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诗心映匪鉴 暗影结同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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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常以月亮来寄托情感，它在脑海中的形象常常是中秋之夜圆满的玉盘。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第二日它就只剩残缺的一抹。这一抹月亮又极其适合象征愁绪。今夜的月亮就是那弯弯的一轮，在那雾云里窥视着你，隐隐绰绰好似是谁的眼睛。
一个身影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他先是从房里探出头来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想必两人定是睡了。于是他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关上门，急匆匆向外走。他双手护在胸前，怀里似是抱了什么东西。
他走出院子又向更远的路口上跑，直到巷子口才停下，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他稍稍喘了口气让说话不结巴，缓缓走到那人身边开口道：“抱歉，她们今天睡的晚。没久等吧？”
那人转过身不再看月亮，面对他笑道：“没有，我也刚来。今天教的什么书？”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他宝贝似的把怀中的东西递给她道：“好像是《孟子》？说来可笑——咱们这早就没什么书铺了，我好奇她们书是哪来的，就这样问了，结果你猜我二姐怎么说？”想着，他不禁“噗嗤”一笑，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她说这是她默出来的！我可不信。”
女孩笑道：“那你二姐还真是厉害！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还有……那个你之前借我的《诗经》要明天才能还你了……我还没有看完...”
他大方的笑道：“哎呦——没事！慢慢看！”两人还在畅聊，身后响起的声音却让他僵住了身。
“我说最近怎么书少了，原来是你啊——“尾音上扬带笑的是芍药。
“我默的字好看吗？”语气温柔只是询问的是李祭天。
许银歌抖着手扭头看向她们，恰好露出身前的女孩，借着朦胧的月光着她，仿佛她整个人都是梦幻的、不真实的。圆脸圆眼，鼻子也是圆的，所有圆圆的五官揉杂在一块，倒是显的有那么点棱角。
李祭天给芍药使了个眼色，转而笑着迎向女孩道：“哎呀！这样标志的美人，长大后不知要迷倒多少人呢！我是许银歌二姐姐你看的书上的字就是我写的，还不错吧？我和她大姐见他成日里鬼鬼祟祟，还以为误入了什么歧途，便跟着看看，不成想是来见你的！真是闹了笑话！不知妹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有几口人？芳龄几许？”
一大串一大串的话把女孩说糊涂了，就着这个机会，芍药忙把许银歌拉到身边，严肃道：“你怎么回事？何时交的朋友？居然还夜半三更的约人家！不知羞。”许银歌使劲疯狂的摆着手否认，待要解释，另一边的女孩受不住李祭天的“拷问”一咕噜吐了出来。
女孩道：“我……我叫崔芳莲。住城西八坊第五条街。家里只有我和兄长，今年十五了……我们是八天前在包子铺门口认识的，他帮我捡回被风吹走了的书——”
芍药被她的话吸引住了视线，丢下许银歌走来问道：“你兄长是否是叫崔镇？在张家做事？跟随商队时受了伤，现如今在做护院？”
崔芳莲用震惊又略带警惕的眼神望着她，稍往李祭天身后躲了躲，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祭天也一起看向节药，让她主意点分寸。于是她压下心中的惊愕，摆出一副和善的样子笑道：“哦，我和他是朋友，
他常和我提起你呢！不过最近没怎么见他，他还好吗？”
崔芳莲道：“家兄很好，前几天还升职了。”
芍药笑笑不说话，方才在一边旁听的许银歌走过来对芍药道：“啊！姐你们认识啊！那就好办了……”
芍药在背后打他一下，咬牙笑道：“好办什么好办？”
李祭天道：“如今已经很晚了，妹妹还是快回家吧！以后若想看书，可以在上午来找我们，不用如此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我和她一起送你回去吧！”
芍药适时把许银歌推回了家，与李祭天一起把崔芳莲簇拥着往城西走。
崔芳莲的家离这里不远，但夜晚大路宵禁，三人只得走小道。小道隐秘在黑暗里，三个人去，两个人回来。
芍药越想越气，忍不住骂道：“这张弦名什么意思？居然把注意打到我的人身上了？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个‘巧合’吗！”
李祭天在一旁平静的看着她，道：“说不定是个机会？万一是你想多了呢？”
芍药道：“不可能，天底下不会再有这么巧的事。”
见时机成熟，李祭天轻笑一声，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他在邀请你。”
芍药后退一步，问道：“你什么意思？”
李祭天笑道：“有心计者，要善于利用身边一切。我相信你也是这样的人。”
一句话把芍药拉回加入乞丐帮的那一天，她同样利用了许银歌。但那不同！许银歌是她的人，用用又如何？张弦名一个摸不着影的人，有什么资格……等等，这为芍药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李祭天道：“你何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利用她传递消息呢？”
芍药转头望向她，笑道：“你总是在提点我。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快点走吧，回家把没做完的事了解了。”
到了家，芍药先是对许银歌拷问一番，叮嘱他早睡后就和李祭天回到了房间。
李祭天点燃一盏油灯护着放到桌上，坐在一边向她招手道：“来，银歌他怎么说？”
芍药在黑暗中关上门，随着昏暗的灯光走来，道：“嘴上说着什么朋友的，但我看他神情分明是动了心思却不自知。”
李祭天笑道：“两人年纪相仿，相处时间也算久的了，他这个年纪青春萌动是很正常的……况且那小姑娘长得也不差呀！”
