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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二:瑞恩的面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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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页 (拾荒者纪年27年冬)
垃圾桶的馊臭味钻进鼻子里时,我正盯着那块嵌在砖缝里的面包。
霉斑已经爬满了面包边,像一朵朵丑陋的灰色花。但中间那圈深褐色的,嵌着葡萄干的部分,还保持着几乎完整的样子。
“滚开,小杂种!”
一个穿皮靴的男人一脚踹在我肋骨上,疼得我蜷成了一只虾米。他抢过我怀里那半块硬邦邦的黑面包,掰碎了扔进旁边的污泥里。
“这种东西也是你配吃的?”
我死死地盯着砖缝里的那块葡萄干面包。
雪花落在上面,融化成一个个小水洼,映出我那张冻得发紫的脸。
拾荒者营地的规矩就是这样:弱者不配拥有食物,就像生了锈的铁片,不配和新钉子放在一块儿。
男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转身进了临时搭的棚屋。
我爬起来,顾不上肋骨的剧痛,用冻裂的手指去抠那块面包。指甲缝里渗出血,混着污泥粘在面包上,倒像是给这朵“灰色的花”添了点红色的花边。
塞进嘴里的那一刻,葡萄干的甜味突然炸开了。
不是黑面包那种噎人的粗糙,是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的甜。
我蹲在垃圾桶后面,狼吞虎咽地嚼着,眼泪混着面包渣往下掉。
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带味道的食物。
一张面包纸卡在了牙缝里。我把它抠出来,展开。粗糙的牛皮纸上,有人用铅笔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给需要的人。”
字迹被雨水泡得发皱,但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温柔,像妈妈还没走之前,给我讲故事时的调子。
那天晚上,我把这张面包纸藏进了破棉袄的夹层里。
雪越下越大,我摸着纸上的字迹,想:
如果“需要的人”能被筛选出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抢面包了?
第三十七页 (大灾变前5年春)
L-073的神经图谱在全息投影上跳动,淡蓝色的能量流像一条活泼的小鱼,在灰质的褶皱里钻来钻去。
伊芙琳站在观察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玻璃,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反射着冷光。
那戒指是她女儿出生时,我送的礼物。
“她的超元场适配率已经稳定在92%。”我推了推眼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静,“再进行三次强化注射,就能达到‘锚点’的标准了。”
“强化注射会损伤她的海马体。”伊芙琳的声音绷得很紧,“瑞恩,你答应过我,只是检测,不是改造。”
我调出莉莉的脑部扫描图,指着颞叶区域的那个亮点。
“你看这里,她的神经突触能自动修复能量冲击造成的损伤,她是天生的‘净化容器’。现在全球资源战争一触即发,我们没有时间了。”
伊芙琳猛地转过身,眼睛通红。
“所以就要牺牲我的女儿?就像当年牺牲那些……”
“当年的事不一样!”
我打断她,声音猛地拔高。
办公桌上的金属相框晃了一下,里面是莉莉三岁时的照片,她举着一张蜡笔画,上面是一块长着翅膀的面包。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
抽屉最深处,还藏着那张皱巴巴的面包纸。这些年我步步高升,从一个拾荒者变成了项目总监,却总会在某个睡不着的深夜摸到这张纸,想起那个雪夜的甜味。
“等‘净化’结束,”我低声说,“所有孩子都会有吃不完的葡萄干面包。”
伊芙琳没再说话,只是转过身,死死盯着观察窗里的女儿。
莉莉正用小手指着投影上的能量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和那条“小鱼”说话。她的掌心里有颗小小的痣,和我当年藏面包纸的位置,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我去了儿童隔离区。
莉莉的监护舱亮着暖黄色的灯,她抱着一只布鲸鱼,睡得很沉。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小王子》,偷偷塞进了舱体侧面的储物格。
伊芙琳说,这是莉莉最喜欢的书。
离开的时候,我在舱壁上贴了张便签,画了一只很简单的鲸鱼。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孩子能看懂。
第七十九页 (大灾变后1年秋)
“方舟”的循环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时,我正盯着莉莉的神经残骸。
玻璃容器里的那半颗大脑,漂浮在红色的营养液里。它的神经束像濒死章鱼的触须,有气无力地摆动着。
大灾变发生的瞬间,这半颗大脑从基地的地下实验室被弹射出来,恰好被轨道站的残骸接住。
像是她自己,选择了活下去。
“检测到神经活动异常。”助手的声音带着恐惧,“总监,它在……模仿您的脑电波。”
我凑近容器,看到那些触须突然挺直了,全都朝着我的方向弯曲。
它们摆动的频率,竟然和我口袋里那张面包纸的褶皱,完全吻合。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我后退半步,撞在了控制台的棱角上。
大灾变启动的最后一秒钟,我看见莉莉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那不是一个七岁孩子的眼神,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的目光。
就像当年,那个把面包放进垃圾桶的女人。
“净化协议执行完毕,全球人口剩余0.01%。”
冰冷的机械音在指挥中心回荡。
“筛选结果:适配者73人,均已转移至‘方舟’。”
73。
这个数字像一根针,扎破了我所有的冷静。
当年在拾荒者营地,我捡到的那块葡萄干面包,保质期正好是73天。
我下令封锁了农业舱,将莉莉的神经残骸列为最高机密。不是怕有人破坏它,是怕我自己忍不住会毁掉它。
这半颗大脑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所有的谎言。
所谓的“筛选”,不过是把自己当年被欺负的经历,变成了一种施加给别人的暴力。
所谓的“新人类”,不过是我为了逃避自己的愧疚,创造出的一个完美幻影。
深夜的实验室里,我对着容器说话。
说当年的雪,说发霉的面包,说我其实每天都在后悔。
那些神经束会安静地听着,偶尔摆动出《小王子》里的句子,像是在回应我。
有一次我问它:“你恨我吗?”
