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指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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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的夏日已接近尾声,大约是山上要凉一些的缘故,蜀桐山上的树叶已落了满地。秋风瑟瑟,吹去苍翠,卷来金黄。
这一日,梅苏慕刚起床就看到穿好衣服的云令枫坐在窗前发呆。
“想什么呢?”梅苏慕轻声问。
云令枫低下头,神情郁郁:“没什么,徒儿只是不大喜欢秋天。”
“为什么?”
“秋天之后冬天就来了。冬天……不好。”
“怎么不好?”梅苏慕坐在云令枫旁边,耐心地问。
“冬天太冷了,天不亮就得爬起来,水都结了冰,得现凿开才能洗脸。洗东西的时候手都是没有知觉的,回了屋才感到疼。入了隆冬就更难熬了，手脚上都是冻疮,又痒又痛,晚上根本睡不着,吃的也都是冰凉的,发了烧也得干活,稍懈松一点就是板子鞭子……而且,我生辰也在冬日……”云令枫这些话不像是在对梅苏慕说,更像是自己絮叨,本是很苦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木然的。
“不喜欢过生辰吗?”梅苏慕心疼不已。
“他们说过生辰就是长了一岁,长了一岁就要多干活……”
“令枫。”梅苏慕无比温柔地拥住了云令枫,“都过去了。”
这是云令枫第一次在梅苏慕面前倒苦水,第一次在他面前自揭伤疤。从前他不说，梅苏慕便也不问，如今他说了,梅苏慕只觉得心疼。
“令枫,你生辰,在哪一日?”
“腊月初七。”
“令枫,生辰从不应是苦难,而应是希望。可惜你前十个生辰过得不好,但我保证往后你每个生辰都会快乐。”停顿片刻后,“令枫,不要因秋天来了就不高兴。秋天从不是万物凋敝、萧瑟凄凉,而是落红化泥、蜇伏蓄势,在下一个春朝一切都会重现。冬日过后就是春天,所以,希望一直在,秋日也是可以胜春朝的。”
“师尊……”
“我在呢。”
云令枫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偎在梅苏慕怀中。
梅苏慕突地低叹一气:“别哭。”
“没有。”云令枫闷闷道。
“好,没哭,没哭。”梅苏慕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抚着小徒弟。可是,傻瓜,你若没哭,我的衣领为何湿了?
在膳堂吃过早饭后,梅苏慕有意逗云令枫开心,便把他带到了后山。
“师尊?”云令枫一脸困惑。
“令枫,之前一直教你的都是些文墨上的东西,今天为师要开始教你真正的功力。第一步,御剑。祁寒！”梅苏慕一挥手,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九疑祁寒就安安静静地悬在了离地不高的地方。
“站上试试。”梅苏慕笑眯眯地看向云令枫。
云令枫听话地走了过去,可未待他抬脚,祁寒就轻微地抖了一下,剑柄轻轻撞了撞云令枫的小腿。
云令枫一惊,下意识地望向梅苏慕。“师尊,它……”
梅苏慕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惊喜,他淡淡一笑:“它这是喜欢你,认你了呢。放心上去吧。”
“剑……也会喜欢人?”云令枫不解道。
“一把武器与人磨合的时间长了就会孕出剑灵之类的,自然有感情。剑灵认主,它若是不认的人,那这人便休想能用它。祁寒显然知道你是我的徒弟,认你做小主人了。”
祁寒剑身颤了几下,发出“嗡嗡”声,像是表示同意。
云令枫震惊地眨了眨眼,而后缓缓抬起了脚,祁寒便不动了,静静等着云令枫上来。云令枫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努力维持着平衡。
“站稳。”梅苏慕一踮足尖跃至云令枫身后扶住了他。
“师尊。”云令枫突地唤了一声。
“怎么了?”刚要御剑而起的梅苏慕停下了动作。
云令枫向后靠了靠,贴在梅苏慕怀里,他侧过头,轻轻拽住梅苏慕的衣袖,半是恳求半是撒娇地说:“师尊，慢一点,也别弄太高,好不好?”
