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今天拔刀了吗？》花隅闲梦

67、行动（二）

　　姜未要对付元婴修士，手里最好用的牌就是苗七桐所赠的三次鬼术，她把它们埋伏在了三个位置，不知道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关涉没想到同样的鬼术，姜未居然还有，还提前下了埋伏，可他已经不是刚才的他了，那时候的他虽然状态也不够好，但也不会把区区鬼使境的鬼术放在眼里，可现在的他刚刚在阴煞罡风里丢了大半副肉身，又强行用道法耗尽了几乎全部真元，现在再入被阴煞之地加持的鬼境，简直是如入死境。

　　女鬼的身影在白雾中悄然出现，一下附身到他体内，关涉顿觉遍体阴寒，但元婴一亮，凝实的神魂立即将女鬼震了出去。

　　可虽只是一刹，关涉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肉身又萎缩了一些。

　　他不由恨得双眼充血，怒火焚身，只想立即斩杀女鬼，破了鬼境，全力保住自己的肉身，再出去狠狠折磨那个姜家后人。

　　没了肉身的元婴，要么转修鬼道，要么就要在七七四十九日内夺舍重生，可转修鬼道，先要历三劫，即蒙晦、散形、化煞，能不能顺利渡过去可不好说，而且鬼修难出大能，前途实在有限。而要夺舍，这破地方鸟不拉屎，只剩下一个出气多进气少的姜家后人，能不能活还不好说，就算能，他也不想要姜家人的身体，那将来岂不是要被宗门追杀。

　　越想越烦躁，越想越火暴，他不知不觉间被鬼境扭曲了神智，放大了所有的负面情绪。

　　他本不应该受这么重的影响，元婴期的神魂强度远非低境界能比，那不是一个量级的强度。但他此时本身隐秘的恐惧就达到了极其强烈的程度，对道的强行施展也损耗了他的大量精神，而鬼境偏偏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备上了最致命的一刀，对他心神的打击绝对到了极限。

　　环绕的鬼婴不断聚散重生，女鬼潜伏在暗处，时不时给出犀利一击，关涉还不敢放松精神，他稍一恍惚就会陷入幻境中，成为某个可怜的女人、女孩、最后惨死的修士或别的什么冤鬼。

　　关涉从修行至元婴期，从没有这么高强度的战斗过，他也并不擅长战斗，他只是个炼器师而已。可他今日却真的有了生死危机之感。

　　而此时的姜未已经因为关涉无力再支撑道法重获了自由，她现在本可以趁机逃离，却一直留在了鬼境里，藏在暗处静静观察着关涉的情况。

　　她吞下了一颗宝元丹，这是最后一颗救命的丹药，维持着她脆弱的性命和她最巅峰的战力。

　　姜未的修行从某种程度上是永动的，斩无神诀让她在战斗中修行，越打混沌元力转化越多，实力越强，而丹府怪兽又给她提供了残血动能，就算受伤，战力也只会越强，形成了越打越强，越受伤越强，越强越打，然后更强，然后无限循环，不考虑其他，她理论上能一直战斗下去，一直变强下去。

　　但是她的身体承受不住，神骨和怪兽可以不讲道理，她的身体是有血量极限和战斗极限的。

　　她现在就到极限了。

　　可她同样有种直觉，绝杀的战机也要到了。

　　关涉在鬼境中狂躁、清醒、沉沦、清醒，心神起起落落、浮浮沉沉，好在强大的神魂终是让他维持住了最后的清醒，无数的神通法术从他手中显现，天降火雨，焚烧万物，地生火浪，席卷八方，灵火如山如河，如藤如树，如蛇如鸟，荡涤整个鬼境，碎裂无数鬼法，渐渐的，鬼婴哭声隐去，女鬼魂影灭散，白雾终于崩碎无形，鬼境破。

