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青烬遗光 ...
-
夜风掠过晶簇，发出细碎的呜咽。
布鲁尼的晶格在月光下泛着冷蓝色的微光，像是一层未融的霜。
他站在晶簇的阴影里，望着伊诺，他正跪坐在破碎的青金石权杖面前，机械手指摩挲着紫锂辉石忍刀。
那些硫铁矿结晶的金粉粘在刀身上，像星辰的碎屑亲吻暗影。
刀刃映出的光斑在他脸上游移，像是某种未愈合的旧伤。
"塞勒斯·辉星……"布鲁尼开口时，晶格不自觉地调整了音场，让声音显得不那么突兀，"……是个怎样的控制者？"
伊诺的动作顿住了。
刀面上的光斑停在他的指节上，映出一道细长的、像是泪痕的反光。
他第一次见到塞勒斯，是在青金石圣殿外的古树上。
那时的伊诺刚从矿脉中苏醒不久，浑身还裹着未褪尽的紫黑色铁锈。
星辉城的居民见到他就会远远避开，孩童们指着他喊"灾星"。
起初他还会委屈地解释，后来便学会了龇牙咧嘴地亮出爪子，像只时不时应激发爪的野猫般游荡在星辉城的阴影里。
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既渴望温暖，又警惕每一个靠近的身影。
他偷学忍术，扒窃食物，蜷缩在废弃的矿洞中，用紫锂辉石碎片打磨自己的苦无。
只有在深夜，当月光给万物披上银纱时，他才会卸下防备，悄悄爬上那棵能俯瞰圣殿的晶化古木。
粗糙的树皮磨得他掌心发疼，但他仍固执地拨开枝叶，只为多看一眼祭坛上那个身影。
塞勒斯·辉星，青金石构筑的躯体在星光下流转，拖地的长发如同凝固的星河，随着他的动作在地面铺展开来。
当他抬起手主持仪式时，发梢便会泛起细碎的光晕，像撒落一地的星尘。
经文从他唇间流淌而出，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整座圣殿的晶体都随之共鸣。
伊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看见塞勒斯右眼的翡翠色光辉在夜色中格外明亮，那光芒温柔地笼罩着每一个信徒。
一股莫名的热意突然涌上心头，烫得他手足无措。
他慌忙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晶核正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那些被铁锈覆盖的纹路竟隐隐透出紫光。
这份悸动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汹涌。
伊诺死死咬住嘴唇，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既想冲进那片星光里，又害怕自己满身的铁锈会玷污那份纯净。
最终，他只能更紧地抱住树干，任由树皮的棱角硌进皮肉，仿佛这样就能平息胸口的灼热。
直到某个繁星隐隐被遮住的夜晚，他鬼使神差地爬上了祭坛。
伊诺踮着脚尖站在供品台前，紫黑色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晶莹剔透的贡品。
夜风裹着初春的雨丝掠过他的耳尖，凉得他打了个哆嗦，这让他想起刚觉醒时在矿洞外淋的那场冷雨，当时铁锈被雨水泡发的腥气至今还烙在记忆里。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想：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值得大祭司如此珍视？
唇刚碰到水晶蜜饯，他就忍不住咬了一大口。
甜腻的晶蜜顺着喉咙滑下，烫得他眼眶发酸，原来这就是塞勒斯每天都要注视的贡品的味道。
