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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棠前弄(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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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韵琴留下的宾客不多,皆是禾夏城名望身后的世家大族。
唯有宋府有些特殊,除了上官卿,赵姨娘和宋梨也尚未提前回府。二人身份特殊,便默默跟在众夫人身后,不多言语。
上官卿走在最前,沈韵琴原本一直陪在她身侧,柔声介绍府中景致,忽地一拍手帕,面露懊恼:“瞧我这记性,竟将给夫人们准备的心意落下了,还请你们先逛,我去去便回。”
众夫人纷纷应好,沈韵琴便转身离了人群。
鱼灼音走在上官卿身侧,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沈韵琴的动向。只见她并未露出急切之色,反倒先朝贴身侍女耳语几句,随后便径直走向队伍末端,牵住了温梨初的手。
“梨姑娘,听闻你被衡音阁挑中了?” 沈韵琴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
“回夫人,确有此事。” 温梨初的回应温顺乖巧。
修士的听觉本就异于常人,即便二人渐渐走远,对话仍一字不落地传到鱼灼音耳中。
“甚好甚好!你与棠姑娘皆是仙门选中的人才,日后与吟雪一同上了仙界,也好互相照应。” 沈韵琴的笑意透过声音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拉拢意味。
鱼灼音心中了然,今日借着冠礼邀请各府夫人,明面上是为了庆贺江吟雪加冠,实则是沈韵琴在为他物色妻子人选。
江府底蕴深厚,江吟雪更是天生剑骨、入选剑阁,沈韵琴的目光,自然只落在同样出身名门、且被仙门看中的宋家两位千金身上。
宋棠是当之无愧的宋府嫡长女,身份尊贵,又入了星宫;“宋梨” 虽为庶女,却是宋府真正受宠的孩子,亦被衡音阁选中。
沈韵琴打的主意分明是:先敲定一门婚事,短期内借助宋府的帮衬稳固江家地位,至于日后仙界的姻缘,便由江吟雪自行定夺。
不多时,沈韵琴的侍女已取来礼盒,她挽着温梨初,有说有笑地折返回队伍。一路上,沈韵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侧的黄衣少女 。
温梨初容貌娇俏,性格又显软糯,瞧着便好拿捏;反观宋棠,星宫出身,前途不可限量,且性子沉稳,未必是易掌控之人。可星宫的势力,远比衡音阁强,短期要想拉来更好的资源……稳固江家在禾夏城的地位,宋棠无疑是更优的选择。
她心中渐渐有了明确的倾向,脸上的笑容愈发虚伪。
下午的时光,就在夫人们闲聊城中八卦、攀比家世子弟中悄然溜走。晚宴过后,沈韵琴便邀众人到前庭共赏焰火。
江家自老祖起便立下规矩,子孙不得纳妾,江云生这一辈更是只有江吟雪一个嫡子,此番庆祝他加冠,自然花了不少心思。
夜空如墨玉般深邃,繁星点点,鱼灼音望着这般景致,也忍不住赞叹。沈韵琴不知何时又站到了她身侧,而江吟雪,早已被沈韵琴安排在她旁边。
二人借着观赏焰火的姿态,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低声交流。
“今夜过后,我会主动向母亲提起你我之事。” 江吟雪抬着头,目光落在夜空,语气平淡。
“好。” 鱼灼音轻轻点头,心中稍定。
就在此时,“嗖” 的一声锐响划破夜空,第一簇焰火窜入高空,炸开漫天缤纷。绚烂的光芒倒映在鱼灼音眼中,晕出层层光影。
可下一秒,一阵强烈的心悸突然袭来,腕间的红线不受控制地颤动。她心有所感,下意识隔着游廊朝远处望去——
黑暗中,一双漆黑的眼睛正静静凝视着她,焰火的余光掠过,那双眼睛弯出一道熟悉的弧度,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鱼灼音心中一惊,身体已然先于理智迈出脚步。
江吟雪察觉她的异动,侧头低声问:“怎么了?”