　　关涉的肉身也近乎损毁，还好，还能保住一线生机。

　　可就在这时，当头一刀，直劈天灵。

　　这一刀快到毫巅。

　　这一刀算准了关涉神魂疲弱、无暇他顾。

　　这一刀，燃尽了姜未的全部战力。

　　她只要他死。

　　不留后路，决绝至死。

　　关涉轰然而倒，肉身急速萎缩湮灭。

　　姜未的身影这才显现，骤然砸落在地。

　　她的眼睛看向了裂隙的另一边，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可忽然，她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笼罩着黑色灵光的小人，和关涉生的一模一样。

　　肉身虽毁，元婴未灭。

　　它一头扎进了姜未的身体。

　　“夺舍？”

　　“凭你炼气，想杀元婴，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姜未的神魂岂是元婴的对手，更何况她此时的灵魂尚还有裂痕没有完全修复。

　　可在最后一刻，她却朝着裂隙大吼了一声，“小禾…”

　　……

　　袁小禾安置好潘晚晚，离开了原地。

　　此刻，此间的景象已全部崩塌，只剩下一片茫茫无垠、昏黄暗淡的荒凉世界，于外来者而言，此界无边无际，放眼望去，难知全貌，但对于袁小禾而言，此间没有任何东西能瞒得过她。

　　所有散落在外的魂体此刻都齐聚在一个地方，白衣，当然也在那里。

　　她在那里等她。

　　袁小禾拿起镜子，瞬息出现在蛮荒的原野上，她穿着一身大红祭祀长裙，站到了白衣身前，两只眼睛也化作了两团幽绿的火。

　　白衣看到她，平静地道：“你终于来了。”

　　袁小禾也正凝视着她，这是她们第三次决战了。

　　白衣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道：“你把镜子给我，我送她们出去，怎么样？”

　　这是要交换条件，袁小禾知道白衣现在也正恐惧着外来者将会带来的毁灭，笑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

　　等她拿到镜子，杀了自己，夺走了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坑死姜未她们，第二件事就是离开镜子，屠杀全村，彻底吞下大石村的八百年愿力。

　　袁小禾从来没对她抱过一丁点的希望，她太了解她了，白衣是那种完全不在乎任何人，甚至没有一点人类感情的家伙，袁小禾曾深深怀疑过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冷血无情的一部分，还好，她大概率根本不是她，可能也根本不是人。

　　“你不会认为，你现在还有能力杀死我吧。”白衣的声音平淡，“就算用镜子，你也无法再完成那个仪式了。”

　　确实，袁小禾和白衣的战斗十分简单，袁小禾会的所有东西，白衣都会，而且都比她强，她们决胜负的关键就是镜子，而按道理，袁小禾已经无法再完整动用镜子的力量了，她唯一能战胜白衣的手段已经没有了。

　　但，只能赌一把了。

　　袁小禾红色的长裙衣袂飘动，即使此地无风，但裙摆仍旧猎猎而飞。黄铜镜徐徐升起在两人中央，淡黄色的光芒逐渐强烈刺目，周围飘荡的魂体不可遏止地朝中心飞来，她们抗拒，她们排斥，她们嘶吼，她们尖叫，可她们都在两人身周崩散成了一片又一片白雾，袅袅魂烟宛若云天。

　　袁小禾极力地吞噬着她们，可不知为什么，只有极少的一点融进了她体内，她不意外，她无法吞噬自己的分魂在很早之前就有端倪，但她心中生起一丝不祥，她一定是还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没有发现，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袁小禾咬咬牙，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镜子在半空猛然一震，从中央渗出一缕幽黑的光，光的深处似乎勾连着一个极其恐怖的世界。

　　下一刻，幽光吞没了袁小禾和白衣，她们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

　　这不是袁小禾第一次来到这里了，只一刹，她的灵魂就碎成了粉末。

　　无数的粉末在黑暗的混沌中飘荡，这里无边无际，无着无依，只剩下一点模糊的神志在漫无目的地徘徊。

　　渐渐的，模糊的神志开始思考。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做什么？

　　破碎的意识开始醒来。

　　我叫袁小禾，我出生在江州乐阳郡扬宁县梁洞村。我五岁那年，随父迁入平州连山郡景阳县大石村。

　　她的灵光渐渐膨胀，从最开始的一个点到一个拳头，再到一个水盆。

　　丝丝缕缕的白雾开始向她汇聚，一幕又一幕往事在她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

　　她看见了载着姐姐离开的马车，马车两旁站着两个自己，一边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走向绝路的她，一边是手持利斧，杀光所有人救下姐姐的她。

