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小时光》姜至ovo

50、水源村行

　　山野之间尽是美景，却也充满了贫瘠。

　　水源村的场景让蒙元玖满头疑惑。“师姐，这里几乎是三步一道观，五步一寺庙，就算是信任神佛，是不是太过了？”

　　“阿弥有所不知，水源村之前并不叫这个名字，它是一个旱地，百姓根本就无法取得充足的水源，因此他们的生活受到了很深的影响。”

　　有一日，一僧一道结伴途经此地，听闻此事后大发善心，随手指了一片地方就有源源不断的水从地下冒出。村民为了感谢他们的帮助，特意在这里修建了寺庙和道观，以示不忘二人的恩情。

　　“这水源村才多大啊，即便想要感谢，也不用修建这么多吧。而且，刚才一路走来，水源村的田地很是荒废，有没有水对他们来说看起来一点都不重要。”蒙元玖道：“开始本来是为了生存所以向神佛求助，如今却因为信任神佛放弃了生存，这难道不是轻重倒置？”

　　“榆宁郡主？”

　　蒙元玖正在孙青宁面前滔滔不绝，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转身一看是前几日见过的萧景安三人。

　　“真的是您。”三人行礼：“见过郡主。”

　　“水源村这么偏僻，如果不是师姐在前面带路我绝对走不到这里。早知道我就请你们帮忙，好让师姐回去炼药了。”

　　姚以钦站在最前面，解释道：“我们是受人之托，在舆图的帮助下才来到了此地。”

　　蒙元玖试探问道：“受人之托？那个人该不会姓赵吧？”

　　“诶！郡主怎么知道，正是赵先生。难道您……”

　　“赵先生让我来此给一对爷孙送些药材。”

　　蒙元玖没有多说，心里却想着一定要回去好好问一问他。

　　“赵先生打算去看望一位朋友，因为书院的假很短，所以他问我们我们有没有兴趣来水源村看看。我们正好闲来无事，就带着衣物和粮食过来了。”

　　“偏僻之地我们都能遇到，不如先坐下来吃点儿东西吧，也算不辜负上天的安排。这位是我师姐，你们应该见过了。”

　　郑少虞笑道：“自然。而且长安人谁没听过孙医师小小年纪就随药王外出诊病的事呢。”

　　孙青宁谦虚道：“这都是谣传。诊病的是阿翁，递药材的倒是我。”然后她带着大家来到一间小屋。“师父经常会来水源村问诊，所以就在这里找了一个停留地。”

　　年纪相仿的少年聚在一起，再加上之前结下的友谊，很容易就玩到了一起。此时已是正午，所以大家准备午后再一起前往陈家。

　　“水源村这么难找的地方赵先生竟然知道，而且似乎对这里的人很熟悉。”

　　作为赵承真暂时的“代表”，蒙元玖开口道：“赵先生心怀天下，在没来到长安以前，他经常云游四方，最爱关照贫苦人家。水源村一看就属于他关心的村落，道路难行，只有老少。”

　　“水源村今年的收成不好吗？赵先生让我们带的东西里竟然还有粮食。”

　　“岂止是今年，这里几乎每一年都颗粒无收。”孙青宁道：“想必三位过来的时候也注意到了田地里稀稀落落的麦子。赵先生请你们带来的食物只能解一时之急，终归不是长久之道。”

　　郑少虞奇怪道：“这应该是官员的责任吧？他们怎么不管呢？”

　　“现在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洛阳城，山野之间自然会少了很多关注。何况官员都希望在繁华的都城里取得瞩目的成就，又怎么会把心思放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呢。”不过孙青宁接着又宽慰众人：“好在圣人最近准备亲自考核地方官员，或许这里的情况可以改善。”

　　“希望如此吧。”

　　蒙元玖和张予安作为鹤拓人，一直保持沉默，听到官员考核忽然来了兴趣。“地方官员的考核制度是怎样实行的啊？”

　　青苍的制度一向公开，不是秘密，所以他们用三言两语向她解释清楚。

　　“这样看来磨勘制度很好啊，青苍……陛下决定亲自考核，难道是因为出现了什么变故？”

　　“郡主不知道吗？”

