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只春风》书芷林

15、守望极光

　　南极科考站的医疗室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许安坐在病床边的硬椅上，已经维持同一个姿势六小时了。她的后背因长时间紧绷而酸痛，眼睛干涩得像撒了沙，却不肯移开视线。

　　苏禾苍白的脸埋在氧气面罩下，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那道额头的伤口已经缝合，被纱布覆盖着，像一块不和谐的白斑破坏了画面的完整性。许安伸手，指尖悬在苏禾脸颊上方一厘米处，不敢触碰。

　　"体温36.2度，血压90/60，血氧95%。"护士走进来记录数据，声音刻意放轻，"比昨天稳定些了。"

　　许安点点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三天了，自从救援队把她们从冰缝中救出来，苏禾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这是严重的低温症加上脑震荡导致的，能不能醒来看她自己的意志。

　　意志。许安苦笑。苏禾从来就不缺那东西。大二那年校运会，她报名了三千米长跑，明明脚踝已经扭伤，却硬是拖着那条腿跑完全程。当她在终点线倒下时，是许安冲过去接住了她。苏禾汗湿的脸贴在她颈窝，气若游丝地说："看...我说过能跑完吧..."

　　"许博士，您该休息了。"护士担忧地看着她，"您自己也差点得低温症。"

　　"我再待会儿。"许安说，声音嘶哑。

　　护士叹了口气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监护仪的"滴滴"声和两个人的呼吸。许安的目光落在苏禾露在被子外的手上——那只总是温暖的手现在苍白冰冷，静脉注射管像一条透明的蛇缠绕在手腕处。

　　许安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轻轻摩挲指节处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笔和操作仪器留下的痕迹。她记得大学时，苏禾总喜欢用这只手在她演算纸上画∞符号，画完还要得意地挑眉，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你画的∞从来不对称。"许安低声对昏迷的苏禾说，拇指轻轻抚过那些茧子，"左边总是比右边大一点...就像你这个人，总是过分热情。"

　　监护仪上的心电图突然波动了一下，又恢复平稳。许安屏住呼吸，但苏禾的眼睛依然紧闭。

　　窗外，南极的极光在夜空中舞动，绿色光带像流动的丝绸。许安想起大三那年，苏禾不知从哪里搞来两张天文馆的门票，硬拉着她去看极光模拟展。当人造极光在穹顶上绽放时，苏禾突然凑到她耳边说："等毕业了，我要去南极看真的极光...你会一起来吗？"

　　当时许安正忙着申请研究生，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南极有什么好的，冷死了。"

　　苏禾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明亮起来："那我先去探路，等找到最好的观测点，再带你去。"

　　许安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随口一提的邀约。苏禾的每一次"顺口说说"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她的每一次敷衍都在两人之间筑起更高的墙。

　　"我真是个瞎子..."许安将额头抵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声音哽咽，"你明明...表现得那么明显。"

　　记忆像解冻的春水涌来。大四上学期，系里聚餐，有人起哄让许安喝酒。向来活泼的苏禾突然沉下脸，一把夺过酒杯一饮而尽。那天晚上，苏禾在宿舍吐得昏天黑地，许安扶着她去校医院打点滴。凌晨三点，苏禾在高烧中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安安...别喝他们给的酒...我不想看你难受..."

　　当时许安只觉得苏禾太爱管闲事。现在想来，那分明是赤裸裸的在乎。

　　医疗室的门被推开，科考队的张医生走进来，手里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许安立刻坐直身体，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脑部CT显示血肿比昨天小了些。"张医生推了推眼镜，"但她的昏迷时间有点长了，不排除会有轻微脑损伤的可能。"

　　"脑损伤？"许安的声音陡然提高。

　　"只是可能。"张医生安抚道，"等极地涡旋过去，我建议尽快送她回国内进一步治疗。这里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

　　许安点点头，突然做了决定："下一班补给飞机什么时候到？"

　　"后天上午，但——"

　　"我和她一起回去。"许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张医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许安转向苏禾，发现氧气面罩上凝结了一层水雾——这是苏禾自主呼吸的证据，微小但重要。

　　"听见了吗？"许安轻声说，"我要带你回家了。这次换我...带你去看西湖的储物柜。"

　　她想起那把钥匙——苏禾去南极前给她的，说是回来再一起打开。七年了，钥匙一直躺在她的抽屉最深处，像一颗不敢触碰的心。

　　许安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片，上面是苏禾写的坐标和他们大学的地址。翻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如果宇宙有记忆，它会记得我爱你。"

　　一滴泪水落在纸面上，晕开了墨迹。许安慌忙擦拭，却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

　　苏禾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动了动。

　　许安猛地抬头，看到苏禾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颤抖，然后缓缓睁开。那双眼睛因虚弱而显得朦胧，却在看到许安的瞬间亮了起来。

　　氧气面罩下，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形成一个词："安安..."

　　许安的眼泪终于决堤。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各种管线，将额头贴在苏禾的额头上。两人的呼吸交融在狭小的空间里，温暖而湿润。

　　"我在这里。"许安哽咽着说，"一直都在。"

　　苏禾的嘴角微微上扬，又沉入睡眠。但这次，监护仪上的心跳线变得强而有力，像一首终于找到节奏的歌。

　　窗外，极光舞动得更加绚烂，绿色的光芒透过玻璃洒在病床上，为苏禾苍白的脸添上一丝生机。许安握紧她的手，第一次感到南极的寒冷不再刺骨。

　　在这片冰雪大陆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终于破土而出，如同极地短暂的夏天里顽强绽放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