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只春风》书芷林

10、消磁

　　许安在整理大学录取通知书时，那枚西湖书签从文件夹里滑了出来。

　　铜版纸边缘已经泛黄，"杭州留念"四个字褪成了淡粉色。她弯腰去捡，却发现书签背面多了一行铅笔字迹——"三潭印月南塔，8.24"。是苏禾的字，一定是上次见面时偷偷写下的。

　　手机日历显示今天是8月23日。许安拉开抽屉，清华的录取通知书静静躺在那里，父亲用红笔在报到日期下画了三条横线。

　　窗外蝉鸣震耳欲聋。许安把书签塞进《量子力学导论》的扉页，书脊碰撞声惊动了客厅里的父亲。

　　"行李收拾好了？"父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崭新的行李箱标签，"我让王秘书明天早上七点来接你。"

　　许安点点头，目光扫过父亲腰间晃动的钥匙串。其中有一把很小的黄铜钥匙，属于书房那个上锁的玻璃柜——上周她曾看见父亲把一叠画稿锁了进去，最上面那张露出半片橙红色衣角。

　　午夜两点，许安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空调外机的轰鸣掩盖了钥匙转动声，父亲的书房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响。她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突然想起高三那年，苏禾说过要带她去看西湖的日出。

　　"最安静的时刻，"记忆里的苏禾比划着，"连湖水结露的声音都能听见。"

　　书房门虚掩着。许安看见父亲背对着门口，正在碎纸机前处理一叠文件。玻璃柜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碎纸机出口垂落一条纸带，隐约可见半个向日葵图案。

　　父亲突然咳嗽起来。在他转身拿水杯的瞬间，许安瞥见办公桌上摊开的机票订单——明天下午三点，杭州萧山机场，姓名栏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回到房间，许安发现手机呼吸灯在闪。陌生号码的短信：
　　【明早六点校门口围墙】
　　【带你去捉夏天最后的蝉】

　　她握紧手机，锁屏照片是毕业那天拍的校园围墙。阳光把砖石晒得发烫，那道"X+A=∞"的刻痕在光影交错中格外清晰。

　　清晨五点五十分，许安站在围墙下。晨雾中的校园静得像被按了暂停键，只有知了在梧桐树上试嗓。她摸了摸书包侧袋——那本画册安静地躺在里面，封面星星的银粉已经有些剥落。

　　六点整，身后传来脚步声。许安转身时，一阵剧痛突然从膝盖窜上脊背——她跪倒在地，看见父亲手里握着她的哮喘吸入器。

　　"回家。"父亲的声音比吸入器的金属外壳还冷。

　　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许安在眩晕中听见书包拉链被拉开的声音，画册书页哗啦啦翻动，像一群受惊的鸽子。

　　"别看......"她挣扎着去够那本画册，却看见父亲从口袋里掏出磁铁，缓缓贴在画册的蝴蝶页上——那是苏禾用铁粉颜料画的星空图，此刻正扭曲成丑陋的污渍。

　　救护人员把她抬上担架时，许安透过氧气面罩看到围墙顶端闪过一抹橙红。但当她努力聚焦视线时，那里只有一截断裂的梧桐枝在风中摇晃。

　　急诊室的挂钟指向九点一刻。父亲去办住院手续时，护士递来一个密封袋："你书包里的东西。"

　　画册还在，但每一页带有铁粉颜料的部分都变成了模糊的灰斑。最后一页飞机舷窗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个边缘焦黑的空洞。

　　许安用指甲刮擦那些污渍，刮到指腹出血也没能找回一颗星星。监护仪突然发出警报，护士冲进来按住她输液的手："别动！你现在的血氧——"

　　"杭州..."许安扯掉氧气管，"今天..."

　　护士困惑地看了眼病历："什么杭州？你父亲说你们明天飞北京啊。"

　　窗外，烈日把救护车顶晒得发白。许安看见车身上印着的十字渐渐晕开，变成那年雨天苏禾伞面上的水痕。她闭上眼睛，听见十七岁的自己正在围墙下说："翻过去，就是我们的未来了。"

　　而现在，磁铁抹去了所有星辰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