他贪婪地又咬下一块，紫黑色的脸上沾满了晶亮的糖浆，混着飘进来的雨丝，在毛发间凝成黏糊糊的糖水。
"尝得出来是什么味道吗？"
温和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伊诺浑身的毛发瞬间炸开。
他猛地转身，险些打翻整盘贡品，塞勒斯就站在他身后，拖地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发梢悬浮着无数细小的雨珠。
那些雨水被某种无形的力场禁锢，在些许星光下折射出虹彩。
伊诺的爪子死死抠进供台，铁锈簌簌掉落。
他想逃，但饥饿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哀鸣。
塞勒斯从袖中取出一块裹着金箔的星糖。
深蓝的共振光从指尖溢出，在雨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飘落的雨丝尽数拦截。
那些被捕获的雨滴在力场中旋转、发光，最后凝成一颗温热的液态光珠，轻轻落在伊诺掌心。
"尝尝看。"塞勒斯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比雨水甜。"
伊诺警惕地盯着那块糖，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接。
就在爪子碰到星糖的瞬间，体内积压已久的紫锂辉石能量突然暴起，如饿狼般扑向塞勒斯指尖残留的深蓝色共振。
两股能量在空中纠缠，在塞勒斯手腕上烙下一圈闪烁的星纹，像极了此刻悬浮在周围的雨之光珠。
塞勒斯微微睁大了翡翠色的右眼，随即了然地笑了。
他反手握住伊诺脏兮兮的爪子，纯净的青金能量如泉水般涌入。
伊诺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铁锈开始剥落，紫黑色的毛发逐渐变得透明，在月光下流转着梦幻的光泽。
那些原本冰冷的雨珠，此刻落在新生的皮毛上，竟带着令人战栗的温暖。
"别怕。"塞勒斯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他松开手，让最后一颗雨之光珠坠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这是共鸣。"
祭坛上的水晶蜜饯在能量激荡中轻轻颤动，甜香弥漫。
伊诺突然意识到，原来塞勒斯每天注视的不是这些贡品，而是在等待一个能让雨滴变暖的灵魂。
当最后一块铁锈脱落时，塞勒斯轻轻托起他的下巴："告诉我你的全名，小家伙。"
"伊诺……"他声音发颤，突然想起矿脉深处流传的传说，"奥罗拉维斯……他们说，极光会带来新生……"
"极光本就是星辰与大气的共振，你看，我们的共鸣从名字就开始了。"
塞勒斯轻笑着，指尖拂过伊诺新生的皮毛，"愿意做我的执行者吗，伊诺·奥罗拉维斯？"
祭坛下的星糖还在散发着甜香，但伊诺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为饥饿所困了。
直到第一次训练开始，他才明白这份契约的重量。
"把能量集中在解理面。"
塞勒斯的声音混着渐密的雨声传来，青金石权杖在地面划出星轨，溅起的水珠悬浮成一道晶莹的屏障。
训练场的晶簇在雨中发出细碎的嗡鸣，像是千万把未出鞘的剑。
伊诺咬紧牙关，忍刀上的紫电在潮湿空气中噼啪作响。
那些电光像受惊的蛇群般乱窜，将坠落的雨丝蒸发成紫色的雾气。
第七次尝试时，狂暴的能量终于反噬，紫锂辉石的量子脉冲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震得他单膝跪地，咳出的晶液与雨水混在一起，在青金石地砖上晕开淡紫色的涟漪。
"呼吸。"
