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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埋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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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后半夜,四周早已万籁俱寂,连星辰也似乎倦了,闪烁的频率都变得稀疏。
虽说平日里,阎王批阅生死簿到三更半夜也是常事,通宵打游戏更是不在话下,但像这样长时间保持静止、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处,还是让他困意难挡。
“不能睡……”他在心里默念,可思绪却像被秤砣坠着,一点点往混沌里沉。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瞬间,地上刮起阵阵阴风,卷着尘土盘旋而上。空气中也传来腥臭味,像是腐烂的肉混合着铁锈的气息,让人胃里一阵翻涌。
阎王一个激灵,赶紧揉揉发酸的双眼,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用刺痛感驱散了剩余的睡意。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庙宇前面的空地,耳边血液奔涌的声音如擂鼓般清晰。
“来了。”
一个身影似乎是从阴影中直接凝结而成,身形高大,脊背微弓,一双绿油油的眸子像是两团鬼火悬在半空,正是熊妖招供中提到的那只狼妖。
崔珏连忙迎了上去:“您来得真早!”
那狼妖没应声,站在庙门口,鼻翼剧烈翕动,似乎在嗅闻什么。
阎王立刻将呼吸压至最缓,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暴露,导致今晚的抓捕功亏一篑。
狼妖闻了一圈,确定四周除了熊妖,没有其他活物,这才开口:“我主光辉照耀何处?”
崔珏按着熊妖的招供应道:“日光所指均为领土。”
狼妖背上竖立的刚毛缓缓伏贴。它冲着崔珏伸出前爪,崔珏连忙拿出红球,双爪奉上。
狼妖接过红球,掂了掂重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还行。”
崔珏满脸堆笑道:“这段时间属下不辞辛劳,给大人收集了这么多灵力,您看……”
狼妖斜了他一眼:“怎么,想往上爬?”
崔珏嘿嘿一笑,没敢答话,只是搓了搓爪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狼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崔珏立刻掏出打火机,为狼妖点上了火。
狼妖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灰白的烟雾,这才半眯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呐,也算是我手下的老人啦,实话告诉你,今晚数斯大人也会来,到时候我在大人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当然了,这个好处……”
崔珏连忙调度表情,让脸上一半是谄媚,一半是乐不可支:“您放心,我早准备好啦,就等您什么时候有空,给您送到家里去。”
他嘴上说得恭敬,心里却在暗自思索:数斯不是那只鸟身人足的古兽吗?《山海经》里记载的凶物,怎么会和这“圣舍教”扯上关系?
狼妖看着点头哈腰的熊妖,不屑地笑了笑,随手将那根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用靴底碾了碾。烟头的火星在尘土里挣扎了两下,最终只剩下一缕袅袅升起的青烟。
不多时,几只妖怪陆续来到庙中,低眉顺眼地将自己收集的灵力球呈给狼妖。崔珏混在一帮妖怪里,跟这个打完招呼,又和那个勾肩搭背,几句话就套出了妖怪们的活动范围。
阎王蹲在屋顶上,借着屋顶的破洞,把庙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用手机把关键信息分门别类地记录下来,还不忘在心里夸了崔珏一句:不愧是判官出身,搞情报根本不在话下,看看这演技,这套话技术!
正当崔珏和一只蛇妖约好了下周五一起去新开的酒楼时,狼妖大步走到庙门口,喉间滚出低沉的警告:“数斯大人来了,都给我闭嘴。”
妖怪们脸上的嬉笑之色瞬间收敛,纷纷低头屏息,不敢多说一句。崔珏连忙缩到一只鹿妖身后,垂着脑袋,只用余光捕捉着庙门外的动静。
一阵奇异的风声掠过,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鸟类振翅而来。下一秒,一只鸟身人足的怪物从空中出现,缓缓落到地上。
数斯转动着覆盖细密羽毛的脖颈,扫视了全场,目光定格在狼妖身上,鸟喙开合间发出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音:“这结界真是粗制滥造。你怎么越发没长进了?”