梅苏慕心道御剑不高不快那还有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云令枫害怕,所以只是淡淡一笑,温声道:“好。”
于是,向来御剑来去无踪影的梅宗师头一次御出了蜗牛的速度。
后山背阴,并没有生长高大的树木,多是些矮灌木,这让云令枫的初次御剑飞行格外顺利。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二人在灌木上方慢悠悠地蹭着。云令枫渐渐适应了这种奇特的感觉，放松下来。
“御剑的时候最忌绷着身子,不用紧张,保持好平衡就可以。御剑不光靠自己,更靠剑,你要绝对信任它,这样才能二者配合得当。只有你足够强大或者这把剑认你,你想操控它就很容易,用意念就可以。御剑的最高境界便是人剑合一。现在我不操控祁寒,你试试。”梅苏慕让祁寒停了下来,又缓缓放开了把着云令枫的手。
失了依靠的云令枫不由自主地有点慌,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袍。
察觉到云令枫的不安,梅苏慕轻轻握了一下云令枫汗湿的手,安慰道:“别怕,我就在你身后,一直都在,你只管往前。”
云令枫心中一热,顿时信心倍增。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全神贯注地御起了剑。
祁寒很有灵性,也很听话,往往云令枫脑中刚冒出一个念头,祁寒就能立刻做出回应。这极大地降低了云令枫初次御剑的难度。
渐渐地,云令枫的胆子大了起来,飞得更高更快了。兴致勃勃地兜了几圈后,云令枫停了下来,他兴奋地回过头:“师……”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身后哪里还有梅苏慕的影子?再一低头,却见梅苏慕正坐在一丛灌木的顶上笑着望着他。
“师尊,你……你什么时候……”云令枫结结巴巴。
梅苏慕起身轻盈一跃,飘飘然地落在祁寒上。“我看你差不多能自己驾驭的时候就下来了,不过我可一直看着呢,绝不可能让你出事。令枫，飞得真好。”
云令枫脸上一红,小声道:“那是祁寒厉害。”
梅苏慕闻言低笑一声:“祁寒听了得高兴死。令枫,这回知道御剑好玩了吧。”
“嗯。”
“那想不想来把更刺激的?”
云令枫抿了下唇,神色中闪过向往与兴奋:“想。”
“好。”梅苏慕从云令枫身后搂住他,“师尊带你,飞!”
“飞”字刚落地,祁寒就带着二人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啊!”云令枫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但很快随之而来的因速度而带来的激动与喜悦使他忘却了恐惧,沉浸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中。
当祁寒停下的时候,云令枫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刚刚梅苏慕临时起意来了几个急转弯,直接把云令枫绕懵了,以至于当梅苏慕把云令枫抱下来时他仍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转傻了?”梅苏慕看着云令枫那副呆愣愣的样子,忍俊不禁。
“弟子……弟子有点儿腿软……”云令枫呢喃着。
偏偏这时候祁寒也来凑热闹,一个劲地用剑柄来蹭云令枫的脸,弄得云令枫东倒西歪。
梅苏慕忍着笑给了祁寒一巴掌:“别胡闹了,回来。”说着,就把祁寒收了。
梅苏慕又一把将云令枫抱了起来,抚着他的背。“吓着了?”
“有……有点。”
“不中用。”梅苏慕笑着嗔了一句,但还是心疼地揉了揉云令枫的头,“是师尊不好,别怕了,啊。”
就在这时,一个小火苗在梅苏慕身旁绽开,继而一个卷曲的纸条落了下来。梅苏慕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一个度,他伸手接住展开,那上面只有潦草的五个字:速至揽云峰。是庾绮年的笔迹。看来,又出事了。
“师尊,那弟子……”
“不必,你同我一起去。”
揽云峰上一改往日详和安宁的氛围,众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神情紧张地窃窃私语。见到梅苏慕来，他们赶忙行礼。
“梅师叔,师尊他们正等着您呢,快进去吧。”明清尘匆匆迎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梅苏慕一边向里走一边皱眉问向明清尘。
“黄松山派的沐掌门死了……”
“什么?!沐鸿歌死了?!谁干的?”