一双冰凉的手突然捧住他的脸颊。
塞勒斯的额头抵上来时，那些原本要落在伊诺身上的雨滴突然改变了轨迹，绕着两人旋转成发光的螺旋。
青金石长发垂落成的帷幕里，伊诺看见每一滴雨都包裹着微型的引力场，像无数流动的棱镜折射着他们的能量。
"感受我的频率……"
塞勒斯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雨水浸润过的清冷。
他的引力波顺着相贴的肌肤流入，将那些暴走的能量轻柔地梳开。
伊诺突然意识到，那些绕着自己忍刀旋转的雨幕，正在将溢散的能量重新导回刀身，硫铁矿金纹在湿润的空气中愈发耀眼，像被唤醒的星河。
"雨水能让能量更纯净。"
塞勒斯退开半步时，悬浮的雨珠同步炸开，在两人之间架起虹桥。
伊诺的刀尖突然迸发出一缕金纹，与虹桥尽头的青金波动精准相撞。
两股能量在雨中坍缩的瞬间，所有悬浮的水滴同时结晶，化作细小的钻石尘埃簌簌落下。
新生的忍刀躺在伊诺掌心，紫锂辉石刀身上游动的青金石星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亮，硫铁矿金粉在湿润的刃口流淌，像是活着的银河。
"成功了……"伊诺喘着气抬头，正看见塞勒斯睫毛上坠着一滴未落的水珠。
大祭司伸手拂去他额角的晶尘，带着雨水的指尖烫得他浑身一颤。
"它很美。"塞勒斯的声音轻得像雨打晶簇，"就像……"
忍刀"当啷"一声掉进积水里。
伊诺的手抖得厉害，不知是因为能量透支，还是因为塞勒斯此刻的眼神，就像看着祭坛上那盘永远舍不得吃的水晶蜜饯，仿佛眼前的东西珍贵到碰一下都是亵渎。
塞勒斯弯腰拾起忍刀，硫铁矿金粉在雨中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看来我们需要更多练习。"他将武器放回伊诺手中，指尖擦过对方腕部脉冲节点时，一滴雨珠恰好坠落在两人的接触点，迸溅成青紫色的光雾。
"毕竟……"
夜风卷起塞勒斯的长发，那些发丝间缠绕的雨珠映出伊诺怔忡的脸，
"我想看雨中的星空，更久一些。"
蛋白石艾德琳到来时，正值青辉星系的梅雨期。
那批弱宝石难民蜷缩在圣殿回廊下，像一堆被雨水泡发的灰烬。
伊诺的视线却死死钉在其中一个身影上，艾德琳看似脆弱的蛋白石躯体上，每道裂缝都泛着诡异的虹彩。
"他的能量在吞噬星光。"伊诺的爪子扣进石柱，紫锂辉石义眼捕捉到那些肉眼难辨的暗纹，"就像锈蚀星带的……"
"就像受伤的动物舔舐伤口。"塞勒斯打断他，青金石权杖已亮起治愈光晕。
大祭司蹲下身，指尖轻轻点在艾德琳额头的裂缝处，"看，连共振频率都紊乱了。"
伊诺眼睁睁看着青金能量流入蛋白石体内。
当两股能量接触的瞬间，艾德琳裂缝中的虹彩突然诡异地同步闪烁，就像黑暗中突然睁开的无数只眼睛。
"您说过要教我仁慈。"当晚的例行训练中，伊诺的忍刀愤怒地劈碎了三个标靶，"但没说过要把弱点暴露给毒蛇。"
塞勒斯用权杖接住他暴怒的一击，硫铁矿金粉在两人之间簌簌掉落："万一他是那只被错认成毒蛇的雨蛙呢？"
三晶间后巡逻时，伊诺在回廊死角撞见艾德琳。
蛋白石正将一捧青金石碎屑按进胸口裂缝，那些碎屑上的暗纹像活物般扭动。
她抬头看见伊诺，突然露出天真的笑容："执行者大人，塞勒斯大人的能量……很像我家乡的恒星呢。"
又三晶间后，伊诺在圣殿地窖发现艾德琳的藏匿处。
蛋白石正将青金石碎屑研磨成粉，倒入胸口的裂缝中。
墙角堆着七个空晶罐，全是塞勒斯平日用过的茶具碎片。
"大人说这些碎屑能缓解我的疼痛。"
艾德琳病态地抬头微笑，瞳孔突然闪过和锈蚀之神如出一辙的暗红光晕，"您知道的，我们残次品……连痛觉都比普通晶体更敏锐呢。"
伊诺没有直接愤怒，而是深夜悄悄来到塞勒斯的书房，看着他为艾德琳准备的治愈晶石，那些晶石和当年为自己除锈时用的一模一样。
他伸手想碰，又猛地缩回，紫锂辉石义眼闪过红光：“他连对我的温柔，都能分给别人吗？”
