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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信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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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山猫"登陆那天的杭州萧山机场,许安在航班取消公告前站了整整四小时。电子屏的红光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滩正在扩散的血迹。广播里机械的女声不断重复着"抱歉通知",她数到第二十七遍时,手机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中国南极科考船"雪龙号"遭遇罕见冰暴失联》
配图里橙红色的救生艇在灰白冰原上小得像个句点。
许安的手指悬在苏禾的号码上方——那个她十年来从未拨出却烂熟于心的号码。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她差点摔了电话。
"许老师!"林小雨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您在哪?您父亲..."
"我知道。"许安看着窗外被台风撕碎的棕榈叶,"他今早脑溢血。"
"不是的!"林小雨几乎在喊,"他刚才清醒了五分钟,一直指着书架说要找'杭州的钥匙'..."
机场落地窗映出许安瞬间苍白的脸。她想起书房那个从未打开过的榉木书柜,顶层永远挂着父亲的老式铜锁。
出租车在风雨中颠簸时,许安收到医院发来的病危通知短信。下方紧接着另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
【三潭印月监控视频已删除】
【石塔里有你要的一切】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徒劳的弧线。许安恍惚看见十七岁的苏禾站在围墙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成珍珠项链。"翻过去,"记忆里的女孩向她伸出手,"就是我们的未来了。"
浙江大学附属医院的走廊比想象中安静。许安在ICU门口遇见意想不到的人——母亲正和主治医生交谈,她身上那件墨绿色旗袍还是十年前毕业典礼时穿的。
"你爸今早收到封信。"母亲递来一个泛黄的信封,邮戳是十五年前的杭州,"看完就这样了。"
信封里只有张被水渍晕染的便签纸:【许教授,您女儿和那个艺术生的来往信件,按约定全部扣留在三潭印月景区管理处。钥匙在老地方。——李】
许安的指甲陷进掌心。当年高中的教务主任李老师,后来调任杭州某高校,这是父亲某次酒局上"不经意"提起的。
病床上的父亲插着呼吸机,监护仪的曲线微弱得如同即将消失的心电图。许安俯身时,闻到他病号服上残留的烟味——父亲戒烟十五年,除了每次参加她的重要场合前。
"杭州...钥匙..."父亲突然睁眼,枯枝般的手指抓住她手腕。许安感觉到有个硬物被塞进手心——那枚她以为早已丢失的自行车钥匙,高中三年她每天骑车带苏禾去奶茶店的那辆。
护士突然冲进来:"病人血压骤降!"
在推挤中,许安握紧钥匙退到角落。金属齿痕硌得掌心生疼,她忽然想起这把钥匙当年神秘失踪的时间——高考结束那天,正是父亲"偶然"提出要开车接她回家的日子。
母亲在混乱中拉住她:"安安,书房钢琴底下..."
刺耳的抢救警报淹没了后半句。许安看见父亲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又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医生们的身影间隙中,老人家的眼睛直直望向她,嘴唇蠕动着说出最后三个字:
"...对不起。"
暴雨敲打着医院走廊的玻璃窗。许安在消防通道里打开手机手电筒,自行车钥匙的金属反光里,她发现钥匙柄上刻着极小的一行字:"西湖景区管理处·储物柜107"。
打车软件显示因台风所有车辆停运时,林小雨的电话再次打来:"许老师!我查到苏禾学姐最后发出的坐标了!南极洲毛德皇后地,东经——"
"小雨,"许安打断她,"帮我个忙。"
四十分钟后,浑身湿透的林小雨出现在医院门口,手里举着把断了两根伞骨的伞:"浙大实验室的师弟借了辆防水吉普!"
风挡玻璃上的雨水像瀑布般倾泻。林小雨紧握方向盘,脖颈间的∞项链随车身颠簸晃动:"许老师,为什么储物柜会在景区里?"
许安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因为那是监控死角。"
2009年的夏天,十八岁的苏禾趴在奶茶店油腻的桌面上,用吸管在柠檬水上画着圆圈:"三潭印月最远的石塔没有监控,我试过了。"她的睫毛在夕阳中镀着金边,"最适合藏秘密。"
此刻吉普车正驶过断桥,桥上空无一人。许安摸出口袋里那张拍立得——照片里的苏禾举着的画板背面,隐约可见储物柜的编号。
景区管理处的铁门被台风刮得哐当作响。107号储物柜打开时,陈年的樟脑味扑面而来。里面塞满牛皮纸信封,每个都标注着日期,从2009年6月一直延续到上月。
许安抽出最早的一封。信封里是张被撕碎又粘好的明信片,正面印着青城一中围墙,背面苏禾的字迹已经褪色:【安安,我爸突然调去杭州美院,明天就走。我在三潭印月等你到日落。】
日期是高考前两周。
林小雨突然惊呼:"许老师!"她指着储物柜最里层,"那是不是..."
橙红色的一角布料在阴影中格外刺目。许安拽出来的是一件折叠整齐的校服外套——左胸口袋上用银线绣着"X+A=∞",内衬还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那是十七岁那年苏禾为她挡雨时膝盖擦伤留下的。
"这些..."林小雨的声音发抖,"全都是..."
许安翻开最近的信封。里面是南极科考站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新鲜得似乎还未干透:
【当北极星不可见时】
【记得我们才是彼此的坐标系】
台风在窗外咆哮。许安抱紧那件校服,柑橘香早已消散,但布料深处还残留着那年夏天的温度。林小雨的手机突然亮起,科考站的朋友发来最新消息:
"南极冰架出现异常崩裂"
"苏禾所在小组失去联系前最后坐标已更新"
许安望向储物柜镜面般的金属内壁,倒影中的自己与十八岁那年的苏禾重叠在一起。她终于明白父亲临终那句"对不起"的重量——那不仅是对过去的忏悔,更是对即将到来的永别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