芍药不作声。她非常不能接受事件的发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许银歌若是真心喜欢上了崔芳莲，他还会听她的话吗？这让她感到恐惧。油灯的火苗不停的飘摇着，周围微弱的光晕同样忽强忽暗，使这方狭窄的空间变的不安起来。
李祭天见她如此，伸手把旁边的窗子关了，火苗稳定下来，照亮了她的脸。脸颊被照的赤红，耳后隐没在阴影中，仿佛是一张赤色鬼脸虚浮的飘着。
她走过去拉住芍药的手往桌边带，将她按在登子上，自己也坐下来。她道：“有得必有失。你刚才在路上不是想好了吗？既然要利用她，就注定会舍去一些什么……别担心，有我在呢，不会有问题。”
为药先是转了眼珠子着她，再把整张脸转了过来，静静的凝视她。半晌，她道：“这是代价？”接着不等她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也对，凡事都有代价，这是应当的……”
李祭天笑着摇了摇头，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芍药描摹着她的轮廓——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她忽然发现自己开始信任她了，这个致命的变化是她一直拒绝的，可现在并不讨厌。李祭天是很聪明，但芍药也不是没有自信，或许替代许银歌位置的人就在身边呢？
时间慢慢流逝，就在李祭天已经不耐烦的时候，她开口，缓缓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李祭天十分震惊，不过震惊过后又是窃喜，是她每日的关怀奏效了吗？又或是在日渐相处中习惯了她的存在？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的进展。
她右手撑住桌子支着头，认真的听她沉静的话语，浑身透出愉悦。这件由她亲手打磨的作品要出人头地了。
而她不知道，芍药也在心中盘算着她，谁的心思都没放在那令人泪目的故事上。
油灯冒出的黑烟渐渐飘散在眼前，火光暗了下去。芍药终于讲述完了她的故事，李祭天正了正身子，看着她道:“这就是你说凡事都有代价的原因？”接着不禁“噗嗤”一笑，又道:“其实并不是的，那几个乞丐吃了你的猫，他们的代价是你给的，可若是你不杀了他们，他们也没有代价啊。芍药，你要记住，代价掌握在强者手中。”
芍药侧眼看她，她不认同她这讲，从有记忆起她便遵循着这套法则生活，即使上天没有给别人代价，她也会代为行罚。
“我就是这么活的，你认不认同又与我何干？”芍药不满道。
李祭天笑笑，转移了话题，道:“行了行了，那我们不说了。来，方才学到哪首诗了？”她转身面向桌子，翻看着自己手默的《诗经》。
芍药道:“《邶风·柏舟》。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李祭天翻到那一页，这首诗她在幼时学过，如今再次阅读……那一个个墨字，仿佛跃出书面，缓缓围绕在她与芍药身边。想起幼时的幸福时光，不禁轻轻吟唱起来。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朝代传来，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她的歌声清冷而寂寥，停下后——余音仿佛还在灯火中缭绕。她看向芍药，眼中没有了往日伪装的笑意，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她道:“芍药，你觉得这诗中之人为何有酒有闲，却依然忧心难眠？”不等芍药回答，她便自问自答道:“因为他所在的是一条孤独的柏舟。世人看他有酒可饮，有景可游，以为他无忧无虑。却不知他漂泊在茫茫人海，举目无亲，同道皆无——这种孤独是身处人群也无法消解的。”她低垂着眸子不再看她，隐去了神色。
芍药闻言轻声笑道:“你懂得还挺多。然后呢？”
李祭天的手指点向后面几句，目光灼灼的看向她，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这是我最爱的几句。寻常女子的心便如石卵与草席，可随命运与强权任意摆布。但诗中之人的心坚不可转，贞不可卷，这不是在向谁表忠心，而是在向这污浊的天地宣告——我之意志，由我不由天。”
芍药道:“呵，我可听不懂。”
李祭天摇摇头，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念出最后两句，并给出最终的、也是唯一的解读。她道:“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世人皆以为此句是说不愿包容，但我觉得不然。她说的是一种……极致的孤独。”芍药微微低着头，仔细看她垂下的眼睛，她发现她的眼睛是近乎院子里的那口深井，水面隐匿在深处，黑洞洞的，让人没来由的产生一股恐惧。
“镜子能容纳万物，却永远冰冷，没有温度。而我的心会恨，会妒，会算计，会灼烧，它无法像镜子那样平静的映照一切——”
李祭天顿了一下，又道:“除非，对面站着的人，是你。”
芍药骤然清醒，她恍觉自己刚刚差点沉溺进去，这一句话又将她拉回现实。她向后坐了点，看着她问道:“这是诗说的……还是你说的？”
李祭天探头看她笑道:“重要吗？算了，同你说吧，这些话是我幼时寺庙里的尼姑教我的。如今转交给你罢了。”接着把纸笔递给芍药道:“喏，把这首诗写下来，让我瞧瞧。”
芍药照着她的字一笔一划、颤颤巍巍的写。诗不长，可对她来说是个难的。李祭天站到她身后看着写了两三句的诗，摇摇头，将手覆在她的手上指导她写字。
李祭天道:“这字是谁教的呀？这样的畏缩，不符合你。”
芍药侧头看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道:“字怎样？”
李祭天道:“你看他的字就能看出他这个人。狂妄自大者，字也同样的傲气；冷静自持者，字也如他一样规矩方圆；阴险狡诈者，字是诡谲连体……洒脱不羁者，字便是如他般潇洒肆意。”她松开手，望着与方才两模两样的字笑了，“而你的字……我觉得应是有力肆意……又带着点傲气与规矩的。”
芍药笑了，她道:“你说出来不觉得矛盾吗？”
李祭天笑道:“又如何？”
芍药看着她写的字，在幽暗的火光下似乎微微发着光，它慢慢地蠕动，最后直接飞了出来，一个个的都飘到了她的脸上。
“你写的好看。”她听见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诗心映匪鉴 暗影结同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