狼妖莫名其妙挨了骂,回头疑惑地望向众妖。
阎王心里一紧:自己的法术是不怎么灵光,但结界术学得可是最扎实的。怎么这么多妖怪都没察觉自己设的结界,这数斯一来就发觉这里有结界?
白皓云和夜穆云同时握紧了剑,随时准备出手。
崔珏在心里飞速权衡——身为卧底,本该保持低调,但此时,所有妖怪都大气不敢出,眼看着狼妖的眼神已经从迷茫变成了“快来个妖解释一下”,崔珏就知道自己必须挺身而出,为领导背下这口黑锅,否则,一旦狼妖和数斯起疑,一会儿就很难套出更多信息了。
于是,他站出来几步,故作惶恐道:“大人,是我设的结界,我担心被凡人看到,所以……”
“胡扯,这分明是地府的力量设下的结界!”数斯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解释,人脸扭曲成狰狞的表情,“你们这群蠢货,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狼妖浑身的毛发瞬间炸起,绿瞳缩成针尖大小:“糟了,附近一定有他们的人在埋伏!”
崔珏正在暗自震惊——数斯竟能通过结界痕迹反溯灵力来源,这种高阶溯源法术连寻常神仙都未必能做到——冷不防被狼妖推了个趔趄,后背重重撞上庙门。
狼妖口中念动咒语,双爪在空中舞动几下,一看就是要设法阵逃跑。
阎王在数斯出现的一瞬间,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时,他从屋顶一跃而下,手中锁链瞬间缠上狼妖:“想跑?没那么容易!”
狼妖猝不及防,先被从天而降的阎王压了个结实,还没来得及反击,四肢已经被锁链缠得结结实实,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阎王单膝抵住狼妖的后心,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得意:“你这法阵画得跟狗爬似的,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与此同时,崔珏已经变回原形,腰间长剑出鞘,拦住了数斯的去路。
数斯眼见不妙,只得仓促应战。它双翅一挥,一道妖力便直冲崔珏而去。
崔珏略一侧身,避开攻击,手中长剑随即挥出。若是全力施为,这一剑本可以引动九幽业火,在三招内将数斯钉在地上。
但此刻——
崔珏手腕微转,剑势生生收了七成。
他和阎王附近还有两个凡人,不能在他们面前暴露身份,而且……
这是试探那两个人身手的好时机,不是么?
阎王抬头看了眼战况,眉毛差点从脸上夺路而逃。
崔珏那柄平时斩妖如切菜的判官剑,此刻竟连根鸟毛都削不利索。
更荒谬的是,崔珏还在流汗?
地府阴律司的大判官,从来都是恶鬼躲着他走,什么时候变成他被妖怪逼得出冷汗了?
他正要上前助战,左脚已经迈出一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现在他和崔珏的身份是人间道士,不是阎王和判官。这要是贸然出手暴露了身份,那场面可就太精彩了……
阎王讪讪地把左脚收了回来,还不忘做贼似的回头瞄了一眼。
白皓云和夜穆云正在对一帮惊慌失措的妖怪进行围追堵截,两人的长剑如游龙般在妖群中翻飞,符咒却用得有些生涩——毕竟,他们已经很久没碰这种低效的驱邪手段了。
平日里,对付这种小妖,一道灵力劈过去便足以解决,哪还需要费劲画符念咒?
