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夹缝里的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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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悦的创意方案是在出租屋的台灯下慢慢成形的。那间不足十五平米的房间，摆着她从大学带回来的旧书桌，墙角堆着半人高的专业书，窗台上的绿萝是她唯一的装饰。每天晚上下班后，她都要在这里坐够三个小时，台灯的光晕落在稿纸上，把“光伏建筑一体化”这几个字照得发烫。
沈梦琪说得没错，公司确实要搞新能源项目创意征集。周启悦是在茶水间的公告栏里看到通知的，A 4 纸打印的文件被钉在角落，标题用加粗宋体写着“关于开展‘绿色寰宇’创新项目征集活动的通知”，底下标注着“面向全公司员工，截止日期为本月月底”。
她盯着通知看了三分钟，指尖在文件边缘蹭出细小的褶皱。行政部的同事路过时，大多只是扫一眼就走开了，有人还笑着说：“这种活儿都是研发部的事，咱们瞎掺和啥？”孙逸凡更是嗤之以鼻：“别做梦了，就算写了也没人看，还不如多贴几张报销单实在。”
周启悦没说话，默默把通知拍了照存进手机。那天晚上，她翻出了大学时的新能源课程笔记，泛黄的纸页上，有她用红笔圈住的一句话：“光伏技术的未来，在于与生活场景的融合。”
她想起入职第一天在展示厅看到的宣传片，想起整理旧文件时翻到的2018年废弃方案——那个方案提出在写字楼外墙上安装光伏板，却因为“成本过高、影响建筑美观”被否决。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在行业报告里看到，柔性光伏板的成本比五年前下降了37%，而且新型镀膜技术能让面板颜色更接近普通玻璃，甚至可以定制图案。
“也许……真的可行？”她对着电脑屏幕喃喃自语，指尖在键盘上敲下第一行字：“关于在寰宇国际总部大厦试点‘柔性光伏幕墙’的方案构想”。
写方案的过程像在走钢丝。白天在公司，她要应付孙逸凡和吴雅琴的刁难，抽空还要帮沈梦琪处理被赵崇退回的报表；晚上回到家，她累得只想瘫在床上，可一想到那个还在屏幕上闪烁的文档，又挣扎着爬起来。
有天晚上，她写到凌晨两点，电脑突然蓝屏，文档没来得及保存。她盯着漆黑的屏幕，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那是她熬了三个晚上才弄好的成本预算表，密密麻麻的数据像蚂蚁一样爬在她脑子里，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蹲在地上哭了很久，直到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林慧敏发来的微信：“悦悦，睡前记得喝牛奶，别熬夜。”她吸了吸鼻子，给母亲回了个“好”，然后重新打开电脑，凭着记忆一点点重写。天快亮的时候，表格终于恢复了大半，她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第二天去公司，她顶着黑眼圈给赵崇送文件，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上班没精神，晚上干什么去了？是不是不想干了？”孙逸凡在旁边阴阳怪气：“说不定是去约会了呢，新人就是心野。”
周启悦没力气反驳，默默退回座位。沈梦琪偷偷塞给她一块巧克力：“加油，我看你最近老在写东西，是不是在准备那个创意征集？”
“嗯。”周启悦剥开糖纸，巧克力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稍微驱散了些疲惫。
“需要帮忙吗？”沈梦琪凑过来，“我舅舅是后勤主管，他那里有总部大厦的建筑图纸，说不定对你有用。”
周启悦眼睛一亮：“真的吗？可以借我看看吗？”
“偷偷拿给你看半小时，不能带走哦。”沈梦琪做了个鬼脸，“不过你得答应我，要是真被选中了，得请我吃火锅。”
“一定！”周启悦用力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冰冷的职场里，沈梦琪的善意像个小火炉，总能在她快要冻僵的时候，给她一点温暖。
后勤主管的办公室在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沈梦琪的舅舅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看到周启悦时愣了愣：“你就是小沈说的那个新人？想看法则？”
“是的叔叔，我想看看大厦的外墙结构，写个新能源项目的方案。”周启悦紧张得手心冒汗。
“行吧，看在我家梦琪的面子上。”他从铁皮柜里翻出一卷泛黄的图纸，“只能在这儿看，不能拍照，更不能外传，这是公司机密。”
图纸摊开在桌上，像一张巨大的地图。周启悦趴在上面，手指沿着外墙的轮廓一点点移动，心脏砰砰直跳。她发现大厦的东墙朝向正南，每天有六个小时的日照时间，非常适合安装光伏板；而且墙体结构采用的是模块化设计，安装和更换光伏板不会影响整体安全。这些发现像钥匙一样，打开了她思路里的僵局。
“谢谢叔叔！”半小时后，她把图纸小心翼翼地卷好，真诚地鞠了一躬。
“谢啥，”胖主管摆摆手，“小姑娘有想法是好事，别像某些人，整天就知道混日子。”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楼上的方向，周启悦知道，他说的是赵崇。
回到办公室，周启悦立刻把新发现补进方案里。她在图纸上标注出光伏板的最佳安装区域，计算出每天的发电量相当于大厦总耗电量的23%，每年能节省电费近80万元。这些数据像一块块砖，慢慢筑起她的信心。