　　袁小禾迟疑了一下，忽然记不得哪个才是真的自己了。

　　她的脚尖向着救下姐姐的自己偏了偏方向，可她又下意识看了看另一个懦弱的自己身边站着的两个小小的女孩。

　　潘晚晚、姜未，两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钻入了她的脑海，她们是谁？她有点记不清了，可她也忽然意识到了，她们身边的无能为力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

　　袁小禾心口一时生出无限心酸和痛楚，留恋地望着姐姐的脸，迟迟没有挪动。可忽然，她心里又蓦然生出一种急迫，好像有很重要的事在等着她，她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她走向了真正的自己，耳边突然回荡起自己尖利的怒骂声，“没用的懦夫！”

　　眼前的场景破碎，紧接着，她又看见了七岁的自己、八岁的自己…在一次次的扭曲回忆中寻找着真实的自己。

　　眼睁睁看着母亲剪掉自己新衣的她，为母亲背锅被父亲痛打的她，被弟弟打破头却还被责骂的她，被捆着扔在马车上差点被卖掉的她…

　　这就是她过去十四年的人生，这就是真正的袁小禾。

　　十四年？

　　她好像不止十四。

　　袁小禾猛地睁开了眼，意识瞬间全部回笼，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当前的处境，她是来找白衣决战的。

　　这就是使用镜子那种力量的代价，她每一次都要重新经历一次灵魂的完全碎裂，再从意识混沌中重塑自我，这极其痛苦又危险，即使这已经是她第四次经历这一切，她依旧有失败的可能。还好，这次她依然挺了过来。

　　但她这次的状态非常差，重塑的主魂连灵魂的一半都没有，她甚至只能停留在十四岁，根本没有完成完整的仪式。

　　袁小禾叹了口气，好在她已有预料，好在最重要的半程已经走过，她仍有机会尝试召唤那种力量。

　　黑色开始在她眼前涌动出深深浅浅的层次，奇诡的幽深中一座恢弘雄伟的宫殿缓缓升起，九千九百九十九阶流金玉阶铺在她眼前，暗金色的琉璃瓦闪动着阴森冰冷的流光，二十四根漆黑雕柱上盘踞着无数恶鬼幽魂，悬浮的宫殿底部伸出八十一根漆黑锁链悬向无尽深渊。

　　她每一次仰视着这座宫殿，都感觉自己卑若蝼蚁。

　　可蝼蚁亦有通天志，她一步一步踏上了高高的玉阶，向上走，向上走，直到走到最高处，直到站在主殿的门前，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猛烈灌入她体内，那似乎是神明的力量，渺小如蝼蚁的她如何能承受，洪浪滔天，山崩海啸，她坍塌成一片废墟，又在废墟中重生。

　　稳住，袁小禾不是第一次召唤这种力量，她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她拼尽全力牢牢守住自己的一线清明，不断重复着自我的锚定，我叫袁小禾，我是袁小禾。宏大的力量如滔天巨浪冲击着她的神魂，无数魂哭鬼啸撕扯着她摇摇欲坠的神志，她一下仿佛浮在云巅，一下又如坠九幽深渊，她在这茫茫洪流中渺小如一叶，随时有可能沉入浪底，但又在苦苦支撑，不曾真的被拍落。

　　终于，她睁开了眼睛，幽绿如墨的瞳孔闪过一刹漠视天下的冷冽，黑色的帝袍加身，白骨做她的冠冕，曼珠沙华铺在她的脚下，暗金色的灵晕点缀在她身后。她手握玄色刻金的法杖，瞥向了脚下幽暗的迷雾，那里正有无数鬼魂在叩首跪拜。

　　可她突然停住了，华丽威严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