可眼下不行。
夜穆云头也不回,反手扣了一张定身符,身后那只想要偷袭的猫妖瞬间僵直,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姿势定在原地,活像庙里新添的雕塑。
她借着转身的间隙,朝崔珏那边瞥了一眼:【崔判官没使出全力啊。】
白皓云心领神会,立即向崔珏那边靠拢。他手腕一翻,三张镇压符便滑入手中。他故意让其中一张被风吹走,只留两张拍向数斯的后背。
数斯刚险险避开崔珏的“全力一击”,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镇压符拍了个正着,脸朝下栽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崔珏假模假样地松了一口气,刚准备上前寒暄两句,谁知数斯周身猛然燃起了青色的火焰。
白皓云那两张本就画得歪歪扭扭的符咒,在这妖火中连三秒都没撑住,连渣都没剩下。
这个时候,如果白皓云和崔珏同时出击,完全能制得住数斯。
可偏偏两人心里都转着同一个念头:【不能暴露。】
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们竟有了别样的默契——同时后退几步,给对方让出场子。
等两人反应过来时,数斯已经踉踉跄跄地飞起,翅膀拍打几下便消失在夜空中,只留下几片燃烧着青焰的羽毛缓缓飘落。
白皓云眉头紧锁:“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它还有这么一手。”
他脸上装得真情实感,心里都快气笑了:夜凤家族两位族长在此,地府判官和阎王坐镇,就这么在互不沟通的情况下,硬是演了一出凡人大战妖怪的蹩脚戏码,还把重点抓捕对象放跑了?
崔珏心里懊恼得直咬牙,脸上却不显半分:“没有两位帮忙,我和师弟还真不一定能制服这么多妖怪。那个数斯受了伤,也跑不了多远。”
阎王跟在夜穆云身后,把剩下的几个妖怪收拾妥当,喘着粗气走过来:“数斯是上古时期的妖怪,按理来说,那时的妖兽要么沉睡于地下,要么隐居在山里,几乎不会在世人面前出现。数斯这么频繁地往来于人间,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势力,才能把这么古老的妖撺掇起来作乱。”
相较于其他三位精湛的演技,这位阎王才是真的在本色出演——他在学习时老是开小差打瞌睡,符咒更是学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方才偷袭狼妖时那干净利落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毕生所学,此后的所有时间里,他都在手忙脚乱地应对妖怪们的攻击。
【说实话,我是真对地府有点担心了。】夜穆云甩掉剑上的血,对血凤说。
女性血凤仔细回忆了一遍方才阎王在战斗中的表现,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几句夸奖的话,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评价道:【是个可塑之才。】
崔珏没眼看自家大人那狼狈样,只好盯着被捆成一排的妖怪:“时间紧迫,我们要不分别审一下这几个妖怪,看看能不能问出更多线索。”
说罢,他率先提起一只鹿妖,走进了龙王庙的正殿,随手关上了门。
那两个凡人不在眼前,崔珏终于不用接着演戏。
他笑眯眯地给鹿妖松了绑,还从虚空中取出一套青瓷茶具,给鹿妖倒了一杯茶:“别紧张,我们聊聊。”
但如果是熟悉崔珏的神在这里,就会提醒鹿妖:崔珏这副样子,仅见于地府的审讯室。
鹿妖战战兢兢地捧着茶,还没喝两口,就听崔珏温和地问:“数斯最近在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啊!”鹿妖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半。
崔珏面色不变,伸手在茶杯边缘轻轻一划。杯中的茶水凝结成冰锥,下一瞬就抵在了鹿妖的喉咙上。
与此同时,某种极为强势的特质从崔珏身上迸发而出。
“再想想?”
