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只春风》书芷林

6、暗涌

　　苏禾从杭州回来的那天，青城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暴雨。

　　许安站在教室窗前，看着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屋檐倾泻而下。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禾的信息：“刚下火车，淋成落汤鸡了”。后面跟着一张照片：苏禾站在车站门口做鬼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手里举着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中国美术学院的复试通过通知书。

　　许安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回复什么。最后她只发了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

　　“许安，”班主任的声音从讲台传来，“下周一国旗下讲话，你父亲刚才打电话说，希望你能重点谈谈清华大学的学术传统。”

　　许安点点头，余光瞥见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猫着腰溜了进来——苏禾的头发还滴着水，校服外套颜色深了一大片，显然是湿透了。但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眼睛亮得像星星。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苏禾冲她眨了眨眼，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许安迅速转回头，假装专注听课，但课本上的字已经模糊成一片。

　　下课铃一响，苏禾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我通过复试了！如果文化课达标，就能直接保送！”

　　“恭喜。”许安轻声说，眼睛盯着桌面。

　　“杭州超级美，我给你带了礼物。”苏禾从湿漉漉的书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在西湖边买的......”

　　“许安，”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你父母来了，在办公室等你。”

　　许安的身体僵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苏禾手中的盒子，低声道：”我得走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比想象中还要凝重。父亲坐在椅子上，面前摊开着她的月考成绩分析表；母亲站在窗边，眉头紧锁。

　　“清华保送材料都准备好了吗？”父亲开门见山。

　　“差不多了。”许安低声回答。

　　“张教授很看好你，但这次月考成绩让他有些顾虑。”父亲敲了敲成绩单，“下周的模拟考，必须回到年级第一。”

　　许安点点头，余光瞥见办公室窗外一个人影闪过——苏禾正抱着那个小礼物盒，在走廊上徘徊。

　　“那个转学生，”父亲突然压低声音，“就是刚才在教室和你说话的那个？”

　　许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只是同桌。”

　　“我听李老师说，她通过了中国美院的专业考试？”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艺术生，难怪成绩那么差。”

　　许安的手在身侧悄悄握成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她想说苏禾有多么才华横溢，想说她的画有多么生动传神，但最终只是沉默地低下头。

　　“离高考只剩三个月了，”父亲站起身，“我不希望任何事分散你的注意力。”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上已经没有了苏禾的身影。只有地上的一小滩水迹证明她曾经在这里等待过。

　　放学时，雨下得更大了。许安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突然感到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

　　”一起走吧。”苏禾撑开一把蓝色雨伞，脸上带着试探性的微笑。

　　许安想起父亲的警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用了，我等人。”

　　“等谁啊？”苏禾歪着头问。

　　“我...我爸。”许安撒了谎，“他马上就来接我。”

　　苏禾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那...礼物先给你。”她掏出那个小盒子，“打开看看？”

　　许安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书签，上面画着西湖十景之一的“三潭印月”，背面用漂亮的字体写着“杭州留念”。

　　“喜欢吗？我挑了好久......”

　　“苏禾！”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她。许安的父亲撑着一把黑伞站在校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该回家了。”

　　许安的手一抖，差点把盒子掉在地上。她匆忙将书签塞进口袋：“谢谢，我先走了。”

　　父亲的目光在那把蓝色雨伞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停车场。许安跟在他身后，不敢回头。

　　晚饭时，父亲的话比平时更少。直到许安起身准备回房，他才突然开口：“那个转学生，以后少接触。”

　　许安的脚步顿住了：“为什么？”

　　“艺术生，成绩差，作风轻浮，”父亲冷冷地说，“不是你应该交往的类型。”

　　“她是我朋友。”许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朋友？”父亲放下筷子，“许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母亲不安地看着父女俩，欲言又止。

　　“清华还是那个女孩，你自己选。”父亲最后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晚，许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机亮了一下，是苏禾的消息：“礼物还喜欢吗？”

　　许安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她把书签放进日记本里，和那幅画像放在一起，然后关上了抽屉。

　　第二天清晨，许安刻意提早到校，却发现苏禾已经坐在座位上，正专注地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晨光透过窗户，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

　　许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早。”苏禾头也不抬地打招呼，声音比平时冷淡。

　　“早。”许安轻声回应，然后从书包里取出课本。

　　两人之间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上课铃响前，苏禾突然撕下一张纸推过来：“给你的。”

　　纸上画着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笼子外是繁星满天的夜空。画工一如既往地精湛，但许安却感到一阵刺痛。

　　“谢谢。”她小声说，将画折好放进笔袋。

　　一整天，两人都保持着这种奇怪的默契——偶尔交谈，但再没有了从前的亲密。放学时，苏禾迅速收拾好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许安慢吞吞地整理着书本，突然发现苏禾的抽屉里露出一角纸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来看——是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火车票，青城到杭州的往返票，日期是三天前。

　　票根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想和安安一起看西湖。”

　　许安的鼻子突然一酸。她小心地将车票放回原处，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一大段话想解释一切，但在按下发送键前又全部删除了。

　　走出校门时，她看见苏禾站在马路对面，正和几个艺术班的同学说笑。苏禾穿了一件新外套，是明亮的橙红色，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笑得那么灿烂，好像完全没有烦恼。

　　许安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苏禾和朋友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突然意识到，苏禾的世界如此广阔，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有那么光明的未来......而自己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回到家，父亲正在书房里整理清华的招生简章。许安站在门口，突然问道：“爸，如果......如果我不想上清华呢？”

　　父亲的动作顿住了：“什么意思？”

　　“我是说......也许我可以考虑其他学校......”

　　“比如？”父亲的声音冷了下来。

　　许安沉默了。她不敢说出“杭州”两个字。

　　“许安，”父亲放下手中的文件，“你已经坚持了这么久，现在要放弃吗？”

　　许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想起苏禾画的那只笼中鸟，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不会的，”她最终说道，“我会努力考上清华。”

　　那天晚上，许安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和苏禾站在西湖边，阳光明媚，湖面波光粼粼。苏禾指着远处的三潭印月，笑着说些什么，但她怎么也听不清。当她想要靠近时，脚下的桥突然断裂，她坠入冰冷的湖水中，而苏禾的身影越来越远......

　　许安惊醒时，枕头已经湿了一片。窗外，天刚蒙蒙亮，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她拿出手机，看到苏禾凌晨发来的一条消息：“明天艺术节，我参展了，你会来看吗？”

　　许安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她回复了一个字：“好。”

　　发完这个字，她感到一阵轻松，仿佛终于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但紧接着，恐惧又涌上心头——她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只知道有些事，她必须当面告诉苏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