方案快完成的时候，她遇到了个难题：找不到最新的柔性光伏板技术参数。她去公司图书馆查资料，管理员说相关期刊被研发部借走了；她在内部系统搜索，发现需要“部门经理以上权限”才能查看。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沈梦琪端着水杯路过，看到她对着电脑叹气。
“缺个技术参数，查不到。”周启悦沮丧地说。
沈梦琪想了想，眼睛一亮：“我知道谁有！研发部的林景逸，他是技术骨干，肯定有这些资料。不过他那人有点高冷，不一定会借你。”
“林景逸？”周启悦默念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就是上次在电梯里帮你捡文件的那个帅哥啊，”沈梦琪戳了戳她的胳膊，“你忘啦？穿白衬衫，戴金丝眼镜那个。”
周启悦想起来了。那天她抱着一摞文件差点摔倒，是个陌生男人扶住了她，还帮她捡起散落的纸张。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递文件给她时，指尖无意中碰到她的手背，带着点凉意。
“我……我不认识他，怎么开口啊？”周启悦有些犹豫。
“我帮你打听他的办公室！”沈梦琪拿起手机，“正好我同学在研发部，问问她。”
十分钟后，沈梦琪告诉她：“林景逸在15楼研发一部，最里面的靠窗工位。听说他今天加班，你现在去说不定能碰到。”
周启悦攥着手机，在楼梯间徘徊了很久。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陌生人开口借资料，更怕被拒绝——这段时间被否定得太多，她的自信心像张薄纸，稍微一碰就会破。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15楼的电梯。她想，就算被拒绝也没关系，至少她试过了。
研发部的办公区比行政部安静得多，每个人都对着电脑专注地工作，只有键盘敲击声在空气中流动。周启悦顺着过道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了沈梦琪说的靠窗工位——一个男人坐在那里，侧脸对着她，鼻梁很高，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正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是他。周启悦的心跳突然变快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心里的勇气一点点溜走。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男人突然转过头，目光正好和她对上。
“有事吗？”他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清冷。
周启悦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行政部的周启悦，想……想向您借份资料。”
林景逸皱了皱眉，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什么资料？”
“就是……最新的柔性光伏板技术参数，尤其是……”周启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尤其是关于转换效率和抗老化性能的。”
林景逸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重新戴上眼镜，打量了她几秒：“你要这个做什么？行政部也需要这个？”
“我在准备公司的创意征集方案，想做一个光伏幕墙的构想……”周启悦的声音越来越小，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方案？”林景逸打断她，“是‘绿色寰宇’那个征集活动吗？”
“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手册：“这是上个月的行业峰会资料，里面有你要的数据。不过这是内部资料，不能带走，你可以在这里看。”
周启悦接过手册，指尖碰到他的手，又是那种微凉的触感。她连忙说：“谢谢！太谢谢您了！”
“那边有椅子。”林景逸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然后继续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只是敲击键盘的速度慢了些。
周启悦找了个角落坐下，翻开手册。里面的内容比她想象的更详细，不仅有技术参数，还有实际案例分析。她看得入了迷，连林景逸什么时候站起来的都没发现。
“这里的数据有误。”他突然开口，指着手册上的一行字，“转换效率实测值应该是22.3%，不是23.5%，厂家为了宣传夸大了。”
周启悦愣住了：“您怎么知道？”
“我们实验室测过同款产品。”林景逸淡淡地说，“如果你的方案里要用这个数据，最好改过来，不然会被专业人士挑刺。”
“谢谢提醒！”周启悦赶紧拿出笔，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细节。她抬起头，正好看到林景逸看着她的笔记本，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你对光伏技术很感兴趣？”他问。
“嗯，大学辅修过新能源专业。”周启悦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学得不深，但一直很关注。”
林景逸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工位。
那天晚上，周启悦把方案里的转换效率改成了22.3%，还加了一行备注：“数据来源：寰宇国际研发部实验室实测”。改完之后，她看着屏幕上的方案，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些善意的帮助，像散落在夹缝里的星火，虽然微弱，却足够照亮她脚下的路。