鹿妖腿一软,差点跪下去:“我说!数斯大人好像在找一件上古法器,还、还提过拍卖会……”
崔珏声音依旧温和:“哪个拍卖会?”同时,冰锥又向前推进了半分,一滴血珠顺着鹿妖的脖颈滑下。
“妖族、妖族自己的拍卖会!”鹿妖几乎要哭出来,“听说数斯大人要出席……”
崔珏若有所思地直起身,冰锥瞬间化作清水洒落。
他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温柔地擦了擦鹿妖脖子上的血痕:“早这么配合多好。”
鹿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白皓云拎着鸟妖的后颈踏入东偏殿,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他脸上温润的笑意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漠然。
鸟妖本能地扑腾翅膀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被钉在了地上。
它惊恐地抬头,正对上白皓云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是两个吞噬一切的漆黑漩涡,连烛火映进去都化作虚无。
仅仅一个对视,鸟妖的瞳孔就开始涣散。它的喙不受控制地开合,将知道的一切一字不落地倾吐而出。
男性血凤从数斯被放跑的那会儿起就在拾乐子,这会儿终于消停了下来:【你现在的样子,可和刚才一点都不像。要是地府那俩知道你还有这能耐……】
“所以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白皓云面无表情地看着鸟妖机械地吐露情报,“崔珏刚才连判官剑三成威力都没使出,摆明了要试探我们的底细。”
【所以你们把数斯放走了。】男性血凤一想起来这事就止不住笑,【跟着路西法,一点都不学好。】
“说得就跟我们跟着你们就学了多少好东西一样。”白皓云收回了目光,鸟妖顿时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地。
血凤还要再说什么,被他“嘘”了一声,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
白皓云弯腰拎起昏迷的鸟妖,推门时脸上已经再次挂上了那副温和的神情。
夜穆云那边则安静得多。她单手按在树精头顶,闭目凝神,树精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意识中闪过。半晌,她睁开眼,若有所思:“西方狼妖……英语?”
树精瘫在地上,主干都裂开一道细缝——这人的神识简直像淬火的刀刃,它精心构筑的记忆屏障就像纸糊的一般,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看来这帮神野心不小。】女性血凤的声音响起。不同于男性血凤的跳脱,她更加寡言少语一些,听起来总是更稳重一点。
夜穆云收回手:“真是越查越有意思,都扯到西方了,看来得让路西法那边多加小心。”
【一个能够横跨东西方的组织……】女性血凤沉思道,【东方有地府追查,西方想必不会毫无察觉。】
“那么,天堂的态度就很关键了。”夜穆云在殿内来回踱步,三枚硬币在她身侧飞动,“如果真的是古神作乱,那他们应该会十分警惕,乃至于草木皆兵——毕竟他们清楚古神有多难缠。”
【而如果他们是外紧内松,】血凤接话道,【那这个组织和他们的关系就值得商榷了。】
“但是有个疑点。”夜穆云停住了脚步,“纵容古神在人间收集灵力,对天堂有什么好处?如果这些古神只在东方捣乱,那还勉强能说是借刀杀人。但现在西方也存在类似的组织……”
【你又在过度推理了。】女性血凤道,【现在都只是假设,还是看路西法那边有没有证据吧。】
夜穆云一点头,收起硬币,转身走向殿门,推门时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审问过后,众人重新聚集到庙宇中央。
白皓云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数斯是东方的负责人之一,手下专门收集灵力,看来是个不小的组织。”
崔珏虚虚靠在斑驳的朱漆柱子上,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数斯最近频繁出现在人间,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而且它还偷听到‘拍卖会’,可能是和不久后妖族举行的拍卖会有关。”
夜穆云站在白皓云身边,抱臂而立:“那只树精说数斯曾经在它的驻地南凌秘密会见过几只外来妖族,虽然也是狼妖,但和我们本土的狼妖长得不太一样,还说着它听不懂的语言。”
阎王蹲在供桌上,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哇,跨国犯罪集团?刺激!”
崔珏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办正事呢,严肃点。”
嬉皮笑脸,还对龙王爷不敬,也不怕人家恼了,布片云追着他下雨!
阎王笑嘻嘻地跳到地上:“好吧好吧,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这群妖怪可没说拍卖会在哪儿开。”
崔珏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根羽毛,是数斯先前打斗时掉落的:“我去追踪数斯。”
夜穆云看了一眼白皓云:“我们认识几个妖族的朋友,可以打听拍卖会的消息。”
阎王摸着下巴,故作老成地点头:“那咱们兵分三路!崔师兄去追数斯,二位去打探消息,我回地……咳,回师门汇报!”
他差点说漏嘴,赶紧清了清嗓子。
崔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拆穿。
几人各自离去,庙宇内重归寂静,只剩夜风扫过残破的屋檐,又在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到来前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