“具体怎么回事弟子也不清楚,反正据说跟魔族那边脱不了干系。许多门派的人都来了,不光四大门派。唉,都乱了套了。”
说话间,三人已踏进主堂内,果然,屋内黑压压一片人,连空气都闷热了几分。
“梅师弟。”坐于主位的庾绮年点头示意了一下。
“师兄。”梅苏慕带着云令枫在庾绮年一侧的位子上坐下,另一侧坐着陆渊昇,而殷封、殷宇只能站在他们师尊身后。见到云令枫就那么坐下了,两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恼火与不忿。
梅苏慕极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因此他一露面就成了众人目光聚焦之处,而他身边的云令枫更是引来一片窃窃私语。
庾绮年轻咳一声,抬头扫视了一周,尽管他眸色淡淡,但却不怒自威,底下的“嗡嗡”声立时淡了下去。
“诸位,沐掌门之死兹体事大,不容掉以轻心。各位既信得过蜀桐山,希望敝派行个定夺,那就请诸位对我派有个最起码的尊重。不瞒各位,在下庾某护短的很。”言罢,庾绮年不轻不重地叩了几下桌子。
一时间,厅堂内自众人相聚时起而一直未停歇的低语置喙声彻底消失不见。
梅苏慕用余光瞄了一眼自己的师兄,心下止不住地敬佩与得意。看庾绮年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就知道师兄把这掌门之首的位子坐得比泰山还稳。
“洛掌门,请讲吧,在座的都是可靠之人,但讲无妨。”在庾绮年转向黄松山派接位掌门洛辞轩时,他的眼中已载满着关切之情。
洛辞轩坐在下首第一位,听闻此言他才抬起头。瘦削的脸颊与眼下的压青令本不足而立之年的洛辞轩看起来极为沧桑。
“庾掌门,诸位,众所周知我黄松山派弟子皆以药修为主,与世无争。若论灵力、功力自是无法与在座各位相提并论的。除去修真界与魔族历来的纷争,我实是想不出我黄松山与魔族结过什么梁子。”洛辞轩的声音微有颤抖。
“不见得未结过梁子。”坐在庾绮年侧后方的周宛玉起身道。
洛辞轩一愣,客气道:“这位同门有何高见?”
“不敢。只是我几年前下山历练时到过黄松山的地界,撞见北冥卿月被贵派的人追杀。”周宛玉从容道。
“啊……”洛辞轩思索了片刻随即恍然,“我确实听说过这桩事,但除去这件,在下敢发誓再无其它了。”
“其实,以在下之见,洛掌门不必执着于此,一来北冥卿月不可能因为这而时隔多年来报仇;二来魔族人不讲道义,不见得一定有仇才来杀人。在下只是怕掌门您遗忘掉什么重要的事情。”周宛玉言罢行了一礼。
“多谢。”洛辞轩拱了拱手。
“洛掌门,在下有个疑问,贵派是如何确认沐掌门之死就是魔族所为呢?”代表仰泉谷派而来的宇文淮问道。
“宇文长尊,这个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我们在先师的身上发现了被魔族夺舍过的痕迹。”
“夺舍?那不至于现在才发现啊。”
“堂堂一派掌门就这么被夺舍了?不应该啊!”
“是,在下承认,是我们的疏忍。”洛辞轩垂下了头。
“洛掌门不必自责,凡事都有万一,还请洛掌门将黄松山异况细细讲一讲,我们也好帮忙,不是吗?”庾绮年耐心道。
洛辞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是这样的,三个月前一个自称晏宗的弟子来到了黄松山……”
“晏宗?这是什么门派?”
“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罢了,之前由于内部纷争灭门了。当时我和章掌门因传言此事为魔族所为还特意去了一趟瓜州,在那发现了一批秽妖,不过我徒弟周宛玉已查明秽妖并非为魔族所控。只不过,晏宗还剩了人?”庾绮年皱起了眉。
“唉,他根本不是什么晏宗弟子!而是,魔!”