方案提交前一天，周启悦特意打印出来检查。她把纸张铺在桌上，逐字逐句地读，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沈梦琪凑过来看：“哇，写得好专业啊！比赵崇上次交的工作总结强多了。”
“别取笑我了。”周启悦红了脸。
“我说真的！”沈梦琪拿起方案翻了翻，“你看这图表做得多清楚，还有成本预算，比财务部那帮人做得都细。我敢说，肯定能选上！”
周启悦的心里甜滋滋的，像喝了蜜。她把方案装进文件袋，准备第二天一早就交给行政部的对接人。
可第二天早上，她刚到公司，就被赵崇叫进了办公室。
“周启悦，听说你在捣鼓那个什么创意征集？”赵崇坐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眼神阴沉沉的。
周启悦心里一紧，点了点头：“是的经理，我准备今天提交。”
“提交什么？”赵崇突然提高了声音，“谁让你瞎掺和的？行政部的工作做完了吗？让你整理的客户资料弄完了？给绿植浇水浇了？”
“那些我都做完了……”
“做完了就不能主动找点事做？”赵崇拍了下桌子，“公司花钱雇你，是让你做好本职工作，不是让你整天异想天开！研发部那么多高材生，轮得到你一个行政助理来提方案？”
周启悦攥紧了手里的文件袋，指节发白：“可是公司通知说面向全公司员工……”
“公司的通知是一回事，你有没有自知之明是另一回事！”赵崇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告诉你，这方案你不能交。行政部丢不起这个人！”
“为什么？”周启悦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就因为我是行政助理？就因为我没背景？”
“你还敢顶嘴？”赵崇的脸涨得通红，“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滚蛋？”
周启悦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她看着赵崇狰狞的面孔，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袋——那里面装着她熬了无数个夜晚的心血，装着她对新能源行业的热爱，装着她不想被轻易定义的倔强。
她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把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经理，这个方案，我必须交。”
“你！”赵崇气得说不出话，指着门口，“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
周启悦转身走出办公室，后背挺得笔直。办公区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孙逸凡和吴雅琴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她没理会那些目光，径直走向公司的意见箱——通知上说，除了交给部门对接人，也可以直接投进意见箱。
她走到意见箱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方案塞了进去。文件袋穿过投币口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深潭。
她不知道这颗石子能不能激起涟漪，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回到座位，沈梦琪立刻凑过来：“没事吧？赵扒皮没为难你吧？”
周启悦摇摇头，笑了笑：“没事，方案交上去了。”
“太好了！”沈梦琪比她还激动，“我就知道你能行！”
周启悦看着电脑屏幕，心里却不像想象中那么轻松。她知道，赵崇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下午的时候，她被分配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整理公司近五年的所有采购合同，要求按日期和金额分类，明天早上必须交。
那些合同堆在她的桌上，像一座小山。孙逸凡路过时，故意撞了一下桌子，掉下来好几本：“哎呀，不好意思，手滑。”
周启悦没说话，蹲下去一本本捡起来。夕阳透过玻璃幕墙照在那些合同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个讲究背景和人脉的寰宇国际，像她这样没靠山的新人，每往前走一步，都要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的努力。
但她不后悔。她想起林景逸给她的那本手册，想起沈梦琪偷偷帮她弄来的建筑图纸，想起父亲说的“把活儿干漂亮了”。这些碎片般的温暖和信念，像一根根细针，把她那颗快要动摇的心，重新缝在了一起。
夜幕降临时，周启悦还在整理合同。办公区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她一个。她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寰宇国际总部大厦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一片星海。她想，总有一天，她设计的光伏幕墙也会在这里亮起，用清洁能源点亮这些灯光，那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周启悦，真的做到了。
她低下头，继续在合同堆里翻找，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每一个字都看得格外认真。在这片看似绝望的夹缝里，她埋下的那颗种子，正在悄悄发芽。
