礼时,袖口金线绣的百鸟图竟似活了过来,化作点点灵鸟虚影,在她周身翩跹飞舞,“拍卖会一向讲究货真价实,件件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今日宝物纷呈,定不让诸位失望。”
她略一停顿,袖中飞出一道金光,化作一柄小巧的金锤,落入她的手中:“那么,拍卖会,现在开始!”
第一件宝贝在万众瞩目中亮相。
鹿妖侍女手捧托盘缓步上台,盘中卧着个不足三寸的琉璃瓶,隐约可见其中流动的金色蜜液。羽琳琅轻轻拨开瓶塞,清雅馥郁的香气便荡漾开来,瞬间盈满整座天宝阁。
“千年花蜜一瓶,采自花妖族禁地。”羽琳琅迅速合上了瓶盖,将那诱人的香气隔绝,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意犹未尽的叹息,“饮之可延寿甲子,更能助长百年修为。起价三盏灯笼。”
二楼西侧的一个包间外倏地亮起五盏红灯笼,而一楼散座中的灯笼更是明灭如星雨,竞相闪烁。最后,还是二楼包间财大气粗,用二十四盏灯笼换得拍卖师的一锤定音。
接下来的拍卖愈发令人眼花缭乱。有南海鲛人泪凝成的避水珠,放在案上便自动聚起三尺水幕,水幕中隐约可见鲛人起舞的倩影;昆仑玄铁打造的七星剑,出鞘时引得满楼兵器共鸣;甚至还有株会啼哭的人参娃娃,被装在雕满符咒的玉匣里仍止不住抽噎。
【以往妖族的拍卖会都是两个半小时。】白皓云在脑海中说,【现在也差不多到压轴大戏了。】
夜穆云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现在已是晚上九点零九分,最后一件压轴之宝必定竞争激烈,主办方会预留十分钟到十五分钟的竞拍时间,让那些被欲望冲昏头脑的买家们争得头破血流。
仿佛响应他的思绪,高台上的羽琳琅嗓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营造的蛊惑:“诸位贵客——现在请出本场压轴之宝。”
七名鹿妖应声袅娜行来,无声地踏上拍卖台。最中央的那名侍女双手高举一个锦盒,缓慢而庄重地向四方展示了一圈,却迟迟不曾打开。
整座天宝阁的灯火缓缓暗了下来,只余下各包厢内幽微的壁灯,勉强勾勒出身旁同伴模糊的轮廓。
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笼罩了全场,只剩下无数道灼热的视线聚焦于那方寸之台。
下一瞬,浓郁如血的光华从台上悍然迸发,强大的灵力波动轰然席卷,冲刷过整座楼阁,几只修为稍弱的妖族不由得捂住了胸口,只觉心悸不已。
阎王眯着眼睛,好半天才勉强适应了这红光,看清了那盒中之物——一颗鸽卵大小的宝珠正静静悬浮其中,恍如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羽琳琅的声音在这片被血色笼罩的寂静中回荡:“血珠现世,可逆阴阳,断生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惊世骇俗的话语,她的身旁,一名鹿妖侍女突然从腰侧抽出一柄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脖颈。
在侍女倒下的瞬间,血珠光芒微微闪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到十秒,侍女睫毛颤了颤,竟从容地自行站起身来,微微抬高了头,向全场展示着自己光洁如初的脖颈。
整座楼立即陷入疯狂之中。
无数盏灯笼被猛地举起,恰似夏夜的草原上,万千萤火虫同时被惊起。那广袤的原野上有多少萤火虫是决计数不清的,而眼前的黑暗中,究竟有多少妖族举起了多少盏灯笼,或许也只有楼下的伙计才能看清。
然而,在这片沸腾的狂热中,崔珏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两位同伴身上。
当那颗血珠出现的刹那,他清楚地看见,白皓云和夜穆云同时向前倾身。比起四周疯狂的竞拍者,他们更像是全神贯注的紧绷,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那抹血色吸了过去。
崔珏心头警铃大作。他们此行的目标是追踪数斯,为何这两人会对这件拍卖品展现出如此异样的密切关注?
【别紧张了,不是真的血珠。】男性血凤的声音依旧散漫。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两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瞬。
血珠的力量与两位血凤血脉相连,休戚相关,眼前的物件是真是假,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绝不会出错。
正当崔珏要开口询问时,夜穆云就跟背后长眼了一样,头也不回地说:“这不是血珠。”
不是,也没关系,他们已经见多了虚假的希望与真实的失落。这样的滋味,夜凤家族已经反复咀嚼了一千六百年。
崔珏的那句“有什么问题吗”被堵了回去,不由得“啊”了一声——这么远的距离,如何能辨真假?
仿佛是为了解答他未问出的疑惑,白皓云向后靠在椅背上,解释道:“越是强大的法器,蕴含的能量波动就越像活物。血珠若真有逆转阴阳生死之能,那它的能量波动必定非常特殊,甚至能让人感受到它的呼吸和心跳。这颗珠子看似能量强大,但内核的能量波动太过平稳呆板,更像是人造之物,空有其形,未得其神。”
“所以这是有人故意设局,引各方妖族前来一聚。”崔珏悄声总结,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白皓云和夜穆云身上。
他看见白皓云向后靠了短短几秒,就再次挺直了脊背;夜穆云也只是短暂地低垂了一下视线,又恢复了平时沉稳持重的姿态。
这两个凡人,似乎什么时候都是正襟危坐,姿态永远是赏心悦目的端庄挺拔,仿佛稍一松懈,就会暴露致命的弱点。
此时,拍卖已然落幕。一只身形魁梧的狼妖以天价拍得血珠,鹿妖侍女捧着锦盒拾级而上,将“血珠”送入了狼妖所在的包间。
羽琳琅面带职业性的微笑,红唇微启,似乎正要宣布拍卖会的结束——
“砰!”
包间的雕花木窗被粗暴地撞开,方才还得意志满的狼妖探出半个身子,獠牙毕露:“你们竟敢拿假东西糊弄我!”
怒吼声中,他扬爪将那颗“血珠”狠狠砸向高台。
珠子在落地瞬间碎成齑粉,飞溅的红色粉末在空中形成一片血雾。
会场顿时哗然。
羽琳琅却不慌不忙地轻敲金槌:“各位贵客,请稍安勿躁。”
几人对视一眼,阎王低声说:“看来,真神要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