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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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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浑浊的月光,透过女寝307的窗,落在林吻紧蹙的眉头上。
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拖入睡眠,但精神的弦却仍紧绷着,玄墨战将那斩碎意志的一刀,反复在她混沌的脑海里回放。
……
我叫“林吻”,曾经,她们叫我“阿吻”。
现在,她们都叫我“墨羽将军”。
我握着刀,站在废墟之巅。
脚下的血河倒映着破碎的月亮。
恨意,像毒火一样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它是我力量的源泉,是我活到今天的唯一理由。
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
我记得一切。
我记得那个洒满阳光的村庄,母亲哼着歌为我梳头,房间里摆满了母亲亲手制作的玩偶。
我记得阿青,我最好的玩伴,我们总在麦垛后,用影子捏出各种可笑的小动物,分享偷藏的糖糕。
这里是影之国。
操控影子,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如同呼吸。
而我的天赋,是全村孩子的骄傲。
我不只能让影子化形,更能让它们脱离本体,化作拥有灵性的漆黑雀鸟,在夕阳下自在起舞,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
直到“黑影怪物”吞噬了这一切。
我看着阿青在我面前消散,糖糕从她松开的手心滚落。看着母父用身体挡住扑来的怪物,化作飞灰。
我躲在村庄尽头的枯井底,找到了这柄通体乌黑的长刀。
指尖触到刀柄的瞬间,感受到的不是金属的冰凉,而是……一种与我血脉相连的、冰冷的恨。
我参军了,只为杀戮。
“断影”斩魂,“斩身”破敌。
影子在我手中化作无形的千军万马。
我成了战场上的修罗,怪物在我的刀下如枯草般倒下。
不知不觉,孤僻的我身边,聚集了可以托付生死的战友,有了沉默却忠诚追随的副官。
我仿佛找到了新的“意义”——守护身后这些依然跳动的心脏,守护这片焦土上残存的、微弱的灯火。
朝廷褒奖我的军功,敕封我为“墨羽将军”,万民敬仰。
今天,我们将对怪物盘踞的旧都发起总攻。
据信,它们的“母巢”就在那里。
冲锋前,我的副官找到我,她的神情是惯常的凝重:“将军,此战凶险,请务必……”
“保全自身,你已说过很多次了。”我打断她,拍了拍她的肩甲。手感冰凉坚硬。
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茫然。
就那么一瞬,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总攻的号角,撕裂了黎明。
我们攻入了巢穴。
死亡惨重,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面,但终于,我们杀穿了阻碍,进入了巢穴最深处——
然后,我的世界,在我眼前崩塌了。
没有预想中庞大狰狞的母体,没有所谓的“源头”。
巢穴深处,空无一物。
只有无数面光滑如镜的黑色岩壁,清晰地映照出我们每一个人的身影,以及……我们身后那躁动不安、扭曲翻滚的影子。
答案,在那一刻血淋淋地揭开。
世间本无怪物。
所谓的“怪物”,皆是影国当权者,那些皇亲贵胄、衮衮诸公。
他们膨胀的恶念、无尽的贪欲、腐烂的权谋……所滋生的影子。
这些污秽的影子挣脱了束缚,反噬人间。
我的母父、我的同伴、我记忆里美好的一切,都只是这些当权者的棋子和牺牲品。
战士们征战一生,豁出性命所要斩杀的,不过是这座王朝从根子里烂掉的倒影。
可来不及愤怒,来不及悲伤。
巢穴开始剧烈崩塌,巨石滚落。同袍们在极致的震惊与绝望中,一个个被吞噬。
副官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托举出巢穴,为我换得一线生机。
我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
纵马冲出,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发疯般向着“家”的方向疾驰。
路,很长。
长到足以让我看清,沿途的城池尽成焦土,遍野横尸,千里无鸡鸣。
曾经繁华的帝都,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宫阙深处,空无一人。
那些恶念的影子,在吞噬了一切之后,连同它们的主人,也一并湮灭了。
整个世界,死了。
我再次一无所有,茫然的呆立在原处。
爱,恨,守护,信仰,意义……我为之挥刀、为之活下去的一切……
都成了这片巨大废墟上,最荒谬、最刺耳的笑话。
我站在世界的终点,头顶是永恒灰暗、无声的天空。
我的影子在我脚下匍匐,一反常态,安静的可怕。
墨羽刀在我手中发出低沉的哀鸣,仿佛也在为这彻底的虚无而战栗。
我缓缓举起了它。
这一刀,凝聚了我一生的爱憎,一生的厮杀,一生的信仰与背叛。
没有敌人,没有目标。
只有这充斥天地间、令人窒息的、巨大的虚无。
我向着天空,向着这虚无本身,劈出了此生最强,也是最后的一刀。
刀光如泼墨,撕裂了猩红的天幕,仿佛要将这虚无的世界,连同其存在的根基,一同斩断!