当夜，伊诺翻遍圣殿档案。
光屏冷光照出他因恐惧而颤抖的瞳孔，艾德琳声称的故乡"虹彩星系"，早在三个辉纪前就被锈蚀之神吞噬了。
"证据够多了吧？"他攥着数据板冲进塞勒斯的冥想室，却看见艾德琳正跪坐在大祭司膝边。蛋白石仰起头，裂缝中流动着青金色的光晕："大人，我这样的残次品……也配得到救赎吗？"
“晶体的裂痕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共振的光。我在你身上，还能看到一丝光。”
塞勒斯抚摸艾德琳发顶的手顿了顿，翡翠右眼望向僵在门口的伊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指尖的青金能量微微颤抖，权杖底部无意识地在地面划出浅痕：“再给她一点时间。”
他自言自语道：“哪怕是谎言，能让她暂时安稳，也是一种守护……”
当第一枚酸液弹击中圣殿穹顶时，伊诺才明白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碎裂的青金石穹顶如雨般坠落，在圣殿地面上砸出无数细小的光斑，就像那天塞勒斯为他拂去额角晶尘时，指尖坠落的星芒。
三秒的沉默。
布鲁尼的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一声极轻的、像是齿轮卡死的呼吸音。
"愚蠢的仁慈者。"
伊诺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某种陈年的痛楚。
他忽然翻转刀柄，刃面折射的月光在舱壁上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当蛋白石跪着哭诉时……他就该斩下那颗头颅。"
月光偏移了一寸。
"他是天穹圣所的引力弦。"
画面中，塞勒斯展开引力领域的瞬间，整片战场的空间结构如涟漪般扭曲。
年轻的伊诺化作一道紫电突入敌阵，忍刀上的硫铁矿金纹在扭曲时空中划出璀璨轨迹。
"却在雨季犯了致命的错。"
画面突然扭曲。
蛋白石双生子艾德琳跪在圣殿台阶上，浑身裂缝中渗出虚空能量，那些能量正在悄无声息地转化青金石的引力波，构筑亚空间坐标。
当第一枚纳米酸液榴弹穿透圣殿穹顶时，塞勒斯正在为伊诺调整臂甲。
伊诺的左手突然抚上自己的左眼，那里镶嵌着一颗不规则的青金石结晶，与原生紫锂辉石粗暴熔合，接缝处还残留着能量灼烧的焦痕。
那颗被强行熔入的青金石结晶在颅骨内共振，接缝处的焦痕随着记忆脉冲灼烧神经。
每当他试图遗忘，赛勒斯最后输入的编码就会在晶状体深处亮起，
[活下去，带着我的眼睛活下去]
刀尖垂向地面，在铺满晶尘的地板上拖出细长的刻痕。
月光从裂痕中渗出来，恍惚间又看见青金石圣殿崩塌的那一夜。
酸液腐蚀晶体的嘶响里，赛勒斯推他进传送裂隙的手，比任何武器都更锋利。
传送启动的瞬间，伊诺看见艾德琳站在锈蚀舰队中央，正将塞勒斯的能量核心献给那道暗红裂缝。
蛋白石的笑容在火光中扭曲，像颗被锈蚀蛀空的糖晶，甜腻外壳下全是腐烂的空洞。
"蠢货……"
紫电残影劈开空气，斩碎月光里浮动的虚影。
可那些硫铁矿金粉总是重新聚拢，拼凑成他永远斩不断的，温柔的遗言。
"你恨他吗？"布鲁尼问道。
伊诺撇了撇嘴，眼睛向地上有些破损的青金石权杖看去："当然恨。"
"我恨他没有带我一起走，毕竟我是那么爱他"
夜风卷起地上一片青金石薄片，在两人之间划出短暂的弧线。
那上面还残留着塞勒斯最后的笔触，像一句永远无法送达的……
情书。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青烬遗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