　　蒙元玖一脸茫然，众人猜测是鹤拓不想她担心所以没派人告诉她。

　　“一个月前青苍联合鹤拓在西南作战，粮草竟然晚了半个月才到。若不是张将军和鹤拓的段将军及时转变了策略，恐怕这一战我们就输了。”郑少虞想着事情已经解决了，告诉她也没关系。“官员的关系本来就很复杂，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再者，世间没有一种制度是完美无缺的，需要不断去修改，所以对于一些行为众人通常会选择视而不见。这一次圣人之所以如此动怒，是因为他们做的太过分了。”

　　“有几位官员把矛头对准了户部和兵部。仓部司率先自证，说他们在规定期限内将粮草送了出去，这都是兵部之过，毕竟负责运送粮草的是他们的人。最后不知怎么绕到了考功司上，大家一致认为是他们的责任，所以就变成现在这个情况了。”

　　没想到文官之间的对峙如此精彩，绝不输给战场上的武将。

　　“今年正好轮到了大考，圣人听的头疼，直接下令决定亲自考校。”

　　午后的阳光热烈，将雨水残留在大地上的痕迹晒得干干净净。蒙元玖微微抬头，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于是加快了脚步赶往陈家。

　　“孙医师怎么不见？”

　　“师姐刚才发现附近有一种稀有的药材，正好师父嘱咐她去察看一下水源村农田的情况。”

　　郑少虞点点头，没再继续提起。

　　“嵩山是道教名山，白马寺又是青苍境内最早的佛教寺院，水源村一个紧邻两地的小村庄，仍旧处处是寺庙和道观。而且，百姓的生活都已经如此艰难了，里面的神佛却不缺供奉。”

　　“穷乡僻壤之地，竟然孕育出了最忠诚的信徒吗？”萧景安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蒙元玖回道：“底层的百姓生活的太苦，可能想要找一些精神寄托吧。”

　　说话间众人就走到了陈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阵哭声。蒙元玖暗道“不好”，没在乎礼仪就推门进去了。

　　三五人围着床上躺着的一位老人，旁边只有一位年轻的娘子。

　　“不好意思，请问你就是陈文嘉陈娘子吧？”

　　“我是。”她擦掉眼角的泪，礼貌询问：“几位是？”

　　蒙元玖表明了来意，又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祖父昨日外出时不小心跌倒，回来之后就不省人事了。”

　　孙青宁恰好在这时赶了回来，想要上前为陈老丈诊治，却被伸出来的手挡住了。

　　众人一脸不解的看过去，就听到村民开口道：“我们已经向神佛请愿，若是外人插手会冒犯祂们的。”

　　“什么？”众人一时之间以为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再次得到了同样的答案，觉得太过荒谬。

　　“我不信神佛，请你们帮帮我！帮我救救阿翁！”

　　眼看病人性命垂危，蒙元玖不得已表明了身份。

　　听到之后，村民伸出的手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阻止道：“您是鹤拓的郡主，可我们是青苍的百姓，就不劳您这么尊贵的人关心了。”

　　用假装客气礼貌的话表达着最失礼的意思：你再尊贵不过就是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擦手我们村庄的事情！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姚以钦眉头一皱，立马就要开口反驳。身旁的张予安注意到后马上拽住他，然后摇了摇头。

　　蒙元玖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可笑。“竟然是刁民，难怪先生会让我过来。”她往前走了几步，扶起地上的陈文嘉。“我观诸位年迈，所以好言好语，希望你们不要不识抬举。如果你们一定要让这间屋子里有人死，我可以让你们去问一问神佛这个人会是谁，能不能救。”

　　说完之后，江绮和江篱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村民本来以为一个外来的郡主不会愿意多管闲事，谁知道她还真的亮出了刀剑，只好悻悻的让开了路。

　　孙青宁瞪了他们一眼，急忙走上前诊病。众人皆屏气等着她的结论。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太晚了。本就是年迈之人，突如其来的外力褪去了身体虚假的外衣，已经来不及了。”

　　陈文嘉哭着求孙青宁再想办法救救他的祖父。刚才开口的那名村民不死心道：“你们一定是触怒了神明，本来陈老丈还有救的。”

　　听到这里，饶是品性温柔的萧景安和郑少虞此时也有些恼火。“还是先请几位出去吧，不然你们不用供奉，恐怕立刻就可以和你们的神佛见面了。”