——
林吻,猛地睁开了眼睛。
冷汗浸透了她的额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宿舍的天花板在黑暗中显出熟悉的轮廓。
她抬起手臂看了看。
是梦。
一个漫长到仿佛度过一生的梦。
可那份斩空了世界的触感,却异常清晰地残留着,冰冷而真实。
不是斩中什么的实感,而是刀锋挥尽所有力量,最终却发现无处可落的……彻底虚无。
那份感触,与她记忆中玄墨战将斩碎她意志的一刀,在她脑海中缓缓重叠。
不是招式,但也不是力量……
墨羽将军的一生,像一幅早已勾勒好的水墨长卷,浓墨重彩,最终却归于一片苍白的死寂。
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的守护与牺牲,在画卷展开的尽头,都失去了意义。
可……为什么。
为什么要有那样的悲剧?
为什么努力与信念,换来的只是更大的荒谬?
如果世界的运转,是一场盛大的、毫无道理的虚无。
那么墨羽将军斩向天空的那一刀,倾其所有,也只不过是向虚无发问。
而虚无,从不回应。
也许,自己这场莫名其妙的重生也是如此。
没有缘由,没有目的,就像墨水滴入水中,只是发生了,仅此而已。
摇曳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淡淡的,像另一个未做完的梦。
……
隔壁的303寝室里,有个人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丁苏平躺在坚硬的床板上,眼睛瞪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仿佛要把它烧穿两个洞。
隔壁早就没了动静。
可那句“我喜欢你,林吻”,还有林吻那段长久的、该死的沉默,却像蚊蚋一样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赶都赶不走。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真他爹见鬼了。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隔壁,还是在骂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烦闷。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倒带。
先是林吻以前那副围着宁馨打转的窝囊样。
啧,想起来就让人火大,好言劝过她几次,跟耳旁风似的。
然后画面猛地一切,变成了储物房里,那人挡在她身前,墨羽刀划出凌厉弧光的背影。
又狠,又可靠。
再然后……
丁苏感觉耳朵有点发热。
是浴室里,氤氲水汽中,林吻看到她时那一瞬间的僵硬,和迅速移开、却掩不住一丝慌乱的视线。
那块木头……原来也会有那种表情。
她当时心里是有点得意的,像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
觉得这是独属于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现在算怎么回事?
苏清……虽然是比她大几岁,比她成熟一点,又比她温柔。
但真要算起来,自己才和林吻认识的时间最长才对。
丁苏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一种……被人捷足先登的不爽。
就好像你盯上了一个挺有意思的猎物,还没想好要不要下手,怎么下手,旁边就有人抢先一步宣布了所有权。
她又翻了个身,这次动静大了些,几乎是用后背砸在床板上。
“吵死了……”
她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是在说隔壁,还是在说自己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心里那股郁火无处释放,憋得她胸口发闷。
她甚至有点怀念上次来砸门的韩力和老四,至少那时候,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火气用火焰砸出去。
可现在呢?她能干什么?冲进隔壁把林吻揪起来打一顿?还是去质问苏清?
……那也太难看了。她丁苏干不出这种事。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可黑暗中,林吻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苏清那双带着水光的眼睛,交替出现。
烦。
这块招蜂引蝶的烂木头!
她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试图将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隔绝在外。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关她屁事。
……只是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憋闷感,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她好在意。
在意得不得了。
还没有睡着的周雨晴看着丁苏翻来复去的身影,有些欲言又止……
这下可真是……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