“我…… 突然有些不适,想去方便一下。” 鱼灼音勉强勾起一抹笑容,不等江吟雪回应,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身后的焰火仍在不断升空,发出盛大而热闹的声响,可鱼灼音的心,却一点点冷却成冰。
她提着裙摆,抛下了“宋梨”的仪态,朝那处废弃院落狂奔而去,沿途遇上观赏焰火的侍女,也只匆匆回以一笑,脚下丝毫不停。
方才焰火闪耀的刹那,她清晰地看见了商兰烬那张满是血痕的脸。
他们四人,只有他被困在不见天日的院落里,承受折辱,这算什么。
她必须去见他,必须向他解释。
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鱼灼音冲到了废弃院落前。灵力一动,木锁应声而开,她推门闯入木屋,却只看见一地暗红的血迹,以及被解开的、生了血锈的铁链,空荡荡的屋内,早已没了商兰烬的身影。
一阵刺痛猛地袭上心头,鱼灼音呆呆地凝视着地上的血迹,腕间的红线颤动。
她踉跄着靠近几步,才最后确定,在商兰烬的过去里,从他五岁起,便被囚禁在这处院落,忍受着非人的折磨,整整十二年。
失魂落魄地回到人群,上官卿见她一脸惊魂未定,衣衫也沾了尘土,顿时沉下脸,厉声质问她去了何处。鱼灼音连维持笑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木然地跟在上官卿身后,后来如何回的宋府,她竟全然没有印象。
夜间洗漱完毕,鱼灼音躺在床榻上,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焰火下那一幕。
商兰烬满身脏污血渍,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一夜,她少见地失眠了,直到后半夜,才在不安中浅浅入眠。
“鱼灼音。”
朦胧中,她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
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再熟悉不过,她抬眼望去,只见商兰烬站在床前,身上不再是那件染血的白衣,而是一袭比夜色更深的玄色劲装。
他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笑意、勾人魂魄的凤眸,此刻却失去情绪,像是被碾碎的星星,只剩下死寂的沉郁。
他静静注视着她,目光从她的眼睛,到鼻尖,再到嘴唇,最后落在她脖颈的脉络上,黏腻又潮湿,让鱼灼音喘不过气。
她忽然想起二人相识之初,她一睁眼,便看见他手搭在自己颈间,心中一阵发紧。
又想杀了她吗?
她看着眼前深潭般的少年,任由他一步步逼近,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越来越浓,几乎将她包裹。
直到他站在床前,鱼灼音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冰凉的指尖果然搭上了她的脖颈。
鱼灼音下意识绷紧身体,带着微微的颤抖。
“商 ——”
话音未落,搭在颈间的手指忽地收紧,一片温热覆上她的唇瓣,带着浓烈又窒息的血腥气,将她的话尽数堵在口中。
平日里观察过无数次的乌睫垂落,轻轻扫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密痒意,让她下意识想躲。
鱼灼音抬手去推,与此同时,日光骤然穿透窗棂,带着刺眼的光洒进屋内。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指尖下意识攥住身下的床被,布料褶皱间还残留着虚幻的触感,让她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方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梦境。
就在此时,侍女的声音在外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今日是江府来议婚的日子,夫人让您快点梳洗准备!”
议婚?鱼灼音一怔。
记忆碎片的时间居然又跳跃了。
她被侍女匆匆拉去换衣梳妆,侍女仍旧避开了满柜子的粉色衣裙,为她挑了一身豆蔻紫,衬得“宋棠”愈发清丽,却少了鱼灼音初见她时的少女气。
赶到正堂,上官卿正与一位面目俊朗、气度威严的男子并肩而坐。
她想,这应该就是宋府的主人,宋梨的父亲了。
“女儿给娘亲、父亲请安。”鱼灼音依着礼数行礼。
上官卿淡淡点头,倒是男人露出温和的笑容,招手让她快些坐下。
三人闲聊片刻,沈韵琴便带着江云生和江吟雪赶到。一番寒暄过后,沈韵琴便长驱直入,提起了江吟雪与宋棠的婚事。
这个时候,强烈的心悸再次袭来,比昨夜更为强烈,让鱼灼音几乎喘不过气,额头渗出冷汗。
她勉强维持着仪态,起初以为是昨夜的后遗症,可随着沈韵琴的话语不断落下,心悸越来越强烈,她才猛然意识到,是宋棠的身体在抗拒。
这意味着,这段议婚的经历,在真正的过去也曾真实发生过。
只是,照这具身体如此强烈的反应,而且她在仙界也从未听闻江吟雪有过道侣,想来这桩婚事,最终并未议成。
可现在的“宋棠”是鱼灼音,因她与江吟雪早已暗通款曲,婚事的商议异常顺利。
上官卿也对她没有任何不从而感到满意,少有地朝她露出淡淡微笑。
沈韵琴考虑到江吟雪行冠礼后便要返回剑阁,提议道:“不如趁两孩子都在凡间,尽快将婚事办了,也好让他们毫无牵挂地一同前往仙界。”
上官卿本就有此意,当即点头应允。接下来,便是敲定吉日、商议宾客名单……可鱼灼音的心悸越来越强烈,她已经听不清楚耳畔的对话声了。
腕间红线不断跳动,近乎灼人。
她越发感觉,商兰烬就在自己身边。这种强烈的感应,从上次在盥洗室为商兰烬疗伤后,便时时萦绕不去。
那日之后,无论商兰烬是否在身边,她鼻尖总萦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雪松香。
起初她还以为是她常与他待在一起,沾染所致,并未深究。可如今她已借用了宋棠的身体,这缕香气却依旧如影随形,萦绕不散,便绝对不可能是简单的沾染了。
反而更像是从她的灵府深处、经脉肌理里自然散发的香气,挥之不去。
且那日她灵力透支,本以为要调息数日才能恢复,可不过是睡了一觉,灵力便充盈如初,身体异常轻松。这般不合常理的恢复速度,绝非偶然。
她垂眸,又想起昨夜的梦,不动声色掩去眼中情绪。
商兰烬,一定趁她灵力透支昏睡后,对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