　　送走了讨厌的人，蒙元玖在江绮耳边嘱咐了几句。

　　陈老丈服下药后醒了过来，面色红润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将死之人。

　　“文嘉，不要哭。”老人撑着最后一口气嘱咐着自己的孙儿，从衣食再到住行，生怕落下任何一点。

　　“阿翁，您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陈文嘉哭着向他保证，然后紧紧抱着自己的祖父。

　　老人笑着点点头，眼神充满慈爱，努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后他看向屋里的其他几人，开口道：“其实文嘉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们早就是真正的亲人了。我死后这个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实在不能放心。”他刚刚隐隐约约听到了蒙元玖的真实身份，所以看向了剩下的几人。“三位郎君出身不凡，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姚以钦头脑一热，面对着陈老丈最后的请求立刻答应道：“您请说！”

　　萧景安和郑少虞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蒙元玖倒是觉得很有趣。

　　“这个村子满是腐朽，我实在不愿看到文嘉继续待在这里。她虽然没读过书，但是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位郎君能不能把她带走，等到她能自力更生后再离去？”

　　“……好。”为了不让老人带着遗憾离世，姚以钦犹豫片刻就答应了。

　　得到许诺后，陈老丈欣慰的笑了，又感谢了姚以钦以及在场的众人，然后提出想去农田里看一眼。只是他刚要起身，就永远的倒下了。

　　陈文嘉在大家的帮助下安葬了自己的祖父，孙青宁陪在她身边。

　　蒙元玖叹了一口气，走到了旁边的山上，或许不能称之为山，就是一个稍高一点的小土坡，视野中还能看到农田里三三两两的农民在劳作。

　　“郡主在想什么？”萧景安一直注意着她，害怕有意外发生所以一直跟着她。

　　“丰收的喜悦，离世的悲伤，一座并不高的山却划分出了世间最普遍的两种情感，看着还真是”蒙元玖摇摇头，感慨道：“荒谬啊。”

　　“世间本来就是由一幅幅荒谬的画卷组成的。”萧景安接话道：“不过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是我们作为人无法躲避的情感。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努力活下去。”

　　蒙元玖看着远处一同陷入悲伤的孙青宁，无奈道：“师姐见惯了生死，却还不能做到心如止水，以后可怎么办呐。”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二人相视一笑。

　　暖阳照在大地上，是喜悦，亦是新生。

　　蒙元玖和陈文嘉站在一起说话。

　　这时一个小女孩走到张予安面前，眼中满是好奇。“阿姊，这个是什么？”

　　张予安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这是香囊，散发出的香味可以让你好好睡觉。阿姊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接过之后闻了闻又还了回去。“谢谢阿姊。可我阿娘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而且这个味道没有我床头的麦穗好闻。”说完，她笨拙行礼走开了。

　　“姚郎君不必担心，陈娘子应该不会答应和你回去。”小女孩离开后，张予安若有所思，然后看到一旁急得团团转的姚以钦。“再者，阿弥很会说服人的”

　　“哦？”姚以钦很好奇她们为什么会这么笃定。

　　“很简单啊，她的眼睛说了。”张予安解释道：“陈娘子生活并不算好，但她的眼睛依旧那么清澈，又充满着坚定，所以她一定会期待未来的新生活。当然，绝对不会是成为一个婢女。”

　　姚以钦叹了口气：“我并不是不愿意把陈娘子带回去。我不是府里做主的人，但是他们要是知道了她的遭遇肯定很乐意给她提供一个安身之处。只是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成为了婢女，总是心里不舒服。如果陈娘子自己有想法那就太好了，到时候姚家可以给她一些钱财谋生。”

　　“现在和你说这件事情可能不合时宜，但是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水源村了，所以必须在这之前问一问你的真实想法。你真的愿意去姚府？”

　　“我不愿意！”陈文嘉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泪，她强忍悲痛：“郡主，我不想当一个婢女。虽然所有人都没说出来，可我这样的人去到姚府还能做什么呢？阿翁说我没读过书，他说错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可我曾经读过书，所以我想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蒙元玖点点头，叮嘱道：“这封信才是赵先生让我来的真正目的。蓝田县的樊桐书院，无论是何种出身，皆可成为这里的学生。”

　　陈文嘉震惊的接过后，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丧服。

　　“没关系，你可以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再过去，像你这样的情况书院自有办法。”

　　“多谢郡主。”

　　“真正帮助你的人可不是我，我就是替他送信而已，但是我很乐意。”蒙元玖笑着祝福道：“陈娘子，对你来说这个时代曾经是黑暗的，不过我希望你能去发光，去发热，照亮前方的路。然后等到我们再见的时候，亲自告诉我你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