“什么？！”
“对,他伪装得很好,伪装得很可怜,我师尊不忍心,便把他留了下来。大约一个月后,我就发现师尊有点不对劲了,有一次他居然问我一副他刚刚千辛万苦研制出的药方是从哪来的!不过他终究是教养我多年的人啊,我终究没想太多,而且很快师尊就闭关了。前日刚出关,不想晚上就……就……尽管我知道师尊很早就走了,但我……”洛辞轩哽咽不止。
“掌门节哀。是那个魔夺舍的沐掌门吗?”
“我们刚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但后来我们发现先师身上的魔气和他的不一样,而且我们在他屋里发现了一封未写完的信。上面有两个极为重要的字,君上。”
“三大魔君中的?”
“只能是他们了。”
“那你们是如何发现这个细作的?”
“先师身陨那日……估且就这样说吧,他太激动了,不小心把魔气露出来了。”
“这也……太不不小心了,他们怎么选个这样的玩意。”宇文淮哧了一声。
“这个魔现在在哪?”梅苏慕突然开口。
“啊……我把他绑来了,宗师想见他?”
“嗯,带他上来。”
很快,那个如今被废了修为而五花大绑的魔被推了进来。
“我们什么也没问出来，宗师有办法让他开口吗?”
“这个容易,祁寒!”梅苏慕清冷一笑,“逼供。”
剑尖抵在他的额头,来自梅苏慕的强大灵力自震颤的剑身涌入他的身体,化作无形的利刃绞断他体内的根根经脉,这种疼痛远胜世间一切酷刑,更何况仙魔相克,使这剧痛更上一层楼。没有任何活的东西能扛住。
瞬间,凄厉的惨叫穿透了众人的耳膜,使人止不住地打冷颤。畏惧，惊恐充斥在他们的内心,此时,无人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
“我说!我说!停下!啊——”
梅苏慕撤了祁寒,冷冷道:“说。”
“是……是九阴君……都是他让我干的!瓜州的秽妖是他放去打探消息的,所以……所以他让我扮成晏宗的弟子,助他夺舍沐鸿歌……”他倒在地上喘息着,破罐子破摔般地喊道。
“什么?!不……不可能……”周宛玉仓然起身。
“宛玉,为何这般说?”庾绮年微微皱着眉。
周宛玉愣了一下,失魂落魄地低下头:“弟……弟子失职,未查明……”
“这没什么,”陆渊昇打断了她,“既是九阴君所为,查不出来正常。”
“可是……”可是我就这样信了一个魔的话,当真可笑。
“不必自责,不怪你。宛玉，坐下吧。”庾绮年淡淡道。
“是……”
洛辞轩站起身,怒容满面,双拳紧握,浑身颤栗,他恨恨道：“北冥卿月当真记仇。”继而他勃然抬头,直视庾绮年,铿然道:“庾掌门,我师尊之仇不可不报,既已明了此事为北冥卿月所为,我等……”
“等一下。”梅苏慕突然道。
“宗师还有何高见?”
梅苏慕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与疑虑。他走近那魔,抬手欲去探。可那魔见到梅苏慕的动作却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般瞪大了双眼,随即一梗脖子, 一口黑血从口中喷出,便不动了。而后,一缕缕黑烟从他身上散开直到他彻底消失不见。
“自毁了。”梅苏慕的双眉拧在了一起,脸上不解之色更甚。
“梅师弟，你发现什么了?”庾绮年走到梅苏慕身边。
“只是一个猜想。”梅苏慕转头看向洛辞轩,“不知浴掌门可否允许在下到贵派一探?若是能见一下令师遗体就更好了。多有冒犯,还望海涵。”梅苏慕深行一礼。
“无妨。宗师若肯屈尊，我等感激不尽。”洛辞轩诚恳道。
“好,多谢掌门。”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指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