它们突然缠成一团,在营养液里,拼出了一颗星星的形状。
和莉莉掌心的那颗痣,一模一样。
第一百一十五页 (克隆体计划启动日夏)
73号克隆体的培养舱亮起绿灯时,我正在调试神经注入程序。
屏幕上,这个和我的基因序列高度相似的胚胎,左额角突然浮现出了一颗淡淡的痣。
那不是程序设定的标记,是自发形成的,像莉莉用能量画上去的一样。
“总监,情感模块的注入剂量需要调整。”助手指着波动图,“按照您的要求,保留30%的‘不可控变量’,可能会导致克隆体意识不稳定。”
我盯着那颗痣,想起了莉莉在隔离舱里,总爱用小手指着自己掌心的样子。
“就这样。”我说,“让他保留‘不稳定’的权利。”
在程序的最后一步,我偷偷加入了一段代码。
那段代码是用莉莉神经束的波动频率编写的,能与农业舱里的残骸产生共鸣。
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个孩子能找到那里,或许就能明白,我并不是一个天生的怪物。
克隆舱的观察窗上,渐渐凝起了一层水汽。
我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只鲸鱼,和当年给莉莉的便签上画的一样。
培养舱里的胚胎轻轻动了一下,像在点头。
走出培养室时,走廊的显示屏正在播放地球的实时画面。曾经的蓝色星球变成了褐色,只有几处还残留着淡蓝色的光斑。
那是莉莉锚定在地核的意识,像散落在荒原上的面包屑。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面包纸,它已经脆得像一片枯叶了。
这些年,我学会了很多事:如何计算超元场的能量公式,如何筛选基因序列,如何在“方舟”上建立新的秩序。
但有一件事,我始终没学会。
就是当年那个女人写下“给需要的人”时,那份坦然的温柔。
也许,是时候该让新的人来试试了。
最后一页 (意识崩解前未知时刻)
金色的光丝缠绕过来时,我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雪。
那个穿破棉袄的小男孩,正蹲在垃圾桶后面,小心翼翼地舔着面包上的葡萄干。
不远处,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放下了一袋面包,快步消失在巷口。风吹起了她的围巾,露出了她手腕上的银戒指。
和伊芙琳的那只,一模一样。
“原来你在这里。”
女人的声音像温水。
“我找了你很久。”
光丝越收越紧,我的意识像被揉碎了的面包纸。我突然明白,自己穷尽一生追求的“筛选”,不过是想找到那个当年放下面包的女人,亲口告诉她:
你的善意没有被浪费,它长成了能保护更多人的东西。
莉莉的神经束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地包裹住了我。
它们不再是濒死的触须,而是饱满的、带着甜味的葡萄干,在金色的光海里浮沉。
“对不起。”我说,声音轻得像雪花,“我搞砸了。”
那些神经束突然散开,在光海里,拼出了一张巨大的面包纸。
上面的字迹不再模糊,每一个笔画都在闪闪发光:
“给需要的人”。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筛选标准。
不是基因,不是能量适配率,是那份愿意相信“面包会有的”勇气。
在光丝彻底淹没我的意识前,我仿佛又闻到了葡萄干的甜味。
像很多年前那个雪夜,温暖得让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